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軍
(泰山學院學報編輯部,山東 泰安 271021)
再一次讀完期鵬的散文集《啊,萊蕪……》,仍然如同初讀時一樣,胸中熱血奔涌,總想寫點什么。這是因為,期鵬是我的學生,他的散文集中所寫的人和事,有一些是他曾經(jīng)給我說過的,現(xiàn)在看到記敘這些人和事的文字,感到特別的親切熟悉;并且,我也曾在萊蕪生活和工作過,我的妻子就是萊蕪人,按照萊蕪風俗,我也算半個萊蕪人了。因此,我也和期鵬有相同的感覺,“每逢讀到關(guān)于萊蕪的文字就格外欣喜”[1],每逢讀到關(guān)于萊蕪的文字,就會引起我對萊蕪的深深的思念。
劉玉堂先生在這本散文集的序《意味與趣味》中說:“這是一本從前往后看跟從后往前看,會有兩種截然不同印象的書。從前往后看,你覺得這是一個博覽群書、博聞強記,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談古論今,喜歡較真或較勁的學者;從后往前看,則是一個質(zhì)樸率真,多思又多情的大男孩。”[2]確實如此,但是我要補充說,收入這本散文集的36篇散文,無論是是從前往后看還是從后往前看,無論是引經(jīng)據(jù)典、談古論今還是寫自己與家人和朋友,都在彰顯一個質(zhì)樸善良、剛直溫情、尊重傳統(tǒng)、懂得感恩的正直、執(zhí)著的人格,都在抒發(fā)作者對故鄉(xiāng)萊蕪深沉的似乎有些執(zhí)拗的熱愛之情。
“散文作者在散文中吐露真情的時候,實際上就是在塑造自己的人格魅力,讀者借著散文這面多棱鏡,不僅可以看出作者對宇宙人生的諸般看法,而且還可以無情地透視到他的為人、氣質(zhì)、情操及其他。”[3]讀《漫說萊蕪》一文,吸引我的,不是文章對萊蕪地名的評說和考證,而是字里行間涌動著的對故鄉(xiāng)的關(guān)切和愛護,對故鄉(xiāng)水豐樹美、興旺發(fā)達的殷殷期盼。作者先是說:“在紛紜眾說之中,邑落荒蕪的說法影響最大。這種影響的后果,是使人們很自然地將萊蕪和荒涼、荒蕪掛上了鉤,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接著是:“后來讀書多了才漸漸明白,即使萊蕪之名果真源于邑落荒蕪之說,也是與今天的萊蕪不相干的。”再進一步說:“萊蕪之名的來歷雖然難以確證,但萊蕪縣治的變遷卻是非常清晰的,今天的萊蕪與邑落荒蕪并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非但如此,這里還應(yīng)該是一片綠水青山、萬木蔥蘢的寶地?!痹谖恼陆Y(jié)束,更是直接抒情:“你想,這樣一個地方,怎么會是荒蕪、荒涼呢?”情感的變化的痕跡清晰可見,先是“不舒服”,然后是知道“不相干”后的釋然,再后來是推測確定“萊蕪原來是一片綠水青山、萬木蔥蘢的寶地”后的欣喜,最后則是一種局外人無法理解的無比的自豪。一片童趣盎然,真的是一個“質(zhì)樸率真的大男孩”!
實際上,期鵬根本用不著在意萊蕪名稱的來歷,即使就是源于“邑落荒蕪”,也一點影響不了萊蕪,影響不了萊蕪人民,反而更可以說明萊蕪人民的堅韌、勤勞和聰明。我在萊蕪工作的日子里,也曾多次聽到過有關(guān)萊蕪的順口溜,那都是些形容萊蕪的狹小和落后的句子:“一條街道一座樓,一個警察站中間?!薄靶⌒∪R蕪縣,三家豆腐店。城里打塊碗,城外聽得見。”——萊蕪之狹小可見一斑。但就是這樣的一座小城,在萊蕪人民的不懈努力下,徹底改變了舊貌,換上了新顏,并且在許多方面已經(jīng)走在了全國同等城市的前列,不是更能體現(xiàn)出萊蕪的偉大,萊蕪人民的偉大嗎?
對萊蕪的熱愛,最突出的表現(xiàn)是對萊蕪第一任縣令范丹的考證以及《我眼里的萊蕪人》對萊蕪人的特點所作的充滿智性的分析。范丹是東漢末年著名廉吏。據(jù)期鵬的考證,范丹具有清高耿介的個性,安貧樂道、清廉自守的操守和縱浪大化、不喜不懼的人生態(tài)度。也許期鵬的為人、為官,與范丹有些神似,所以才將范丹作為自己的楷模,對范丹的一切充滿好奇和喜愛,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文論及范丹(散文集就收有《范丹的魅力》、《范丹是個偽君子嗎?》、《“滿鍋清水可養(yǎng)魚”》3篇),不單對范丹本人,而且對有關(guān)范丹的詩文也都密切關(guān)注。
《我眼中的萊蕪人》是一篇非常奇特的散文,如同上世紀90年代興起的學者散文一樣,充滿智性的光輝。孫紹振老師曾指出:“學者散文最高的成就乃在于把智慧轉(zhuǎn)化為藝術(shù),也就是審智。不同于單純的智性,審智之所以屬于美學范疇,就在于它不完全是抽象的,它的出發(fā)點是感性的,與審美感性不同的是,它不但不訴諸感性,而且是有意超越感性,直接從感覺訴諸于智性,對智性作感性深化?!保?]這篇散文也是這樣,從最平凡最繁瑣的生活現(xiàn)象出發(fā),描繪一段段生活場景和一個個生動的生活細節(jié),總結(jié)出萊蕪人重感情、講團結(jié)、講禮數(shù)、愛面子、太實在等,完成智性和感性的交融。文章寫萊蕪人重感情:先是分析人的感情有好多種,再以請客為例,膠東人請客特重同鄉(xiāng)之情,南方人請客只重生意,作為鋪墊和陪襯,而“萊蕪人則是什么情都重”。再用自己“在萊蕪工作的時候,常常是今天同學、明天老鄉(xiāng)、上午老同事、晚上老朋友,天天連軸轉(zhuǎn)。就是這樣,心里還常常劃拉,很長時間沒見著誰誰誰了,這家伙怎么連個電話也沒有呢?”這樣的親身經(jīng)歷進一步印證萊蕪人的重感情,并且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他要頭,連膀子都會卸給他”。真的佩服期鵬這種將感性與智性完美融合、將智慧轉(zhuǎn)化為藝術(shù)的能力。但這篇散文與一般學者的審智散文不同的是,這篇散文不只是智性和感性互相交織、互相轉(zhuǎn)化,而是帶有明顯的抒情敘事的痕跡,在文章開頭:“我離開萊蕪到外地工作已經(jīng)四年多了,回過頭來看看家鄉(xiāng)和家鄉(xiāng)的人們,真是有很多感慨。”期鵬一直認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萊蕪人,如果不離開萊蕪,就不能很好地認識萊蕪”,現(xiàn)在終于有了這樣一個契機,可以好好反思一下了,交代了文章的緣起。在文章最后,期鵬寫道:“寫到這里,夜已經(jīng)很深了……一種沉沉的孤獨感忽地襲上心頭。我默念著遠方的親人和朋友,在紙上寫下了一串又一串的萊蕪、萊蕪,然后,對著這兩個字發(fā)起呆來。”真是神來之筆!前面一大篇花團錦簇、熱鬧非凡的文字,突然收束在一個平凡得再平凡不過的特寫鏡頭中,濃重的情感抒發(fā)突然凝聚在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里,“在一粒沙子里看見宇宙,在一朵野花中看見天堂”[5],讓人想不到,讓人感慨不盡,意味無窮。
一般地說,噴薄而出的激情抒發(fā)屬于詩歌,而散文講究收斂的溫情傾訴。但也不盡然,我特別喜歡《8月9日隨想》,這是期鵬“患了很重很重思鄉(xiāng)病”的自供狀,在這篇自供狀里,期鵬把自己對故鄉(xiāng)的愛對故鄉(xiāng)親人的愛化作一支樂曲,一支響徹天地的交響曲。他直抒胸臆,采用層進的方式,“家鄉(xiāng)的親人和朋友,我想念你們,真的非常想念你們!”這一句子在文中反復(fù)出現(xiàn),猶如三個旋律促成段,將全文組成三個既相互獨立又密切融合的抒情段落。以不變的鄉(xiāng)音和剛到濟南時以及在每一個或晴或陰或霧或雨的早晨和在每一個太陽西下的黃昏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多角度感性化了自己的那種牽腸掛肚、魂不守舍、郁悶憂傷的孤獨情懷。在這本散文集中與此類似的篇章還有《敬畏文字》、《大地震》、《我的舅姥爺》、《世間美味》和《家鄉(xiāng)的老屋》,這些散文都是過去生活的回憶,流露出對逝去的歲月、離別的親人、久違的故土一種深深的眷念和感傷?;貞浭歉袀模瑫r也是感動讀者的源泉。余秋雨先生在《鄉(xiāng)關(guān)何處》中的這段話可以很好地印證這一點,他說:“諸般人生況味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就是異鄉(xiāng)體驗與故鄉(xiāng)意識的深刻交糅,漂泊欲念與回歸意識的相輔相成。這一況味,跨國界而越古今,作為一個永遠充滿魅力的人生悖論而讓人品砸不盡。”[6]我想,之所以永遠充滿魅力、讓人品砸不盡,是因為在這里,故鄉(xiāng)已經(jīng)被理想化了,是作者理想中能夠安頓奔波的生命、能夠安頓疲憊的心靈的精神家園!可以說,萊蕪,萊蕪的一切就是期鵬的精神家園!
這本散文集中的作品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就是寫身邊的人和事、寫自己生活中的所想所感。這從散文題目就能看出:《漫說萊蕪》、《我的舅老爺》、《8月9日隨想》、《秋日思緒》、《家鄉(xiāng)的老屋》、《母親識字了》、《寫給女兒》、《自己的孩子》等等。平平常常的生活,經(jīng)期鵬的生花妙筆一點染,則生成了令人回味無窮的文學作品了。在這里,生活和文學的界限模糊了,生活因為文學而有了深度,有了意義;文學因為生活而有了生命,有了活力。前蘇聯(lián)作家康·帕烏斯托夫斯基在《同蓋達爾在一起的日子》中指出前蘇聯(lián)作家“蓋達爾最主要、最驚人的特點,是根本無法把他的生活和他的作品分開。蓋達爾的生活似乎是他的作品的繼續(xù),有時也許是他的作品的開端”[7]。我讀期鵬的散文,也有同樣的感覺。期鵬的散文告訴我們,我們身邊的一切,都有可能成為文學作品那樣美妙動人。我希望期鵬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更希望讀到期鵬更多更好的散文,繼續(xù)分享、感受期鵬生活中的快樂、孤獨或者感傷!
[1]張期鵬.后記[A].啊,萊蕪……[M].濟南:泰山出版社,2011.
[2]劉玉堂.意味與趣味[A].啊,萊蕪……[M].濟南:泰山出版社,2011.
[3]王英琦.寫人格——我的散文觀[A].王英琦散文精品自選集[C].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5.
[4]孫紹振.建構(gòu)當代散文理論體系的觀念和方法問題——在大連“散文理論創(chuàng)新研討會”上的發(fā)言[J].當代作家研究,2010,(2).
[5]布萊克.布萊克詩選[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
[6]余秋雨.山居筆記[M].上海:文匯出版社,2002.
[7]康·帕烏斯托夫斯基.面向秋野[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