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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話死”再調(diào)查

    2012-05-30 10:48:04
    新民周刊 2012年29期
    關鍵詞:鵬飛班主任學校

    7月9日一早,山東省無棣縣法院周邊“戒嚴”了:所有通向縣人民法院的道路警燈閃爍、警察云集,如需前往必須提前兩條路下車步行;法院門口則拉起層層警戒線。無棣很少經(jīng)歷如此陣仗,引得路人分外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大案,要如此興師動眾?實際上,此乃去年發(fā)生在山東鄒平的“談話死”案當天異地開庭。由于事前接到消息稱死者家屬將聚眾鬧庭,法院不得不調(diào)集警力以防不測。

    從鄒平一中趕來的七八名高中生,擠在人群中,他們之中,只有王冬雪和另外一名學生進入了旁聽席?!俺隽诉@么大的事情,我們班里很震動,社會上都傳言說班主任把學生打死了。但是大家不相信,因為班主任一向挺和藹的,對學生都很好。我們自發(fā)來無棣旁聽,就是為了尋找真相,解開一個謎團?!蓖醵└嬖V《新民周刊》記者。

    在法庭上,王冬雪見到了戴著腳鐐的“班主任”柴會超?!八苁?,臉色蒼白。我向他揚了揚手,不知道他看到?jīng)]有?!?/p>

    一邊是身陷囹圄的老師,另一邊是失去孩子撕心裂肺的父母,這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局面。如此人間悲劇,是怎樣釀成的?案件為何撲朔迷離、真相難辨?又是如何層層升級,最終演變成“重大敏感刑事案件”的?

    記者試圖通過一年來的實地采訪、追蹤,還原案件的本來面目。

    “生死談話”

    2011年3月14日晚上8點50分,一篇名為《鄒平縣第一中學驚現(xiàn)“談話死”》的帖子,出現(xiàn)在“天涯雜談”。該帖稱:“2011年3月11日晚8:20左右,史無前例的新型死法‘談話死,發(fā)生在山東省鄒平縣第一中學高二(1)班?,F(xiàn)年17歲的該班班長范鵬飛,在被班主任于8:05左右叫出,到既無監(jiān)控、又無燈光、更無行人的人行道上,在無第三者的情況下進行‘談話時,發(fā)生激烈‘爭辯(一副校長語),大約15分鐘后,其莫名其妙倒地,8:23班主任撥打120(手機顯示),約于8:31左右,到鄒平中醫(yī)院急救室搶救,直至宣告搶救無效死亡?!?/p>

    “談話死”的說法見諸網(wǎng)上立刻引發(fā)熱議。帖子所言是否屬實?前后不到半小時,一名花季男孩的生命就此隕落,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當記者隨后趕到鄒平,該校已經(jīng)嚴防死守,媒體記者化裝成學生潛入學校僅有幾分鐘,即被高度警覺的保安架出。借著夜幕,記者來到了范鵬飛老家鄒平縣魏橋鎮(zhèn)來牛村,敲開了范鵬飛堂伯范廷銀的大門。

    “鵬飛父親今年41歲,母親44歲,就這么一個孩子?,F(xiàn)在兩個人都垮了。他父親精神恍惚,母親整日以淚洗面,不吃東西,沒辦法接受采訪。”范家人激動地表示,“我們不要賠償,只要真相,殺人償命!”

    根據(jù)網(wǎng)上流傳的說法,范鵬飛是被柴會超暴力毆打、當場殞命。范鵬飛親屬也控訴“柴會超對范鵬飛的犯罪行為就是故意殺人,對學生痛下殺手”。

    柴會超真是一名“惡魔教師”?

    在學生們的口中,柴會超卻是另一個“版本”。范鵬飛同宿舍的劉鐵稱自己沒見過柴老師發(fā)脾氣。王冬雪則回憶:“班主任脾氣挺好的,主張思想上教育,以前沒見他打過人,頂多是在班里說兩句。他會跟我們班同學一起打籃球。組織生日協(xié)會,給過生日的同學唱生日歌。我姐那一級,生活委員給班里同學充飯卡,有張100元的在刷卡機里過不了,班主任當時在那個班,二話沒說就把自己的錢掏出來墊上了。就在出事前幾天,開班委會的時候,班主任還叮囑范鵬飛,讓他多提提自己的成績,為高考想想?!?/p>

    范鵬飛的堂哥范斗也坦言:“在出事前5天,班主任和范鵬飛兩個人組織班會,柴老師親手給他發(fā)了獎狀,這個咱有相片,兩人以前的關系是可以的?!?/p>

    一個是班主任,另一個是班長。從常理推斷,范鵬飛應該是柴會超最器重的學生。為何原本親密的師生關系陡然發(fā)生逆轉(zhuǎn),一下子就出了人命?

    根據(jù)范家、柴會超以及四位學生徐澤偉、王振東、劉鐵、王冬雪的回憶,記者初步還原了11日當晚發(fā)生的那一幕。

    晚上8點左右,高二(1)班的學生們正在上晚自習。勞動委員徐澤偉想起了從前一些煩心事,開始撕自己的筆記本。班長范鵬飛則沖著其他學生笑,對著講臺上的值日班長王燕做鬼臉。王燕往下看了看,有點無奈。

    這些都被正在教室窗外觀察情況的班主任柴會超看在眼里。他將這兩個帶頭不遵守紀律的班干部叫到門外訓話。徐澤偉老老實實承認了錯誤,范鵬飛則倔強地回說:“沒干啥?!薄拔以诳寸妬恚ㄇ懊娴膲ι嫌戌姡?。”

    “我當時很生氣,心想你做小動作我都看到了,身為班長還不誠實、使勁賴,就用右手背打了他臉一巴掌?!?/p>

    這一巴掌下去,氣氛急轉(zhuǎn)升溫?!拔姨ь^一看,范鵬飛很生氣的樣子看著柴老師,柴老師也很生氣?!毙鞚蓚フf,“這時候開始打下課鈴,柴老師叫我到教室后門站著,讓范鵬飛跟著他走。我從走廊往外看,他們離我站的位置有十來米遠,一直在說話,打了上課鈴后還在說話,談了大約五六分鐘。之后聽到有細碎的腳步聲,十多秒后,又聽到‘哽噔一聲,像硬東西砸到地上一樣。我往外一看,范鵬飛仰面倒在地上,柴老師彎腰去扶他,并聽到柴老師喊:‘鵬飛、鵬飛!范鵬飛沒有答應。過了幾秒鐘,我聽到柴老師打120說:‘鄒平縣一中有學生暈倒了,在教學樓西邊,你們趕緊來看看。接著他跑過來隔著西墻對我說:‘你趕緊去生活區(qū)叫校醫(yī)來!”

    柴會超當時和范鵬飛究竟在“談”什么?柴會超的解釋是: “下課了人比較多,不方便在教室門口說話,我就把他叫到教學樓西頭,問他班長應該怎么做,沒想到他跟我說不干了。我一聽很生氣,質(zhì)問他:‘你當班長以來,我一直很支持你。你抽煙被責令回家,我在班里都沒有公開批評你。你找人替考,我也是口頭批評你,沒公開批評。這是為了啥,不都是為了你工作嗎?你父母對你期望這么高,咱就這樣嗎?你太不成器了!一激動就捶了他右胸一下,拉到一邊,又用右腳面掃了他左大腿一下。范鵬飛站了幾秒鐘,我看到他的腿有點軟,往后倒在地上,以為是犯了癲癇病,就扶起他的頭和上身,叫他:‘鵬飛,鵬飛!他也不答應,這時我看到北邊二三十米的地方有巡邏的保安,便喊他過來幫忙。”

    保安名為楊國慶。聽到老師喊就趕緊跑過去,幫著用手掐范鵬飛的人中,但范鵬飛依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喘粗氣。

    “籃球奪命”的謠傳

    接到柴會超電話10分鐘后,救護車趕到了。據(jù)鄒平縣中醫(yī)院“急診留觀記錄”所載,在抬入急救車之前,范鵬飛已經(jīng)“意識喪失,面色、口唇紫紺,雙瞳孔散大固定,對光反應消失”。做檢查發(fā)現(xiàn)其“心電圖呈直線”。但醫(yī)院還是實施了心臟按壓、氣管插管、上呼吸機、電擊等一系列搶救。院方的說法為:事實上孩子當時在學校時已經(jīng)死亡,搶救只是安慰家屬。

    20:39,范鵬飛的母親接到學校電話,得知“孩子暈倒了,正在搶救”,夫妻倆匆匆趕往中醫(yī)院。一直到23:15醫(yī)院宣布噩耗,診斷為“心源性猝死”,他們都沒有產(chǎn)生過懷疑。

    “我一開始也以為有可能是談話的時候,因為言辭激烈,誘發(fā)了鵬飛的心臟病?!狈锻y說。但當天晚上到太平間給孩子換衣服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孩子頭上有血,后背也有血,胸部有多處青紫色斑痕。

    而校方對事發(fā)過程的解釋,又是前言不搭后語,漏洞百出。“從出事第二天起,鄒平一中的馮副校長和我們兩天談了四次,四次說法都不一樣?!本驮诩议L胡亂猜疑之時,他們收到了一條神秘短信,透露“柴老師曾在教室門口打了范鵬飛一巴掌,但現(xiàn)在學校封鎖消息,誰說就開除誰”。而一個傳聞的出籠更起到了火上澆油的效果。

    據(jù)家屬所言,在那天下午,一群體育老師打籃球,因為范鵬飛說了一聲“臭球”,遭致五六個身強力壯的體育老師群毆。打過之后還不解恨,晚上又請其班主任喝酒,約定由他把范鵬飛從教室引出來交給體育老師,再繼續(xù)報復毆打。

    一個名為“同情弱者吧”的網(wǎng)友也在“天涯雜談”發(fā)帖稱:“我的敬愛的班主任啊,多大的事啊,至于把人逼死嗎?……你應該永遠記住保留那個籃球,因為這個籃球你要了我們班長的命啊……如果班長的家屬找我作證我會站出來,哪怕學校不讓我讀書了?!?/p>

    不過,這位“同情弱者吧”此后再未露過面。直至此案轟轟烈烈開庭,也沒有任何人站出來證實自己親眼目睹過“籃球奪命”。

    從“藏匿”到“自首”

    既然此案迷霧重重,馮校長的說法又是漏洞百出,范家為何不繞開馮校長,直接與柴會超對質(zhì)?“一開始家屬就強烈要求跟班主任見面,讓他親自講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沒有見到過班主任,連學校我們都進不去。又要求看監(jiān)控錄像,但馮校長講教室門口的走廊里有監(jiān)控錄像,而范鵬飛和班主任又走到了教學樓的側(cè)面,那里沒有錄像?!狈锻y告訴記者。

    想見當事人見不著,想看監(jiān)控錄像沒有。再聯(lián)想到孩子身上有傷,眼鏡和鞋子都沒有了(據(jù)警方調(diào)查,鞋子為急救時被護士脫下)。當種種蛛絲馬跡和各路傳言,像碎片一樣被拼接在一起時,任何一位正常的家長都會疑竇叢生: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驚天黑幕!

    作為此案關鍵人物的柴會超,此時卻被學校安排到了一家賓館中“藏起來了”?!笆录l(fā)生后,不知道是哪一級領導作出的決定,學校出面把他悄悄安排到鄰縣賓館躲了起來,企圖掩蓋真相以期‘大事化小?!辈駮母绺绺嬖V記者——正是這位在某媒體工作的兄長勸說弟弟主動到公安機關說明情況,并通過自己的調(diào)查、抗爭,極力將一個因?qū)W校慣有的“危機應對”策略而偏離了法制軌道的案件,重新又拉回了法制軌道。

    2011年3月14日,接到弟弟電話的柴兄趕回了鄒平。在學校安排的賓館里,當?shù)弥艿艽_曾動手,并迫于學校壓力未在第一時間向前來調(diào)查的民警說出真相之后,柴兄立刻告誡他:“你動手了就和你有關,你得趕緊去公安局說清楚!不管是心臟病也好,其他什么情況也好,公安局會查清的,該你的躲不了,不該你的也賴不上你。”但柴會超很糾結,擔心會“背叛”學校。眼看說服不了弟弟,做兄長的只能囑咐“對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對話全程錄音”。

    第二天,柴兄收到了弟弟的短信:“昨晚派出所詢問簽字了,和以前一樣壓力大”。就在柴兄離開當晚,馮校長將柴會超接到鄒平縣城安排住下,讓他到派出所做正式的詢問筆錄,并在車上對其做了一番囑咐:“公安民警調(diào)查了解的時候,你和我說得不一樣,是我說瞎話還是你說瞎話?這個后果你自己有數(shù)。我只能說到這個地方了。”“你心理素質(zhì)要過硬。”

    柴兄接到短信,即刻趕到位于鄒平的福帝大酒店320房間,趁負責看管他的人員外出吃飯之際,再次勸弟弟不能一錯再錯。

    以下為柴家兄弟部分談話錄音:

    柴兄:學校一開始方案就錯了,他想捂這個事,而且采取了一種不正當手段。最后承擔責任的就是你。他為啥不讓你出去?他就說學校找不著你了,本來是學校安排你在這的。學?,F(xiàn)在是兩頭哄,兩頭蒙。趕緊吧,越晚,這個事情搞得越大。我問了咱爹咱娘意見了,都同意你說實話。你動手這個事,跟學校里提過沒有?

    柴會超:我和老馮(副校長)說,我推了他兩下。老馮說:“當時你可沒和我說。你要是和我說得不一樣了,這個事沒法辦了?!?/p>

    柴兄:咱豁上不要這工作,也不能一輩子背這個枷鎖。你這樣就一點人格獨立也沒了,一點人格自由也沒了,咱家不是這樣的人。

    柴會超:總是感覺到背叛所有人一樣。

    柴兄:你背叛是壓力之下背叛。你現(xiàn)在不背叛學校就得欺騙更多的人,尤其是死者。

    ......

    但任憑兄長如何勸說,柴會超依然下不了最后的決心。他和馮校長的多次溝通中都明確得到信息,監(jiān)控是不存在的。給學校保安由偉強發(fā)短信詢問監(jiān)控是否還有,對方也告知“沒有”。

    既沒有錄像為證,又不服從上面安排,一旦被推出去,究竟是故意?還是過失?是刑事案件?還是意外事件?這一切跳進黃河里也說不清了。這是柴會超心里最大的擔心。

    眼見弟弟還在猶豫,情急之下,柴兄給了弟弟一巴掌。

    在去派出所的路上,柴會超給妻子發(fā)短信:“我解脫了!”和他有著同樣恐懼的妻子立即來電聲嘶力竭地阻止:“你不聽縣里的,我們?nèi)叶纪甑傲耍 辈裾f了句“長痛不如短痛”,就掛斷了電話。

    柴兄的努力

    這邊柴會超終于“浮出水面”,那邊尸體檢驗也在公安機關介入調(diào)查后進行。2011年3月18日下午,鄒平縣公安局的解剖現(xiàn)場,令死者家屬極度震驚。9天后出具的尸檢報告解答了范鵬飛胸部三處印痕,為急救時電擊留下,但第一次提出了“顱腦損傷”說。法醫(yī)鑒定書如此描述:“死者頂枕部有一5×3.5cm的類圓形頭皮下出血,其中有2.5×1.8cm的表皮剝脫。解剖見顱骨有矢狀分布的顱骨骨折,總長16cm,其中骨縫裂開8cm長,向前延伸長7.5cm長骨折線。腦組織可見8×10cm的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腦組織水腫?!睓z驗意見:“死者范鵬飛系由于頭部遭受摔跌致顱腦損傷死亡?!?/p>

    “腦袋殼是最堅硬的骨頭,僅僅是推搡、摔跌,怎么會骨折?是不是老師抓著我們孩子往墻上撞?”范家人強烈質(zhì)疑。

    就在范鵬飛一家群情激昂之時,勸弟弟去自首的柴兄也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架到火上烤”?!皩W校老師責備我‘打亂了縣委善后領導小組的部署,給學校添亂,親朋好友也嫌我‘不聽組織安排,害弟弟坐了牢?!?/p>

    柴兄一直在尋找機會與死者家屬當面溝通?!盁o數(shù)次要求學校等組織安排雙方當事人見面,均被以‘對方情緒不穩(wěn)定,聽從善后處理小組統(tǒng)一安排為由拒絕了,甚至連學校的大門也進不了,更見不到學校領導的面。只能先后通過電話、電話短信、書面等多種形式,向校方各級領導、教育局、分管縣長、政法委書記、善后領導小組等組織表達訴求?!?/p>

    2011年4月1日,在縣級領導的指示下,柴兄終于爭取到一次與善后領導小組面對面的機會,他表達了自己意見:“我認為網(wǎng)上的流言以及家屬的疑慮等等,那都是因為溝通上的不暢通造成的,其實如果我們多溝通,信息公開,那么網(wǎng)上的流言和家屬的疑慮都是可以化解的。這個事情從3月11日直到現(xiàn)在雙方家屬還沒見面,算是比較遲的,我覺得再這么拖延下去不是很妥當。我們特別希望在受害者家屬在場的前提下,每一個細節(jié)都能透露給他們聽,也平復他們心頭的創(chuàng)傷。該柴會超承擔的,他都必須承擔,我們絕不推卸?!?/p>

    4月3日,突破重重阻撓的柴兄終于見到了范家人。但令他感覺棘手的是,對體育老師群毆范鵬飛一說深信不疑的范家親屬,提出:“能救柴會超的唯一辦法,就是幫我們把真兇找出來?!薄叭绻嘀魅巫约涸敢庾鎏孀镅蛩揽傅降祝敲淳鸵嘀魅螝⑷藘斆?,欠債還錢!”

    范家表示此舉也是實屬無奈。“這件事情,難辦就難辦在,家屬手中一點證據(jù)都沒有。學校把消息封鎖得很厲害。2011年3月17日,我去醫(yī)院想著看從120出車到急救的記錄,醫(yī)院都不讓看,更不用說復印。家長強烈要求看尸檢原始的檢測報告,只給了一張寫得很簡單的通知書。”范家人告訴記者。

    面對范家拋出的“橄欖枝”,柴兄“被迫”充當便衣,在層層封鎖中艱難查證?!拔ㄒ坏木€索,就是我弟弟的手機,查通話記錄,能找出他當天的行蹤。當時我把電話號碼調(diào)出來后,一個一個打,終于找到一個名為楊智的老師,他是高一(29)班的班主任。他班上有一名學生吳芳,其父親的岳父和我父親是老朋友。吳芳上鄒平一中,曾經(jīng)托我弟弟幫忙挑一個比較好的班,后來就給分到楊智的班里。11日那天晚上正好是星期五,吳芳的父親請班上的老師們吃飯,讓我弟弟當中間人。他們一共5個,除了吳芳的爸爸、我弟、楊智,還有兩位老師劉東利和郝春林,沒有一位是教體育的。下午5:30左右,三位老師在校門口等到我弟,就一起去了不夜城的豆撈坊,一直吃到晚上7:30?!?/p>

    柴兄將自己的調(diào)查寫了一個報告,寄到縣里。當?shù)毓簿指鶕?jù)他的線索,重新調(diào)查了一遍。記者看過案卷,基本上與柴兄所述一致。警方又花了幾個月時間,調(diào)取了所有籃球場周邊的監(jiān)控到公安部復原,并將錄像來來回回看了好幾天,未見“籃球場群毆”的跡象。甚至據(jù)多名同學證言,范鵬飛當天根本就沒有去籃球場,而是去了排球場。

    “課外活動時間(下午5:10到6:00),我和王鐵鍵一塊在學校的排球場打排球,過了一會,范鵬飛也去了,我們一塊練習排球,一直練到下午快6點的時候,他們就走了。”范的同桌王詩良說。其他在場的同學,則證實既沒有見到柴會超老師,也沒有看到范鵬飛受傷。

    事實證明,“籃球奪命”只是一個子虛烏有的謠言。

    錄像公布,死因仍存疑

    謠言被擊破,這讓柴兄暫時松了一口氣,但還有一個更嚴峻的問題擺在眼前——弟弟在和范鵬飛的談話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顯然也是范家最關心的問題。兩家人都迫切希望看到監(jiān)控錄像。

    “實際上這個錄像是有的。我聽縣公安局馬局長說,錄像已經(jīng)被毀,后來送到濟南去復原出來了?!狈锻y告訴記者。

    本次開庭中,無棣法院首次公開了這一失而復得的“監(jiān)控錄像”。錄像記錄柴會超與范鵬飛的身體接觸一共有三次:當胸推(或捶)了一把;拉了一把,最后朝其大腿外側(cè)掃了一腳。范鵬飛站穩(wěn)后,突然直挺挺地向后仰面摔倒,無任何自我保護動作。

    看完錄像的王冬雪很震驚:“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我覺得完全是一個意外,太不可思議了。就像被告律師講的那樣,一個正常學生,那樣打的話,即使打得渾身是傷,也不至于致死?!?/p>

    既然如此,范鵬飛為何會突然死亡?當事雙方產(chǎn)生了激烈的爭辯。

    尸檢報告認為:“死者范鵬飛系由于頭部遭受摔跌致顱腦損傷死亡。”但根據(jù)尸檢報告,范鵬飛的左、右心室壁厚幾乎超過了正常人的心臟厚度的一倍多。鏡下部分心肌斷裂明顯,心肌間質(zhì)水腫,心肌細胞可見變性;間質(zhì)血管擴張充血,內(nèi)皮細胞活化明顯。

    柴會超的代理人認為:“心肌斷裂說明被鑒定人臨死前心臟受到損傷;心肌細胞變性則說明被鑒定人有長久的原發(fā)性心肌病變。范鵬飛在患有心肌病變和長期進行性的心肌變性的情況下,在老師打了兩下以后,出現(xiàn)了強烈的應激反應,腎上腺素大量應激分泌,心臟強有力的收縮以應付出現(xiàn)的對自己不利的情況。但由于心臟有病無法承受這樣的應激反應,導致突然病發(fā),心臟肌肉斷裂,心臟功能喪失,大腦缺血,阿斯氏綜合征出現(xiàn),7-10秒鐘就出現(xiàn)了意識全部喪失,出現(xiàn)毫無意識的自由落地樣的倒地死亡?!?/p>

    但原告代理人則反駁稱,范某此前并無心臟病住院記錄,家族也并無心臟病史,要求尊重公安機關的鑒定結論。

    為此被告代理人當庭提出了重新鑒定的申請。雖然范鵬飛的尸體已經(jīng)被火化,但病理切片尚存,重新鑒定仍有可能找出范鵬飛的真實死因。

    一個死因蹊蹺,但事實層面很簡單的案件,為何會一步步演變、升級,最終幾近無法收拾的局面?

    據(jù)記者了解,去年7月監(jiān)控錄像復原之后,法院僅允許雙方律師觀看,不準許復制。范家律師在觀看過后,不知如何向親屬描述,使得后者向媒體記者發(fā)送短信時,亦稱“整個打孩子過程慘不忍睹”。

    去年11月,在律師陪同下,范鵬飛親屬到無棣縣檢察院抗議,范母突然拿出一瓶農(nóng)藥要喝,急忙搶奪藥瓶的檢察官被咬傷住院。

    2012年7月9日開庭前,范鵬飛母親手捧范鵬飛兒時相片,在法院門口向路人高喊:“大家伙看看,這就是鄒平一中老師打死的孩子……”庭審中,她多次對著麥克風高聲尖叫,向柴會超投擲雞蛋,并向被告律師發(fā)出“死亡威脅”,庭審被迫多次中斷。

    事實上在本次開庭前,校方已經(jīng)先期賠償120萬元,超過范鵬飛家人附帶的民事賠償訴求(117萬,含50萬元精神損失費)。

    范鵬飛父母堅持認為兒子是柴會超害死的,應該以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追究柴會超刑事責任,并要其在學校賠償基礎上,再賠償48萬元。

    一位司法系統(tǒng)人士對記者表示:如果案發(fā)之初便將監(jiān)控錄像公開,而不是對家長瞞騙推諉、以維穩(wěn)思路壓倒一切,就不會任由謠言深入人心,導致一件原本完全可以透明公開的事件持續(xù)發(fā)酵,釀成重大刑事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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