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燦
(河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尚書》資治思想及當代歷史價值
王燦
(河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資治思想最早源自《尚書》的殷鑒思想,它是歷史功用思想的進一步延伸。資治思想的產(chǎn)生與中國史官制度、實用理性主義及王道思想密切相關(guān)。雖然歷史功用思想和資治思想有庸俗適用主義和牽強附會的色彩,但其對后世有歷史鑒戒作用,具有重要的當代歷史價值。
《尚書》;資治思想;歷史功用思想;鑒戒作用
資治思想是中國傳統(tǒng)史學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資治是指歷史記載和歷史研究要對政治有益,因而資治思想也屬于歷史功用思想范疇?!渡袝分袥]有出現(xiàn)“資治”一詞,但《尚書》作為中國最早的史籍,它在諸多方面奠定了中國史學的基礎(chǔ),資治思想也蘊含其中,這源于《尚書》的歷史功用思想。
1.殷鑒思想是資治思想的萌芽
首先,從資治思想發(fā)端上看,《尚書》的殷鑒思想,即歷史鑒戒思想,就是資治思想的最早萌芽?!渡袝x·孔安國序》[1]曰:
先君孔子,生于周末,史籍之煩文,懼覽之者不一,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丘。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訖于周。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軌范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舉而行,三千之徒并受其義。
雖然此文的真?zhèn)渭啊翱鬃觿h《(尚)書》”問題都存在爭議,但序中指出《尚書》能“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軌范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舉而行……”卻道出了《尚書》的資治功能??梢?,《尚書》自很久以前即被視為資治之作,這也是對其歷史功用的肯定。
資治,宋神宗謂之“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2]1。“治道”是對統(tǒng)治階級而言,與對任何人都有鑒戒作用的歷史功用思想相比,前者范圍較小,但二者都將歷史運用于人世之中的目的是相同的。從《資治通鑒·序》[2]29-30中也可以看出資治思想與歷史鑒戒等歷史功用思想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朕惟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故能剛健篤實,輝光日新。書亦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詩》、《書》、《春秋》,皆所以明乎得失之跡,存王道之正,垂鑒戒于后世者也?!艋庞⒖?,留神載籍,萬機之下,未嘗廢卷……此亦古人述作造端立意之所系也。其所載明君、良臣,切摩治道,議論之精語,德刑之善制,天人相與之際,休咎庶證之原,威福盛衰之本,規(guī)模利害之效,良將之方略,循吏之條敎,斷之以邪正,要之於治忽,辭令淵厚之體,箴諫深切之義,良謂備焉?!?/p>
荀卿有言:“欲觀圣人之跡,則於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若夫漢之文、宣,唐之太宗,孔子所謂“吾無間焉”者。自余治世盛王,有慘怛之愛,有忠利之教,或知人善任,恭儉勤畏,亦各得圣賢之一體,孟軻所謂“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至于荒墜顛危,可見前車之失;亂賊奸安全,厥有履霜之漸。詩云:“商鑒不遠,在夏后之世?!惫寿n其書名曰“資治通鑒”,以著朕之志焉耳。
司馬光也明白地表達其編纂《資治通鑒》的目的是:“監(jiān)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盵2]1這是殷鑒思想的典型表述。
《尚書》所記內(nèi)容多為帝王之事,又是名世政典,并受到統(tǒng)治階級的重視,這無形中使得《尚書》的資治功能得到凸顯。而且,《尚書》中比比皆是的殷鑒思想、憂患意識和先王觀念,又時刻提醒閱讀和研究它的統(tǒng)治者和學者,其蘊含著巨大的資治思想資源。
2.資治思想是歷史功用思想的進一步延伸
就資治思想內(nèi)涵而言,其隱含著先王觀念(資治取法的對象是先王)、殷鑒思想(吸取歷史經(jīng)驗教訓以為現(xiàn)實之用)和憂患意識(了解歷史、因古而思今)。這是《尚書》歷史功用思想的進一步延伸,本質(zhì)上并無差異。因此,資治思想來自《尚書》歷史功用思想不言而喻。
《禮記·經(jīng)解》曰:“疏通知遠,《(尚)書》教也?!盵3]“疏通知遠”就是對《尚書》歷史功用思想的概括[4];《資治通鑒》的“通”、“資”、“鑒”三字緊扣“通”、“知”、“遠”三字,可見,《尚書》與《資治通鑒》的實質(zhì)相同。從歷史思想上探究,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的目的之一就在于其“通”的作用,不“通”就無法達到“鑒”的目的,這與《尚書》“通”的特性也有關(guān)聯(lián)。中國文化和史學中求“通”的特性非常明顯,幾乎所有的中國古代史學都具有通過“疏通知遠”而達到歷史鑒戒或資治目的,因而有學者認為:“……司馬遷首先把‘究天人之際’作為撰史的前提。‘通古今之變’,意味著找出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這是對古代經(jīng)籍中體現(xiàn)出的歷史鑒戒意識的發(fā)展。只有找出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才能加以借鑒。這兩條表明,司馬遷撰史有鮮明的歷史意識。這種歷史意識是對他之前的歷史的意識的重要發(fā)展?!盵5]司馬遷欲“究天人之際”以達到“通古今之變”的觀念,受到古代經(jīng)籍尤其是《尚書》歷史鑒戒意識的影響,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也是如此。因此,中國史學資治思想出自于《尚書》是非常正確的。
《尚書》的歷史功用思想在日后發(fā)展成資治思想,與中國史官制度、實用理性主義及王道思想密切相關(guān)。
1.史官制度
世界史中,只有中國有史官和史官制度。史官制度對資治思想的產(chǎn)生起根本性作用。史官居于官府,專門記錄君主言行,為后世提供鑒戒,即所謂“慎言行,昭法式”。著史屬于官方制度,這是中國傳統(tǒng)史學與其他民族史學在起源時期最大的不同。這個特殊性使得中國古代歷史著述與其他民族文化私人歷史著述相比,性質(zhì)、目的截然不同。先秦時期,“史官又是官書的保管者,保管官書也是史官的重要職責?!偫ㄖ艽饭僦谱骱捅9芄贂闹行娜蝿?wù)來說,他們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宗教官,而是帶有宗教官性質(zhì)的,如后世秘書、文書、檔案圖籍管理員之類的行政官。”[6]“先秦史官之始乃是與巫祝等同類的宗教官,進而為掌管官書、起草公文、記錄時事、應對規(guī)諫、糾察違失的行政官、顧問官、諷諫官、監(jiān)察官?!盵6]史官具有宗教官和行政官雙重性質(zhì),這種性質(zhì)決定其著述必然具有為統(tǒng)治者提供鑒戒和資治的功能。因此,有學者認為:“先秦時代,政教合一,史官們身兼數(shù)職,輔佐最高統(tǒng)治者掌理政教,以此達到‘贊治’的目的?!盵7]這種贊治(即資治)功能一直貫穿于中國古代史的始終。而《尚書》作為中國史官制度的最早凝成物,決定其必然具有強烈的歷史功用思想。《尚書》之后的諸多歷史著作同樣保持了這種歷史功用思想。當然,有不少西方史學家對這種史官制度及其對中國歷史學的損害表達了強烈不滿。但現(xiàn)代學者所持觀點是,中國史官制度不僅不會損害中國史學的真實性和本質(zhì),相反,它是區(qū)分中國史學與西方史學最重要的標志,并且對中國史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促進作用。中國史學歷史功用思想和資治思想,因為史官制度的存在得以延續(xù)并在某種程度上發(fā)揚光大。
2.實用理性主義
從文化整體特性看,中國史學歷史功用思想和資治思想突出,是中國文化中實用理性主義特別發(fā)達的結(jié)果,因為“中國古代的學術(shù)文化,向來以高度重視現(xiàn)實人生、執(zhí)著追求功利實用而著稱。中國文化人的學術(shù)旨趣就在于意切時用,有裨于實用,有裨于世務(wù),有裨于教化?!盵8]史學作為中國古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著眼于現(xiàn)實人生,處處講求有益于政治統(tǒng)治和社會人心,是非常合理的。
3.王道思想
資治思想的產(chǎn)生與中國古代王道思想有關(guān)。資治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是學習先王的治道,而先王治道又以王道政治為內(nèi)涵。對中國的帝王和統(tǒng)治者來說,從史書中汲取王道政治精髓更加直接和有效。
對中國史學歷史功用問題,后現(xiàn)代主義史學家曾經(jīng)提出質(zhì)疑,也曾有學者尖銳批評中國史學中的資治思想[9]?,F(xiàn)在看來,這些質(zhì)疑和批評自然有其合理之處,但也頗有可議之處。因此,運用辯證觀點全面評價發(fā)端于《尚書》的資治思想顯得非常必要。
1.具有普遍的意義和價值
西方也有類似的歷史功用思想,而且有時相當明顯。張廣智先生曾經(jīng)指出西方古典史學的傳統(tǒng)之一就是“注重歷史對現(xiàn)實的借鑒作用”,從希羅多德到波里比阿到羅馬三大史家,無不如此[10]??梢?,歷史功用思想并非中國獨有,而是人類之共性,具有普遍的意義和價值。
2.有助于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和精神生活的進步
后現(xiàn)代主義對歷史功用思想的批評有其合理之處,使我們加深了對歷史規(guī)律的認識,變得更加理性;傳統(tǒng)史學雖然經(jīng)過后現(xiàn)代主義歷史思潮洗禮,但并沒有完全喪失其合理性。即使歷史功用思想和資治思想存有庸俗實用主義和牽強附會的色彩,甚至可以不承認歷史和現(xiàn)實之間存在的必然對應性及其借鑒意義,但其所體現(xiàn)出的歷史敬畏感,卻是人類理性的重要表現(xiàn),仍有助于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和精神生活的進步。
3.對后世有鑒戒作用
深入分析包括資治思想在內(nèi)的歷史功用思想的基礎(chǔ)就會發(fā)現(xiàn),古人之所以尊崇它們,大致基于以下兩點:一是對崇高道德的追求。人類之所以從歷史中汲取經(jīng)驗教訓,其前提是有道德判斷存在,正義總是受到尊崇,邪惡必然遭到譴責。這種觀念時刻提醒每一個閱讀歷史的人,永遠不要做被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罪人,而要以被歷史和后人歌頌為榮!這種“活在歷史中”的觀念在中國尤其深刻。二是對古今“人心”相似性、相通性的深刻體察。歷史功用思想的一個前提就是建立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一心理現(xiàn)象基礎(chǔ)之上的。即使強烈反對歷史功用思想之人,恐怕也得承認古人在心理和道德追求上還是有很多相通之處的。如渴望榮譽、財富、平安和幸福,躲避恥辱、貧窮、坎坷和不幸;喜歡被贊揚、擁戴、重視、尊敬和認可,不喜歡被批評、背叛、輕視、鄙棄和否定;認為急公好義、孝敬父母、知恩圖報是美德,承認損人利己、逆理背親、忘恩負義是惡行;承認人應該為其行為負責,其禍福和命運與個人的行為有關(guān)。從此類觀念出發(fā),古人所為之事,其有益經(jīng)驗,自然可以成為后人的圭臬;其失敗教訓,亦可以作為后人避免重蹈覆轍的警戒。我們可以從古人所為之事中找到我們的影子,可以借古人之事堅定我們從事正義事業(yè)的信心或者摒棄邪念、惡行。
那些完全否定歷史功用思想和資治思想及其借鑒作用的人,究其實質(zhì),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否認“人之為人”的共同心理基礎(chǔ)和人類歷史經(jīng)驗的繼承性。完全否定歷史的功用,則必然導出歷史不可知論,這是有悖于人類常識的。中國古代史學歷史功用思想與資治思想的格外強大,固然對史學的發(fā)展有副作用,但對于中國古代統(tǒng)治階級和個人而言,某種程度上起到了鑒戒作用,因而其正面價值不可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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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小榮]
Thought of Being Useful to Ruling of Shangshu and its Contemporary Historic Value
WANG Can
(School of Humanities, He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uoyang, 471023, China)
The thought of being useful to ruling originates from Yinjian thought of Shangshu, and it is an extension of the historic practicality thought, and it also connects closely with Chinese office system, practical rationalism and kingcraft thought. Though the historic practicality thought and the thought of being useful to ruling have the features of vulgar practicality, it provides historic lesson for the future and is of important contemporary historic value.
Shangshu; Thought of being useful to ruling; Historic practicality thought; Role of a lesson
B21
A
1671-4326(2012)03-0061-03
2012-03-14
洛陽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2012B214)
王 燦(1972—),男,山東棗莊人,河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講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