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虎
環(huán)青海湖是一年前我們騎行皖南時就有的約定,一年后,大伙兒如愿以償。一行八人從南京、北京、杭州齊聚西寧。人家華山論劍,各路豪杰齊聚華山之巔,是為了天下第一的名號和九陰真經(jīng)的不世武學。而我們,不僅是為了騎行,更是為了情義。
大伙都知道我玩起來沒心沒肺,于是就私下早早分配了任務(wù),只授權(quán)我做個浪蕩行者,一路盡情撒野。然而,對青海湖一行,誰不是帶著情結(jié)來的?或朝圣,或還愿,或美景,抑或干脆就為了同行者。而我呢?如果生活在古代,生在東方,只愿做個游俠兒,一生仗劍天涯;生在西方,但求做個行吟詩人,一路且行且唱。
塔爾寺:神性彌漫
目的地是藏區(qū),就臨時抱佛腳補習了一下藏傳佛教知識,這一補補得我興致盎然。當一行人從西寧出發(fā),經(jīng)過26公里的騎行,面對著塔爾寺宏偉的寺門時,我26歲的心就開始淪陷——在這兒我平生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了神性。
看到塔爾寺那些超然世外的僧侶、拜磕長頭的虔誠信徒,我決定讓我的無神論開下小差,相信佛是存在的,而且在藏區(qū),人神共處水乳交融。
在各個院落之間的巷道里穿行,有僧人在巷道中與我擦肩而過,步法輕盈,宛若段譽在秀凌波微步。突然想到戴望舒的《雨巷》,差點把這沙彌當成丁香姑娘,回過神來,沙彌已走遠,只留下孤寂的巷道獨自延伸到遠方,不禁莞爾。于是開始山寨戴望舒:
拿著老相機,獨自彷徨在寂靜、寂靜又神秘的寺廟我希望逢著一個倉央嘉措一樣的浸著神性和詩性的沙彌倉央嘉措一樣的純粹,在寺廟高聲誦經(jīng),快樂又陽光;他游走在這寂靜的寺廟,拿著老相機像我一樣……
路過一個經(jīng)堂門口,有很多信徒在磕長頭,腳下被磨得光亮的木板堪比他們的臉龐;經(jīng)堂里面的佛像上被貼滿了鈔票。這便是他們的信仰吧,從精神上的取到物質(zhì)上的舍都表現(xiàn)得都如此坦蕩。
把寺廟逛完居然只用了一個小時,而同伴們還在寺中研究藏傳佛教的奧秘。寺廟剛?cè)肟谔幝柫⒅?座白塔,名曰如來八塔,于是我就坐在廟門前的臺階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僧人與信徒:同一時間有3個信徒在轉(zhuǎn)塔,一位是個老太太,一手撐著拐杖一手捏著佛珠,走起路來如秋風落葉般發(fā)抖,念起經(jīng)來如晨鐘暮鼓式空靈;第二位是一位老頭,造型和老太太差不多,不過他轉(zhuǎn)起來更夸張,每走到一個塔面前就用頭輕輕叩在塔上,虔誠得令人動情;第三位是位抱著小孩的母親,似乎在他是有倉央嘉措一樣的才情,倉央嘉措一樣的不羈,趕時間,抱著小孩轉(zhuǎn)起來就如同轉(zhuǎn)起來的陀螺一樣快。我舉起相機為他們拍照??扉T閃動之間,看到了那些表情:沉醉、安祥、平和。
青海湖:詩意飛揚
其實,詩情畫意不僅僅是在青海湖才顯現(xiàn),第一天入住西寧時就已經(jīng)開始:這是枕著湟水的簡陋而靜謐的客棧。坐在寬敞的窗臺上,靜聽河水潺潺。閉上眼,想象那水聲就是纖纖玉手,而心臟就是絲絲琴弦。其實我只選擇性地記住了我喜歡的湟水的那一面。世間詩意無處不在,欠缺的只是我們的詩人氣質(zhì)。
第一天的任務(wù)是翻過日月山,這是此行要翻越的最高點。3400米,是此行絕大部分人從未上升過的海拔。想到這,從小在南方小山小水中長大的我就開始小興奮,塞上耳機,把音樂開得最大。是《The Mass》,激昂的旋律讓我的激情指數(shù)立馬滿格,踩著雙輪的架勢就如同超級賽亞人,卻又幻想自己是關(guān)穎珊,在一曲優(yōu)美的《蝴蝶夫人》伴奏下秀出優(yōu)美的冰上舞蹈。
旅行開始,風雨隨行。大伙兒都穿上了沖鋒衣褲,而我因為神經(jīng)比較大條,沒帶沖鋒褲。索性邊騎邊喊:暴雨澆兮,可以濕吾身;北風號兮,可以干吾衣。
雨越下越大,當看到隊友絲兒停下來用垃圾袋套鞋,就在他面前擺出楚楚動人的模樣討來幾個垃圾袋穿在身上,面對大伙的嘲笑我卻反唇相譏:旅行中最缺的是什么?是詩人氣質(zhì)??吹搅藳]?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就是格調(diào)!
想以燃燒小宇宙的方式取暖,于是一路把單車踩成了風火輪奔行在隊伍的最前方,一路趕超了幾個也在環(huán)湖的其他地方的車友。他們時而編隊騎行,時而并排談笑。公路上不斷有車輛飛馳而過,車外的我卻能感受到他們驚訝的表情。我不關(guān)心這些素不相識的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我那被稱為“隊友”的伙伴們。于是就停下來回望。當我看到大家排成縱隊迎頭趕上,心中竟然熱血上涌。
騎在最前頭的是隊友冬青木,這是她第2次長途,也是我和她第2次騎行。騎一次車是朋友,騎兩次車就是好朋友。車友之間的感情其實很簡單,與騎行里程的難度成正比。問她能否跟上,她說沒問題,只要大伙距離不要太遠,讓我可以看到你的背影,聽到你的歌聲。
于是,我倆就在“前面是隊友,后面也是隊友”的境況下繼續(xù)騎行。
終于挨到日月山了,這是我們騎單車上過的最高海拔。
有朋友發(fā)來短信,說南京此時氣溫35攝氏度,都快中暑。而騎行在日月山的山路上,我們已要結(jié)冰。臨近日月山時,我看到隊友老陸站在一間藏民氈房前,頂著風雨向我們招手,他以為他風雨不動安如山的造型很酷,實際上,用“望夫女”來形容最恰當不過。
奶茶迸發(fā)的幽香讓我們再度回魂。再度上路,越過日月山,山的那一邊的路面竟然沒一絲水氣,透過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似乎可以看到青海湖藍色的湖水、聞到淡淡的油菜花香。
燦如夏花,凈若圣湖
高原的夏季,溫暖而短暫,植物從發(fā)芽到枯萎,只有內(nèi)地一半的時間。因此,它們的生命,容不得來前留有余韻,一上來就迸發(fā),炙熱地直奔主題。
曾經(jīng)看過一位驢友寫的游記,說他在青海湖畔邂逅一位女孩子,她如夏花盛開一樣。于是那會兒,幼小的心靈就開始對佛許愿:要到青海湖一看,看那夏花和那生如夏花的姑娘。
于我而言,青海此行,一分為花,一分為水,一分為人。很遺憾,在青海湖,沒邂逅花樣姑娘,還一直被澆冰樣雨水;很幸運,趕上青海湖花開得最盛的時節(jié),老天還在湖景最美的路段賜給我們一個艷陽天。
于是在青海湖畔,還等什么呢,像夏花一樣綻放吧。入住151基地藏民家,這是一處很有情調(diào)的民宅,房前開滿一望無際的的油菜花,發(fā)出誘人的金黃色光芒;房后對著一望無際的青海湖,展示出讓人糾結(jié)的蔚藍。這場景,是比陶淵明家“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更高一級的田園風情。在油菜花中撐起晾衣繩,讓被雨水浸透的衣服隨著花香迎風搖擺;趕緊往手電筒中充電,今晚三更圣湖邊,隊友小海、冬青木,一起研究詩詞歌賦,一起思考人生幾何……
也曾坐船出海:船上掛著經(jīng)幡,透過經(jīng)幡看到遠方有船徐徐開近,不知是船動還是幡動,最后管不得船動還是幡動,內(nèi)心開始悸動。哎,青海湖,總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臆想,訪俠尋仙,是古時行者的情懷,如今的我們傳承了他們的血脈。
也曾拜訪湖邊的牧民:掀開帳篷,盤起腳席地而坐,牧民給我們倒上牦牛酸奶,欣賞藍寶石一樣的湖水,鮮花鋪就的草原,珍珠一樣點綴的牛羊。如此美景,怪不得王洛賓不想走,要“做一只小羊,隨她去牧羊”。
也曾在對著青海湖水發(fā)呆:青海湖在遙遠的古代是大海的一部分,當?shù)貧ど仙螅Q笞兂闪岁懙?,這藍色的湖泊就成了大海遺留在大陸腹地的最后一滴眼淚,依然倔強地讓周圍的世界保存對大海的藍色幻想。也許,青海湖認為它自己偉大得感天動地了,但是可惜的是它感動不了人。注入湖水的減少,讓青海湖變得愈加憔悴。而這份憔悴很大部分來源于湖畔那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油菜花,這原本不屬于牧區(qū)的生物,侵吞了太多原本屬于青海湖的水分。我們眼前見到的這片金黃的美麗,代價是如此高昂。
在那個傍晚,選擇單獨出行。當車輪輾過開滿野花的草原時,有牧民正趕著牛羊從湖畔歸來。于是就騎著單車客串了一回牧羊犬,體驗那種與羊群共奔騰的狂野。然后踏著最后的那一抹余輝在湖邊靜坐,清風徐來,一天的疲憊隨風而散;偶爾有海鳥飛過,鳴聲擊打著耳鼓,令我心曠神怡。
圣湖、飛鳥、草原、牛羊,這才是屬于這兒的風景。菜花雖好,此非汝鄉(xiāng)。當在網(wǎng)上看到消息,說青海湖畔正準備逐步退耕還牧時,曾一度不悅。但是現(xiàn)在卻希望快點實施。留予一片湖,還與子孫看,希望青海湖在我們的后人看來,不只是傳說中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