韓克善
(蘇州經貿職業(yè)技術學院 旅游系,江蘇 蘇州 215009)
明代是我國小說的繁盛時期,很多名著都出自于這個時代。從一些新的角度,認真分析、探討明代小說的特征,對于認識我國古代小說的發(fā)展具有積極的意義。本文試從四個方面作一些粗淺的探索,以就教于方家。
明代小說是從記敘散文、主要是從史傳體脫胎出來的,《三國志演義》就是從《三國志》取材的大部頭演義小說,從中就能看出這種蛻變?!度龂狙萘x》的作者,并不是在寫歷史普及讀物,他是在寫歷史小說,他是以小說的觀念來改造史傳的。歷史事實本身有的也可能富有故事性、傳奇性,但很多是平淡無奇的。有的史家也注意寫出史實的故事性、傳奇性,比如《史記》的有些列傳,但更多的史家都崇尚簡要的文字,史籍中記載的大多是高度概括的史實,寫的是事情的結果,最多也就是記下某些言論,這樣就把過程中可能有的故事性、傳奇性都略去了?!度龂狙萘x》的作者首先突出了史料本身的傳奇性,使之更加具體化,形象化。再就是根據史料努力挖掘、推測它的可能性,充分展開合理想象,虛構出一系列的故事、傳奇。這樣一部頭緒繁多的三國史,作者借助一些史料想象、虛構出一個又一個歷史傳奇故事組成的小說世界,這正是小說從史傳散文脫胎而成的表現,也是作者的小說觀在構筑故事方面已經成熟的表現。
明代的寫史小說多多少少都帶有一些蒙昧主義、理想主義、天才論,甚至還有迷信色彩,顯然這和真實的社會生活還有一些距離。小說是最開放的文體,它不像史傳受簡略敘事體的限制,它可以調動一切手段敘述描寫社會生活,可以而且也應該把作品中的社會生活寫得和真實的生活那樣活生生的,使讀者看得像真的一樣。《金瓶梅》所寫的那原汁原味的當代生活比起英雄傳奇來,當然真切感就強多了。作者把當代生活作為小說的內容,也是他對小說特點深入認識的結果,是小說觀的一大進步。而后起的擬話本小說“三言”、“二拍”,繼承和發(fā)揚了宋元話本的民間小說觀,把編一個好故事作為這些短篇小說的藝術追求。作者不僅從當代生活中尋覓,更把觸角伸向了市井,寫的大都是悲歡離合的故事,也是一些正兒八經的“勸世”、“戒世”之作。從寫英雄傳奇引人、驚人,到描繪世俗生活圖畫以真切感人,是明代小說觀念的一大進步。這一特點可使小說成為案頭玩味的文學作品,更符合文人的小說觀,于當今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很有意義。
明代大量艷情類小說作品男女主人公大多兩情相悅,當戀情得不到家人和封建禮教認可時,敢于以情抗禮,以死殉情。李贄是明末著名思想家,大力宣揚思想解放,主張追求個性精神獨立和思想自由解放,他在評論小說《司馬相如傳》中稱文君相如為“佳偶”、“良緣”,贊揚卓文君是“忍小恥而就大計”,“歸鳳求凰,安可誣也”。大膽追求婚姻自由、勇于張揚個性成為一時之風尚,兩情相悅、真愛奇情成為當時人們崇尚的感情最高境界。小說《并蒂蓮花記》中富家女張氏,擇偶以才取人,曹生,家貧但有才,尤工文詞。本來是一對好姻緣,卻結婚之日由于遭遇強盜,“適臨大池,倉促無避,恐致辱身,乃相摟共溺池中死”,互相欣賞愛慕的人在人間不得成佳偶,但共同赴死后,“池中開并蒂蓮”。真情讓人不懼赴死。小說《玉簫》講的是韋皋與玉簫相愛,約五年再相聚,五年韋皋不至,玉簫死,后轉世仍與之相遇。為情而死、為情而生的愛情故事不斷地打動著一代又一代人,鼓勵人們大膽追求真情,與此前小說相比,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激發(fā)了人們追求真愛的決心。
明代大量異物類小說呈現了與人類日常生活的聯系,物化之妖居然能與人產生真摯的愛情,忠貞不渝?!杜崾虾分?,裴氏之子因為遇狐而生病,久治不愈。二狐幻化為道士爭相為之治病,兩狐相互攻擊,裴君怒而鞭殺二狐,其病乃愈。這里的狐成為害人的狐精?!蛾悗r》則寫一猿化為婦人害人,而為道士所識破,救了陳巖。異物故事的大量集中出現,說明好奇成為小說家的審美追求,而貼近現實的物象幻化為怪異故事,花、燭、弊帚等日用之物都可以變化為人,此類怪異之事更能幻中見真,撲朔迷離,審美對象更接近一般人的日常生活,奇異中見真切,這就打破了儒學所造成的審美僵化和停滯局面,興起了個性解放的思潮,宣揚個人所固有的情感欲念的舒張,使小說審美觀念有了許多與眾不同的特點,整個社會從上到下所體現出一種張揚性情的氛圍。體現了對真善美的追求,對人間真情的追求。異物的內涵在變化發(fā)展中逐漸豐富起來,富有生活特色,傳達出明代小說特定的時代風尚和小說審美觀念的發(fā)展與嬗變。
中國古代的人們提倡“文以明道”、“文以貫道”、“文以載道”,就是強調文字傳播必須表達一定的觀點和主張,在社會生活中發(fā)揮積極的指導功能。而指導功能是傳播活動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功能。在明代的小說批評中,許多批評家都強調了小說的“教育價值”。明代思想家李贄一直竭力抬高小說的地位,把小說視為明代文學的代表。其《忠義水滸傳序》云:“故有國者不可以不讀,一讀此傳,則忠義不在水滸,而皆在于君側矣。賢宰相不可以不讀,一讀此傳,則忠義不在水滸,而皆在于朝廷,……此傳之所為發(fā)憤矣?!边@里,他認為《水滸傳》是一部對國家、對社會有益的書,是施耐庵、羅貫中發(fā)憤之作,其意圖在肯定“忠義”、張揚“忠義”。與李贄觀點接近的馮夢龍,他在署名“無礙居士”的《警世通言敘》中指出:“《六經》典籍,誨人無非為忠孝節(jié)義之士”,而《六經》這一要旨,小說家完全能夠實現。馮夢龍和李贄一樣,同樣是依據儒家道德觀來立論的,盡管事實上小說未必都是宣揚忠孝節(jié)義,但他認為小說具備這種功能,可以實現《六經》典籍之要旨。除了認為小說能宣揚忠孝節(jié)義外,批評家們還肯定了小說裨益風教的教育價值。而這種“裨益風教”更為小說的傳播提供了良好的理論基礎。從某種意義上說,小說就是“生動的教科書”,應廣泛為世人誦讀。這便為小說的傳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在古代文學史中,各種文學樣式我們都能看到眾多消遣娛樂性的內容。明代的一些批評家同樣對小說的娛樂性作了一些論述。像袁于令在其《隋史遺文序》中說:“……傳奇者貴幻,忽焉怒發(fā),忽焉嬉笑,英雄本色,如陽羨書生,恍惚不可方物。茍有正史,而無逸史,則勛名事業(yè),彪炳天壤者,屬不磨;而奇情俠氣,逸韻英風,史不勝書者,卒多湮沒無聞?!痹诹钐岢摌?,卻并無復活特定時代人物的思想行為方式和風俗習慣的祈向,而旨在展現與正史的敘事世界迥異的“搜逸”的世界。從而使小說更具娛樂性,傳播更廣泛。而《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其評語著眼于“批趣處”。所謂“批趣處”,主要就其幽默風趣之處加以闡發(fā),說明其評點者對這部名著頗有會心,同時對觀評者亦有趣味性的吸引力,更便于這部小說的傳播。娛樂價值的另一種體現是“通俗”,明代批評家們強調小說無論從語言表達上還是在其內容審美上都具有通俗性特征。而小說通俗易懂,形象生動,感染力強,容易引人入勝,當然也更利于小說的傳播。批評家袁宏道就認為小說所描寫的人性、人欲和人情,展現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感情世界,具有使人“種種魂銷”的藝術感染力。袁宏道對小說的通俗易感染人的作用的評價,就是對小說地位和價值的充分肯定,從推廣小說、傳播小說這一角度看,有著積極的效應。明代小說批評家們正是通過強調小說的娛樂功能來推動小說的傳播。
文學作為文化生產的一個領域,從一開始就同性別問題密切相關,小說自然概莫能外。明代小說的女性接受者的廣泛興起,就特別引人注目。社會文獻表明,明代的女性已經發(fā)生了和傳統(tǒng)不同的改變,婦女經濟地位得以提高,以農村女子為例,就經歷了從“夫婦并作”、“男耕女織”到“半邊天”的地位角色變化。隆慶特別是萬歷以后,手工業(yè)的發(fā)展,手工業(yè)產品的價格下降,使婦女解放出來,女子有機會參加社會活動,這也從側面表明了女子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有了閑暇。另外,女性教育得以普及,甚至出現閨私塾或像李贄收女弟子為徒的情況。《金瓶梅》里的潘金蓮七歲以前上過學??梢娕尤雽W堂上學在當時是比較普遍的事情,女子識字率得以提高。具有初等文化水平、粗通文墨的女子群體,她們與創(chuàng)作無緣,卻能瀏覽書籍,以消閑解愁。限于她們的知識水準偏低,對于閱讀艱澀深奧的倫理書籍既難深入理解,又對其說教內容頗感枯燥乏味,所以女性讀者對小說的閱讀偏重在情感甚至艷情上,比如才子佳人小說。明代才子佳人小說結構精巧,不離套路:年輕美貌的女子遇到英俊才氣的男子,女子自然渴望浪漫,但有小人撥弄,不過最后苦盡甘來,烏云消散,有情人終成眷屬,小說的結尾就是婚姻。熱衷于閱讀言情小說的中下層階級婦女,將這些小說中的某些因素當做現實,當做有助于她們認識世界的信息的源泉來加以接受,與此同時,她們沉迷于才子佳人小說閱讀中有助于滿足她們的自尊,欣賞滋養(yǎng)情感需要的某些內容,這就形成了才子佳人小說的女性讀者群體。
明代中葉以來,香艷小說十分流行,這也是上層性放縱與下層禁欲、男性性放縱與女性性禁錮的結果。明代社會各階層所受性禁錮的程度各不相同,最上層宮廷和達官貴人,向來都有不受限制的特權,最底層的小民百姓,則視其所處地域之風俗習慣而異。香艷小說在禁令下秘密流通,這種潮流與以王夫之、李贄為代表的啟蒙思潮在某種程度上不謀而合,使自然生理的性愛日益取得社會性的意義和內容,自愿的、平等的、互愛的男女情愛,具有沖破重重封建禮俗去爭取自由的價值和意義。李贄的人生觀中的核心思想是“士貴適己”,世俗化的“快樂人生”便是其“適己”原則。普通市民階層之所以有興趣閱讀香艷小說,是因為它是一種替代性的越軌,能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逐漸蛻變?yōu)橐粋€游走神經、潛入他人隱私的避難地,打破了他人性意識的那種不受侵犯的寧靜狀態(tài),而獲得心理滿足。因此,普通市民成為香艷小說的讀者群體。
綜上所述,我們從四個方面梳理了明代小說的特征,不難看出,明代小說具有明顯的時代征候,也極具認識價值、思想價值和審美價值,奠定了它在中國小說發(fā)展史上的地位,對于以后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繁榮,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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