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琪
(山東財經(jīng)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濟南250014)
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人格建構策略的現(xiàn)代意義
蘇 琪
(山東財經(jīng)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濟南250014)
藝術家是創(chuàng)造社會文化與民族精神的主力軍之一,優(yōu)秀藝術家的人格建構策略及其活動對本民族、對人類的人格建構都會產(chǎn)生重要影響。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的人格建構策略及其活動不僅具有獨特的畫學價值,也是我國人格心理學研究的寶貴資源。通過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人格活動的心理學解讀,可以提煉出有助于現(xiàn)代人人格建設的合理因素,使之成為現(xiàn)代人格教育的重要資源。
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人格建構策略;和諧人格建設
藝術是藝術家人格活動的外化,中國山水畫之所以能夠長期居于中國古代畫壇之首,并對中國古代文人、乃至整個中華民族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是因為其中所蘊含的精神因素及畫家主體的人格魅力。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繼承并汲取了民族生命精神的血脈,在有效捍衛(wèi)自我生命尊嚴和價值理想的同時,實現(xiàn)了自我與自然以及自我的和諧。其投注在山水畫藝術中的精神內(nèi)涵相應地具有濃郁的人性關懷意識。今天,面對因對現(xiàn)實功利太過執(zhí)著而滋生的種種人格疾病,中國山水畫及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的人格活動依然具有重要參照意義:“假使現(xiàn)代人能欣賞到中國的山水畫,對于過度緊張而來的精神疾患,或者會發(fā)生更大的意義?!雹傩鞆陀^:《中國藝術精神》,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5頁?!叭藗儗l(fā)現(xiàn),在現(xiàn)代文明的無盡欲求中,無論是疲憊不堪的神經(jīng),還是生態(tài)失橫的地球,都需要一貼滌除煩囂的清涼劑,一種親和自然、回歸自然的價值觀。曾經(jīng)自覺地體現(xiàn)了這種追求的中國傳統(tǒng)文人山水畫盡管一去不復返,但它所倡導的精神境界、人格修養(yǎng)、終極關懷,以及在自然清澈的心境中達到審美超越的品格,則仍然具有廣泛的意義?!雹跅钍厣?《藝術境界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頁。
人是一個集生理屬性、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于一體的智慧生物,其生命存在與發(fā)展的整體感和意義感源自這三大屬性系統(tǒng)及相關自我意識的協(xié)調運籌。換句話說,符合人性之道的人生是從人性整體的立場認知并運籌其各生命屬性系統(tǒng)的能量,并立足于生命存在與發(fā)展的整體過程統(tǒng)籌其滿足需要的實踐行為。生理屬性、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分別指向于不同的實踐對象,而且它們彼此之間是矛盾的。通常情況是,生理屬性相關于生理欲望與物質財富的滿足;社會屬性相關于人在社會關系中的發(fā)展,渴望自我價值的社會實現(xiàn);精神屬性關聯(lián)著個人對自我內(nèi)在世界和個體自我價值的認知與感受,渴望人格的自由、自覺和對現(xiàn)實的超越。生理屬性和社會屬性相關的需要是有聯(lián)系的,人類滿足這兩種需要的對象與途徑很多情況下可以相互激勵、相互強化,其間的矛盾相對小一些;但社會屬性和心理屬性之相關需要的矛盾多數(shù)情況下是沖突的,只不過不同的人對這些沖突的敏感程度和因此而體驗到的痛苦程度不同罷了。另一方面,文人的自我意識和價值理想水平都很高,他們既追求人格的自由自覺,向往“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生存境界;又渴望通過積極的入世搏擊,實現(xiàn)自我價值并“兼濟天下”。而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是顯見的,自我價值的社會實現(xiàn)過程常常要以壓抑自我的心理需要為代價,捍衛(wèi)獨立、自由之人格尊嚴的需要并不總是能夠獲得滿足。因而,對于自我關懷意識很強的文人群體來說,其內(nèi)在的痛苦感受可想而知。文人的人格活動決定了他們是一群內(nèi)源性痛苦感受強烈的人,古今中外皆是如此。但由于時代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以及文明狀況與開放程度等方面的原因,具體的情況又有不同。
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人格建構取向是場依存型的,這種取向本就有壓抑個體自我的傾向,如若與專制的統(tǒng)治制度結合在一起,其對個體自我的壓抑就更加深重;另一方面,中國傳統(tǒng)文化占主導地位的人性觀是“性善論”,每個人都會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善”而偽飾、壓抑自己的“不善”,也就是說每個古代中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我壓抑,文人在這方面的壓抑更是深重。此外,中國古代文人的人格深層既有“道以自任”的高自我價值感,又有維護自我的生命尊嚴、追求人格獨立、自由的強烈愿望,這兩者之間本就是矛盾的,而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學而優(yōu)則仕”的價值觀影響下,中國古代文人的高自我價值感只能通過躋身仕途這根獨木橋來實現(xiàn)。躋身獨木橋的過程已是艱難重重,在仕的生存更加不易。古代中國的仕途不僅風高浪險,而且其對個體人生命尊嚴的壓抑與束縛幾乎令人窒息。概而言之,中國古代文人是對內(nèi)源性痛苦體驗最深刻一個文化群體。
中國古代文人雖有深重的心靈壓抑之苦,卻又幸運地生活在文官治政、崇尚藝術的文化環(huán)境中,幾乎每個文人都是飽受詩、書、琴、畫等藝術文化滋養(yǎng)的人;而且文人的角色意識及專制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狀況,又決定了他們一旦被逐出仕途或仕途不順,除了游心于藝術,也很難再有實現(xiàn)自我價值理想的其他途徑。而藝術活動不僅能為之提供一個替代性的意象世界,也是其心理能量移置的實際對象,人們各種被現(xiàn)實阻抑的需求都能在這種意象性世界里得到滿足,而且藝術內(nèi)容與現(xiàn)實的美還能使主體的心靈得到洗滌、凈化和升華,因而是人們緩解焦慮、平衡身心、頤養(yǎng)精神的理想途徑。所以,“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因為人格壓抑和價值理想受挫的痛苦,中國古代文人不得不移情別戀于文學藝術活動,卻因此使自己的人格得以升華,同時也為民族文化創(chuàng)造了璀璨奪目的精神財富。
由于文人的文化立場、角色意識以及時代環(huán)境等方面的原因,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的人格建構策略體現(xiàn)出了以下幾方面的特征:
1.尊重并堅守民族的生命精神和人性關懷意識。
生命精神即生命有機體依其自然天性而生長的內(nèi)在意志,其最主要的特征即對自我生命特征的尊重、捍衛(wèi)與調節(jié)。中國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場依存型人格建構取向以及專制統(tǒng)治的政治制度等因素的交互作用,決定了多數(shù)古代中國人的個體自我不夠發(fā)達,但我們不能就此認為中華民族缺少獨立自由的生命精神和人性關懷意識。中華民族的生命精神和人性關懷意識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幾個特征。
樂生、重生。中國文化以社會關系定義“人”,每一個體都被賦予了社會關系的內(nèi)涵。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個體的生命價值與意義就不可能是一個獨立的存在,每一個個體人都必須要對自己的家族以及由此擴展開來的社群、國家承擔責任和義務,個體無權暴殄自己的生命。此外,在中國人的觀念里,個體的生命除了屬于家、國等群體,還是宇宙生命場的一個重要部分。他應當、也必須遵從生命存在發(fā)展的意志與規(guī)律,以活著和成長作為生命最根本的價值目標。因此,中國文化素有樂生、重生的生命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是作為一個民族文化的心理基因印刻在中國人的人格結構中的。而對于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來說,從小就置身在儒學思想的影響中,其對本真、自由之生命意志的熱愛還被灌注了“至大、至剛、至中、至正”的仁善之氣,這使他們決不會因現(xiàn)實的生存挫折而萎靡消沉,也不會因貪圖現(xiàn)實的誘惑而委曲求全地承受著壓抑和自我壓抑的心靈之痛。面對生存中日益強烈的內(nèi)源性痛苦,他們最理想的應對方式就是選擇具有隱逸化特征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以“悟幽人之玄覽,達恒物之大情”的喜悅與幸福滋養(yǎng)著自我的生命之氣。所以,雖然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缺失性的,但人們在其作品中幾乎看不到憤世嫉俗的“吶喊”。恰恰相反,看中國古代山水畫,無論觀其形式還是品其內(nèi)容,都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心曠神怡的心理享受和寧靜致遠的精神洗禮,其中所放射出來的靜穆、清潤而且醇厚的生命氣韻使人很難想到他們的主人是一群遭遇過現(xiàn)實重創(chuàng)的人。這一切無不得益于中國古代山水畫家樂生、重生的生命態(tài)度和生命精神的領悟。
“天人合一”的宇宙精神。宇宙精神是指“人類由宇宙萬物體悟到的一種超驗力量與規(guī)則。……實際上是人類處于對自己創(chuàng)造的某些文明弊端的不滿,為了掙脫自己創(chuàng)造的某些文化壓抑,從更高的理想境界出發(fā),經(jīng)由對宇宙規(guī)則的選擇,剔除了其中某些有害因素之后的‘人化’精神”①楊守森:《藝術境界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0-93頁。。中國傳統(tǒng)文化雖然沒有宇宙精神的概念,但中國人的集體潛意識中積淀有自然依戀的人格特質,他們堅信宇宙是一個生生不息、寥廓永恒的有機生命場,包括人類在內(nèi)的一切自然萬物都是其有機生化的結果,人類的生命意志與自然萬物的生命韻律同步共舞于宇宙的生命場域中,并能相互感應。所以,中國文化素以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為基本的價值取向,追求樂生達觀、自強不息的生命境界,其所體現(xiàn)的就是一種指向于宇宙生命大德的宇宙精神。
中國古代山水畫家迷戀山水畫創(chuàng)作,可能的原因有許多,其最主要的動機就是為了“澄懷觀道”和“暢神”,亦即要通過與自然親近融合的努力,使自己擺脫現(xiàn)實生存中的功利羈絆以及由此而生的種種苦惱,實現(xiàn)心靈的解放與回歸,并在此基礎上領悟宇宙時空及其生化天機的“微妙處”。而對宇宙時空及其生化天機之“微妙處”的領悟又會進一步激活、強化畫家本真、自由的生命精神和人性關懷意識,使之更容易進入“至誠率性”和“虛靜無為”的宇宙精神境界。其意義正如劉墨先生所說:“吾人之從社會轉移到自然,正暗合了道家思想之從社會倫常形態(tài)出發(fā),返回于自然本然形態(tài),也正在另一方面暗合了儒家之返回于生命大德的本然基礎——這便是從一個悲觀到樂觀的過程,因為個體的本然生命與宇宙生命是同一的;而宇宙生命是吾人弘展生命與保重生命的生生之大德,培育出的是超功名、超道德、超社會的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超脫人格?!雹趧⒛?《中國畫論與中國美學》,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3年,第95頁。
“真”、“善”、“美”的人格理想。由于場依存型人格建構取向和專制統(tǒng)治的政治制度的交互作用,多數(shù)古代中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我不發(fā)達特征。但不能就此認為中華文化缺少獨立、自由的人格理想。早在人類文明的第一個軸心時代,中國的文化先圣就確立了以關注人的社會存在為核心的文化研究取向和傾向于從“真、善、美”的立場理解人性內(nèi)涵、建立人生理想的文化基座。當然,“真”、“善”、“美”是所有文明人生命理想的高級境界,不同民族在其各自的社會實踐中賦予其中的內(nèi)涵也不盡相同。“真”在中國文化中意指對生命意義與價值、亦即是對“道”的信念和追求。中國文化以“道”為本,無論是儒家傾心的“人道”,還是道家關注的“天道”,其在本質上都體現(xiàn)為對生命精神的敬重與追尋;“善”即求知明理的精神,雖然中國文化對“善”的認知更偏重于倫理、道德方面的是非感,但其關于“善”的終極追求則是進入“從心所欲不逾矩”(儒家)的自由境界,或回歸“無機無巧”(道家)的本然狀態(tài);“美”是指情感活動的和諧與心靈的自由。儒家認為“美”是實現(xiàn)“仁”的過程中的一種無功利的、自覺自愿的情感活動,道家認為“美”就是回歸生命本原狀態(tài)的自我愉悅??梢赃@么說,中國文化關于“真”、“善”、“美”的觀念都在強調生命意志的自由自然,行為的自覺自治,以及處世態(tài)度的超脫、通達與率真,富有深厚的生命關懷意識。正因如此,中國古代歷朝統(tǒng)治者以及各家學派對隱士的人生觀和生存方式是肯定贊賞的,并賦予“隱逸”以“守志為真,高尚為德,自由為美”③張海鷗:《宋代文人自由人格心態(tài)》,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15頁。的文化內(nèi)涵。換句話說,在當時的社會形勢下,隱逸化的生存與生活方式是踐行中國人“真”、“善”、“美”人格理想的首要途徑。中國古代山水畫家就是中國古代隱逸隊伍之中的佼佼者。
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不僅選擇了將“心放于造化爐”中錘煉的人格修煉方式,而且還富有智慧地創(chuàng)造了許多“澄懷”的路徑,亦即在孤峰、寒松、枯木、冷雪、或是江水、孤舟等具有孤、寒特征的境域安頓精神家園。因為只有這樣的境域,才能讓沸騰的功利心沉寂下來,才能聽到自己乃至宇宙生命的本在之音,從而進入“真”、“善”、“美”融合化一的精神境界。同理,中國古代山水畫之所以多有“問道”、“待渡”、“山居”、“漁隱”、“獨釣”等意境,就是因為這些主題關聯(lián)著中國古代山水畫家對回歸精神家園的思考和探索,他們要以這些主題或素材為自己和他人建立一個具有“真”、“善”、“美”之人性關懷意味的精神圣地。例如:“問道”就是探悉人與萬物生命存在、運化的規(guī)律和機理。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不僅迷戀對生命精神及其運化之道的探尋,而且深知“道在邇”,不能“求諸遠”,他們向自己、也是向世人發(fā)出了超越功利之累的“待渡”邀請。《溪山行旅圖》中(范寬)那隊悠然而過的行旅被迎面聳立的巨峰和山下幽深茂密的樹林所融化,雖顯渺小卻自在自足,這正是人化身于自然造化之中后才能傾聽到的生命交響曲;《靜聽松風圖》中(馬麟),一位袒胸露腹的文人高士正斜坐在松樹下,側耳靜聽松樹秘語,那全神貫注的神態(tài)仿佛已經(jīng)渾然不知我之為松,還是松之為我,一派灑脫、隨意、沉醉于得“道”的自足氣象。無論是誰,只要看到諸如此類的中國山水畫,都會為畫家對尋“道”的執(zhí)著和得“道”后的沉醉而感動,不由自主中融入其中。
2.堅守本真、自由的藝術精神。
藝術是人與其生命精神相和諧的情意表達,其根本的特征就是精神的本真與自由。相應地,其對藝術家創(chuàng)作人格的要求是擁有真切、深刻的生命體驗和獨立、自由的人格活動。真切的生命體驗人人都有,但卻不是人人都能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更不是每個有真切生命體驗的人都能創(chuàng)作出藝術精品。就中國古代文人的生存狀況而言,幾乎人人都有深重的人格壓抑之痛,痛苦使他們將藝術活動作為“療傷醫(yī)痛”的主要手段。然而,藝術不是個人恩怨的情緒宣泄,失意痛苦的生命體驗只是促成藝術創(chuàng)造的心理條件之一,獨立、自由的人格內(nèi)力是藝術創(chuàng)造更不可少的心理條件。由于種種原因,多數(shù)古代文人還是功利心有余,獨立、自由的人格內(nèi)力不足。盡管他們樂于舞文弄墨,但多數(shù)人成就不高,其在仕途通達時的創(chuàng)作狀況尤其如此。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也曾向往、追慕過仕途功名,但他們天性就有質樸、自由的人格特質,其生命態(tài)度本就具有高自然親和傾向,又飽受民族生命精神的淫浸,因而對生命尊嚴和人格的獨立與自由格外在意,也極其敏感。這一切既使他們更容易與現(xiàn)實的專制統(tǒng)治發(fā)生尖銳沖突,同時也決定了他們面對沖突時,會選擇有益于捍衛(wèi)自我尊嚴和精神自由的生存方式。基于自身的文化優(yōu)勢和當時的社會條件,中國古代山水畫家最理想的生產(chǎn)方式就是散懷于山水自然和相應的藝術創(chuàng)造。
從人的社會屬性看,社會關系對個體成長發(fā)展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但社會關系是外在于個體的,對一個缺少足夠自我內(nèi)力和穩(wěn)定性,或者缺少清醒自我意識的個體來說,其所建立、依賴的外在關系越多,就越容易忽略、壓抑自己的心理需要,迷失自我的心理真性,而一旦外在的社會關系發(fā)生了變化,他就會體驗到被傷害的痛苦,或因此而滋生名目繁多的煩悶情緒,時間長了,他的生命態(tài)度中就會多了許多悲觀厭世的成分??梢哉f,太過在意社會自我發(fā)展需要滿足的人,往往就會身不由己地陷入到對外在關系以及相關利益目標的糾纏中,他的生存與生活方式是積極入世的,富有競爭性的,但與其行為、乃至功名利祿等成就積累相伴隨的,卻未必是愉悅的。而對一個藝術家來說,他所損失的就不僅僅是愉悅的心境了,“畫家若填滿了名利世故,未留一片虛靈之地,以羅萬象于胸中,而欲在作品中開辟境界,書寫性靈,恐怕是很困難的事?!雹傩鞆陀^:《中國藝術精神》,第9頁??梢哉f,生理需要和社會自我需要的滿足既是藝術家自我實現(xiàn)的基礎,也是磨損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力、有損于其藝術人格的障礙。中國古代山水畫家參透了其中的機理,自覺地從現(xiàn)實的功利羈絆中掙脫出來,專注于在暢游山水林泉的過程中領悟并享受生命意志自由自覺的喜悅,并在與自然“神遇而跡化”的境界里創(chuàng)造性地張揚著自我的生命精神,也因此豐富、強化了山水畫本真、自由的藝術精神。其結果正如朱良志先生所說:“宇宙、乾坤,說其大;小亭、小舟,言其小。在小亭中有囊括乾坤的期望,在小舟中有包裹江海的用思。小,是外在的物;大,是內(nèi)在的心。從物上言之,何人不小!但從心上言之,心可以超越,可以飛騰,可以身于小亭而妙觀天下,可以泛小舟而沉浮乾坤。”②朱良志:《生命清供——國畫背后的世界》,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44頁。
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的人格活動昭示了一條基本的人生準則:生命精神的真性是內(nèi)在的,其根本的需要是自由自覺,自我圓滿。因此,要理解生命精神的真意,體驗生命本在的愉悅和幸福,就要內(nèi)視、內(nèi)求,亦即要自覺與喧鬧的外界拉開一定的距離。只有這樣,躁動的功利心才能冷卻下來,作為主體的人,才有能力在寧靜、自由、通達的心境中重新審視自我的心理需要,找回被物質世界異化了的人格尊嚴。
3.尊重、強化自我的心理力量。
前面已經(jīng)論及,人生的意義與幸福得益于人類對其生命屬性的整體運籌,而其首要的前提是尊重、關愛并管理好自我的心理世界,亦即擁有獨立自治、自由自覺的人格。藝術創(chuàng)作更需如此。藝術的本質在于人與其生命精神相和諧的情感表達,是指向于人的內(nèi)在世界的創(chuàng)造,更需要創(chuàng)作主體的心靈自覺。否則,一個經(jīng)常被外在關系所鉗制的人,是無法聽到心靈之音的,也是不可能進行真正的藝術創(chuàng)造?,F(xiàn)象上看,中國古代山水畫家因厭倦于現(xiàn)實的喧鬧而隱逸于山水藝術的世界,其實對中國山水畫家來說,“醉翁之意不在酒”,畫家投射其中的自我關懷意識及其對永恒之生命幸福的向往才是令其心馳神往的關鍵因素。
和其他古代文人乃至所有人一樣,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也有追求、享受功名利祿的渴望和行為實踐,他們也都面臨著現(xiàn)實生存過程中復雜的趨避性動機矛盾的折磨,但是面對靈魂被現(xiàn)實吞噬、碾壓的心靈痛苦,面對內(nèi)在生命意志和人性精神的一次次召喚,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對心理自我的遵從,選擇了以隱逸于山水自然和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方式滿足自我關懷的需要。從常理說,人生最基礎的、也是最重要的需要是物質需要,除非涉及大德大節(jié),亦即古人所謂的“舍死亡無所設權”的情況,一般來說,人們總還是要將物質需要、安全需要和歸屬需要的滿足置于首位。按照馬斯洛人本主義心理學的理論,低一層級的需要得不到滿足,其所喚起的身心緊張狀態(tài)會占據(jù)壓倒一切的地位,主體就很難產(chǎn)生高一層級的需要。而且,基礎需要得不到滿足的人,就不會有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然而,中國古代許多山水畫家連基本的物質生活條件都很難得到保障,既清貧又孤獨,尤其是那些全隱型山水畫家,其多數(shù)人的生存境況總體而言是“人不堪其憂”,但他們卻能夠瀟灑地馳騁于山水畫的藝術世界,而且樂此不彼。究其原因,就是因為他們參透了“道在爾”的生命機理,他們深信:指向于外在世界的目的性執(zhí)著必然會壓抑、甚至扭曲個體生命的自在本性,與其在現(xiàn)實中處處壓抑自我,承受著人格矛盾、分裂的痛苦,倒不如返璞歸真于內(nèi)在的心靈世界。因為內(nèi)在的生命精神才是永恒的,也唯有能夠聽到并遵從內(nèi)在的生命精神,才會真實地感受到生命存在與發(fā)展的喜悅與幸福。所以,他們自覺地從喧鬧的現(xiàn)實抽身出來,在“以形媚道”精神世界中,傾聽到了自我生命的本在之音,也由此發(fā)現(xiàn)了自我的性靈之真,精神因此而得以通達和自由。以此人格應對現(xiàn)實的挫折與悲苦,其心境絕非哀傷、痛苦和悲憤,而是澄明的,自在自得的,甚至會有相當輕松的愉悅感體驗。也就是說,由于對心理自我的關愛與積極運籌,中國古代山水畫家有能力以自然無往的心態(tài)面對現(xiàn)實、面對人生。擁有了這種人格內(nèi)力,人就有了獨立自恃的堅強動力,隱居獨處的孤獨也就被釀成一種自信自治的甜美。中國古代山水畫家以其對生命精神的神性的虔誠為動力,以“天人合一”的生命境界為目標,他們的整個人格活動和藝術創(chuàng)作活動都關聯(lián)著對生命存在與發(fā)展的關注,其所創(chuàng)造的在平淡、靜謐中蘊含著無限生機的藝術境界,猶如一個智慧先圣在洞察了世事、造化之后所發(fā)出的俯視世事的天籟般的微笑。它是中華民族引以自豪的文化精神,對飽嘗了現(xiàn)代文明進程所伴隨著的人性異化之苦的當代人來說,同樣具有冷卻燥熱心緒、撫慰心靈的積極作用。
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的人格活動實踐啟示我們,生命存在與發(fā)展的基本需要決定了人不可能沒有世俗的功利欲望,但人性的豐富不僅在于其多樣化的生理需要和基本的社會發(fā)展需要的滿足,但畢竟人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的生命個體,他的心理屬性和人性特點決定了其最高級的快樂與幸福源自其對人性精神的追求和享受,他有權利、也必須在與社會互動過程中實現(xiàn)對自己、對人類、對生命意志的“言行聽命于心”的關愛和探索。
Abstract:Artists are one of themain forces creating social cultures and national spirits.Excellent artists'personality will produce important effects on their nationalities as well as human bings.Many Chinese ancient landscape painters'personality and their activities not only have the unique study values in painting,but are precious resources of personality studies.This paper studies ancient Chinese landscape painters'personality and their activities,serving some halpful factors for personality building in the present-day.
Key words:ancient Chinese landscape painters;personality constructing tactics;construction of harmonious personality
[責任編輯:誠 鈞]
The M odern Significance of Personality Constructing Tactics of Ancient Chinese Landscape Painters
SU Qi
(Dept.of Literature,Shan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Ji'nan 250014,China)
I01
A
1002-3194(2012)03-0041-05
2012-02-12
蘇琪(1963-),女,漢,山東蓬萊人,山東財經(jīng)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主要從事文藝心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