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津洲」的「翁草」詩情

遼寧大學(xué) 劉立善

「翁草（おきなぐさ）/白頭翁」屬毛茛科，多年生草本，生長于山野草地或河堤上，葉基生，有長柄，全草有茸茸細(xì)白絲毛，花期與「山躑躅（やまつつじ）/映山紅」「たんぽぽ」「すみれ」幾乎相同，4—5月開花，下垂呈吊鐘狀，花多單生于花莖頂端，六枚花瓣，濃紫紅色。有道是：“開了會落的花，才是真花，永不凋謝的花，肯定是假的。” 「翁草」凋零之后，瘦果多枚相聚，先端各有披長白絲毛的花柱，形象似氣宇凌仙瀟灑老翁，一頭蓬蓬松松的皤然銀發(fā)，隨風(fēng)飄動，故名“白頭翁”?！肝滩荨巩a(chǎn)于中國北部與中部，俗名“老鴰花”。

「翁草」的日文別名曰「根都古草（ねつこぐさ）」「貓草（ねこぐさ）」，生長在「秋津洲（あきづしま）/日本」的本州、四國、九州的低地、山坡、草原與河堤上。牛馬不吃「翁草」，它得以在牧場上安全存活下來。春天一到，「翁草」就靜悄悄發(fā)出綠葉，綻開亮晶晶紫紅色「可憐な美しい花/可愛的美麗花朵」。開花時期，「翁草」高10厘米許，花期過后，可長到30—40厘米。平安時代「深根輔仁 （ふかねすけひと）」著藥用植物辭典『本草和名（ほんぞうわみょう）』，涉及1025種植物，「翁草」躋身其中。「貝原益軒（かいばらえきけん）」著『花譜（かふ）』中，稱「翁草」為「白頭翁（ねこぐさ）」。

「翁草」是春天的季語，其「花言葉」是「何も求めない/一無所求」和「清純な心」。從古到今，「翁草」為何廣受許多日本人喜愛？他（她）們認(rèn)為：其花莖長著毛茸茸細(xì)毛，好似人體的汗毛，花朵低垂，好似純情可愛的聰敏秀逸少女羞答答低下了頭；她的美不在于濃妝艷抹，花麗胡哨，取悅他人，而在于姿色純樸無粉飾，流溢天然魅力。

口語自由詩提倡者「萩原朔太郎（はぎわらさくたろう）」（1886—1942），在『青貓·春の感情』中寫道：“春天到來的喜興，儼如竹笛奏響，吹響了所有人的生命?！贝_實(shí)，自古及今，在這樣格調(diào)的春日里，心有靈犀之人，只要見到神態(tài)淡潔的「山野草」——「翁草」，精神便會被倏然提純，將其深鏤于心版。嗣后，每當(dāng)重逢「翁草」，他（她）或者會想起久別的故鄉(xiāng)；或者想起遠(yuǎn)逝的親人；或者想起自己的童年與朋友；或者會想起情心萌動時的初戀。所以，「翁草」在精神文化領(lǐng)域是「懐かしい花」「思い出が蘇（よみがえ）る花」?！喝f葉集』中有一首和歌吟詠「翁草」：

作者不詳

這是一首檀郎熱戀女子的「相聞歌（そうもんか）/戀歌」，純情檀郎將戀人視為一朵清麗的「根都古草」（「翁草」）花，晝思夜想。至于「芝付」的具體地點(diǎn)，至今未詳，一說是神奈川縣東南部的「三浦半島（みうらはんとう）」。

森鷗外在『歌日記』中表達(dá)了自己的「翁草」情結(jié)。伊藤左千夫（1864—1913）的得意門生「齋藤茂吉」（1882—1953），是一個“醫(yī)文并茂”的文明人，他身為精神科醫(yī)生和醫(yī)學(xué)博士，酷愛短歌，平生作短歌17000余首，出版了『赤光（しゃっこう）』等17部歌集。他心懷濃淳「翁草」情，多首短歌稱揚(yáng)「翁草」。他的短歌涌蕩著強(qiáng)烈的主觀感情，肯定人生，充滿樸素健康的生命活力，展示了清潔健旺的「翁草」精神。

愛心豐盈的思想家、作家宮澤賢治（1896—1933），著有童話『おきなぐさ』。其中寫道，「翁草」在巖手縣方言中稱「うずのしゅげ」，有藥用價值。位于「巖手山（いわてさん）」（2038米）南麓日本最大的民營農(nóng)場小巖井農(nóng)場附近，有兩株野生「翁草」，頗受大人小孩喜愛。后來，「翁草」的種子（靈魂）飛到天上去了。宮澤賢治的生涯中，最悲痛的事就是妹妹登志子的溘逝。妹妹夭折，令宮澤賢治遽受絕望性的精神打擊。賢治將妹妹一直護(hù)理到過世。其后，他揮筆寫出了『永訣（えいけつ）の朝』『無聲慟哭（むせいどうこく）』等若干首挽歌，還寫了這篇童話『おきなぐさ』。童話結(jié)尾，「翁草」種子隨風(fēng)飄上了天空，象征妹妹靈魂飄搖升天，肉體雖然消失，靈魂卻在永續(xù)。巖手縣「花巻市（はなまきし）」是宮澤賢治的老家，1982年，這里建起宮澤賢治紀(jì)念館，庭院里栽植的就有可愛的夢幻「翁草」。

遺憾的是，目前由于河堤管理荒廢或噴灑農(nóng)藥、汽車尾氣、人工采挖、山野草地的開墾等諸多緣由，野生「翁草」日益衰減。據(jù)日本環(huán)境廳2000年發(fā)行的『植物レッドデータブック（Red Date Book）/植物紅皮書』，「翁草」已被列入了瀕于「絶滅」的野生植物。為保護(hù)「翁草」，加大栽培力度，2002年春季，日本誕生了一支新歌——『翁草』。

長野縣中部的「安曇野市（あづみのし）」，有一座個人經(jīng)營的「おきなぐさ園」，培育了7萬株「翁草」，長年「無料開放（むりょうかいほう）/免費(fèi)開放」，供游人參觀，并出售嫩苗，4月里舉辦「翁草祭」，凸成一道「翁草文化」洋洋大觀。

「中國地方」的「翁草」主要野生地，有廣島縣東北部莊原市「比婆郡（ひばぐん）」，島根縣「仁多郡（にたぐん）」，鳥取縣「伯耆大山（ほうきだいせん）」，山口縣西部「秋吉臺（あきよしだい）」，岡山縣北部「真庭市加茂町（まにわしかもちょう）」?！副绕趴ぁ故前讟迮芍鲗ⅰ競}田百三」（1891—1943）的故鄉(xiāng)，筆者多次從廣島「中筋バスターミナル（bus terminal）/巴士始發(fā)站」乘「備北バス」，專程去該地考察過文學(xué)與「翁草」。1729米「伯耆大山」是志賀直哉的鴻著『暗夜行路』的舞臺，山腰立有文學(xué)石碑，上刻「暗夜行路ゆかりの地」，我與良友多次去那里考察過志賀的文學(xué)足跡。車至恬靜“喜雨亭”，欣然右拐，俯飲風(fēng)光瑰麗溝谷里汩汩流淌的甘美清泉， 清賞入目動心的「翁草の花」，感受游客的幸福，身心舒泰，天地皆春。山口縣西部「秋吉臺」，是一片「カルスト（karst）/喀斯特」臺地，春火燒盡枯草后，臺地上開放出一簇簇鮮嫩的「翁草の花」「すみれの花」和「千本槍（せんぼんやり）の花/紫蒲公英花」，點(diǎn)綴著游春佳境。每逢此季，各家旅行社瞅準(zhǔn)商機(jī)，紛紛以「大草原の春の使者オキナグサに會いに」為主題，組團(tuán)前往領(lǐng)略「春を呼ぶ花」——「翁草」，體味春回心地的歡快。

那一年，我與友乘「山陽新幹線」至山口縣「小郡（おごおり）」，換乘觀光巴士，欣悅暢游「秋吉臺」，「翁草文化を満喫した」，體味了「自然と人生との融合」之美?！刚嫱ナ小鼓嗽娀娜ヌ?。每次奔赴萬感千情的「蒜山高原（ひるぜんこうげん）」考察「白樺文化」，都要途經(jīng)「真庭市」。曉暢植物學(xué)的旅伴笑容濃濃，情真語摯告訴我：“這里有兩處「翁草」野生地，是巨大的文化財(cái)產(chǎn)，它能讓人對自然產(chǎn)生高級審美情趣?！?這樣的話語，閃耀著亮晶晶的美感。在「真庭市」悠閑鑒賞「翁草の花」，筆者深切感到，「人の心理の動きと自然と微妙に融けあった」。有識之士認(rèn)為，在局部戰(zhàn)爭多發(fā)的21世紀(jì)，作為青少年「情操教育」的一環(huán)，很有必要從「翁草の花」中發(fā)現(xiàn)珍貴的和平。

師恩，是不能忘卻的。「翁草」是純良先父兼恩師教給筆者的第三個日文單詞，它融入了筆者血液。

枯草敗葉中開出的這朵「懐かしい花」揮發(fā)的一撮清芬，令人嗅到了早春的新鮮氣息，令筆者想起了緣「翁草の花」發(fā)生的許多刻骨銘心、清美悠遠(yuǎn)的故事。

在謊言漫天、“巧詐”遍地的時代，「翁草の花」樸質(zhì)的“拙誠”，尤顯可貴。不消說，樸真的「翁草の花」還能面對“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和“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逾常功利化當(dāng)代人，發(fā)出清正的啟示。至于能否悟透其神髓，那就全憑個人心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