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wn和“下”空間隱喻的相似性

程紅波

（肇慶學院，廣東 肇慶 526061）

一、引言

隱喻是我們理解抽象概念、進行抽象思維的重要途徑和方式。隱喻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它屬于認知范疇。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來源于我們的身體體驗和生活經(jīng)驗，是我們對抽象范疇進行概念化的有力的認知工具。Lakeoff也提出“隱喻概念是以日常經(jīng)驗為基礎(chǔ)的”[1]272。可以說，隱喻就是人類用其熟悉的經(jīng)驗和語言來解釋或理解較為抽象和陌生的事物的一種行為過程。例如：在比喻句Life is a journey中，讀者對life這一抽象概念的理解正是通過對journey這一具體概念而感受和領(lǐng)悟到的。Lakeoff&Johnson對隱喻的定義是：隱喻就是通過另一類事物來理解和經(jīng)歷某一類事物[2]29。隱喻在日常生活中被人們大量地使用。2012年央視臺熱播的紀錄片名稱“舌尖上的中國”，電影名“讓子彈飛”、“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來個毛澤東”、“我們是五月的花?！薄稗q論是場戰(zhàn)爭”“Life is a journey”等都是鮮活的隱喻實例。王寅認為隱喻就是將一個概念域系統(tǒng)地映射到另一個概念域，將抽象復雜的語義通過隱喻具體化、簡單化的認知過程[3]346-349。如果大氣和水等是我們得以生存的物質(zhì)基礎(chǔ)的話，那么隱喻便是我們生存的認知基礎(chǔ)之一。隱喻是將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事物聯(lián)系起來，將相對抽象的東西具體化的認知過程。

二、空間隱喻

Lakeoff&Johnson根據(jù)始源域的不同將隱喻分為空間隱喻、實體隱喻和結(jié)構(gòu)隱喻[1]52?？臻g隱喻指的是許多概念被組織成一個和空間方位有關(guān)的完整的概念系統(tǒng)，即當我們把一些空間關(guān)系投射到非空間概念上時，就形成了空間隱喻，如把事物的性質(zhì)、數(shù)量、狀態(tài)等的抽象變化類同于具體事物的空間位移變化[4]28。例如，up to now就是用up這一空間概念來構(gòu)建“至今”或“直到現(xiàn)在”這一抽象時間概念的?？臻g隱喻是一種意象圖式隱喻。Lakoff對意象圖式的定義是相對簡單的、在我們的日常身體體驗中不斷重復出現(xiàn)的結(jié)構(gòu)，如容器、途徑、聯(lián)系、外力、平衡，或如某種空間方位或關(guān)系：上下、內(nèi)外、前后、開關(guān)、深淺、中心-邊緣等表達空間的概念（始源域）來組織另外一種概念體系（目的域）[1]267。這類隱喻和我們的身體體驗和觀察事物的方式有密切關(guān)系。很多詞匯都是由來源于人體各部分的隱喻構(gòu)成的。如山頭、山脊、針眼、壺嘴、麥須、門口、墻面、墻腳等。人們在使用隱喻的過程中，包括主動使用隱喻和被動使用隱喻的過程。主動使用隱喻的情況，就是使用者已經(jīng)意識到兩類事物的差別，或者也知道現(xiàn)成的詞語表達，但是為了更好傳達意思或者獲得更好的交際效果的目的，他采用另一事物來談?wù)撃骋皇挛?。比如計算機病毒，計算機并非是能在活細胞內(nèi)寄生的微生物體。但人們?yōu)榱酥苯雍托蜗蟮孛枋瞿軌蚱茐挠嬎銠C功能，并具有復制性和傳染性的計算機程序代碼，而選用了人們所熟知的“病毒”這一詞語。被動就是人類在認識或解釋事物時，由于語言、經(jīng)驗或思維能力的限制而不得不借助于另一事物來說明。當然，這里的另一事物必須是人類所熟知的。比如人體各部分的頭、脊、眼、嘴、須、口、面（臉）、腳等是人類所熟知的事物，所以出現(xiàn)山頭、山脊、針眼、壺嘴、麥須、門口、墻面、墻腳等語言現(xiàn)象就不足為奇了。

三、“下”的基本意義

在東、西、南、北、上、下、左、右、前、后等表示空間概念的詞匯中，“下”是人類日常生產(chǎn)生活中最基本的空間方位概念之一，是人類認知其他概念的基礎(chǔ)。“下”的基本意義是表示自上而下的空間方位或關(guān)系。漢語的“下”的概念在最初形成階段都是純空間概念，這一點可以從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下”字中得以證實。百度百科對“下”字的解釋[5]“‘下’是指事字，上面部分表示位置的界限，下面部分表示在下的意思?！饼R滬揚[6]認為：“‘上’、‘下’是相對于某個參考點而定出的高低標準，高者為‘上’，低者為‘下’。”劉寧生[7]認為：“以地球為參照系，背地球而去的方向為‘上’，反之為‘下’。這種意識在早期漢字中就有充分的表現(xiàn)。如‘上下’分別是指事字，以象征性的筆畫代表地面以上和地面以下。”蔣婷對英語中up和down的原型意義進行了探索并認為“[8]43英語中up和down的概念在最初形成階段都是純空間概念，它們的原型路徑分為垂直上下、水平上下和斜上下三種，如stand up，look up，walk down等”。隨著人們表達的需要，漢語的“下”概念和英文中的down也從原有的單純的空間意義中拓展出更加豐富的隱喻意義。

本文以英語空間詞匯down和漢語中相對應(yīng)的空間詞匯“下”為例比較了它們在數(shù)量、時間、狀態(tài)、社會地位和范圍五個概念域的隱喻拓展意義。

四、英語down和漢語“下”的空間隱喻的相似性

（一）down和“下”可以映射在數(shù)量域上（數(shù)量較少為下，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數(shù)量較多為上）。漢語“下”的空間概念可以拓展為數(shù)量方面的少。例如：股價下跌，海平面下降等。同樣地，在英語中，down用來表示數(shù)量的少。如turn down the radio表示調(diào)低收音機的音量；cut down on expenses表示消減開支可見，英語down和漢語“下”的空間概念在構(gòu)建數(shù)量域中，映射出相似的隱喻含義，即都表示數(shù)量方面的少的意義。這跟我們的身體體驗不無關(guān)系。如果向一個容器了注水，我們會觀察到水的高度在上升；相反，如果將容器內(nèi)的水往外抽，水的高度會自然地下降。如果往一堆物品上再添加一件物品，這堆物品的高度會隨之上升；反之，如果取出一件物品，高度就會隨之下降。人類的認知活動正是通過這些生活體驗才將空間方位的上下映射到數(shù)量上的多少?？梢源竽懙赝茢噙@樣一個事實：司馬光砸缸的故事定是司馬光能夠通過將水在缸里的下降和水在缸里的量的減少緊密結(jié)合起來的認知才將其玩伴解救出來的吧。

（二）down和“下”可以映射在時間域上。一直以來，時間概念和空間概念都被視為兩個最基本的哲學概念。在愛因斯坦相對論提出之前，人們就開始關(guān)注時間和空間的緊密關(guān)系。理論上來講，時間和空間處于平等位置，但在日常生活中則不盡然。人類認識時間這一抽象概念的時候總會借助空間概念的幫助。在世界大多數(shù)文化中，“[9]86用來認識時間概念的模式在本質(zhì)上都是空間的，主要模式分為直線性時間、圓形循環(huán)性時間和螺線性時間”?！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對“下”字的第三個解釋是：次序靠后或時間在后面的。漢語中的下午、下輩子、下一代、下一年、下個月、下次等，這些詞都是與上午、上輩子、上一代、上一年、上個月、上次等相對應(yīng)的，表示比較晚或比較遲的意思。同樣，英語中的詞組 hand down和down the ages都是映射在時間域上的隱喻概念。如：Knowledge，customs and memories are handed dow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知識，風俗和記憶通過又一代的人傳下來）和His life will be remembered down the ages(他的一生將世代為人們所銘記)。

上述例子都是人們用空間概念來表示抽象時間概念的實例，這與我們的生理構(gòu)造有關(guān)。人依靠視覺系統(tǒng)可以感知物體的運動狀態(tài)和方位，但無法感知時間，因此從生物學角度來看，通過感知物體的運動和方位來感知時間有其合理性。另一方面，也可能與太陽的運行規(guī)律有關(guān)。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因而有了“上午”一說；午后太陽開始下落，便有了“下午”的概念。很明顯，太陽上升在前，下落在后，所以下午便是晚于上午的時間了。

（三）down和“下”可以映射在狀態(tài)域上。狀態(tài)域又可分為情緒、質(zhì)量等。第一是映射在情緒狀態(tài)，而且這種情緒狀態(tài)常常是負面的情緒。英語中對down的解釋有一條：向下的，沮喪的。意思和downcast是同義，另有downbeat表示悲觀的意思并與upbeat構(gòu)成一組反義詞。如：She was pretty down after she failed in the exam.考試掛科后，她非常沮喪。Life is always full of ups and downs.人生總是充滿了起起伏伏。down并非表示空間概念上的下降，而是指人生不如意之時。漢語中有“七上八下”、“才下眉頭”等說法來表示不好的情緒狀態(tài)。這種隱喻表達法的物理基礎(chǔ)是：“[2]174當人們悲傷或沮喪是常常呈彎曲狀；而直立的姿勢一般與正面情緒有關(guān)?！痹谇榫w低落時，人常常會是腦袋耷拉、雙肩下垂，因而由方位詞down和“下”所映射的情緒狀態(tài)域的隱喻意義就迎刃而解了。一個很好的例子是He is down with flu，其意思是他因感冒而病倒了。漢語的“病倒”一詞形象的解釋了人通常情況下生病的狀態(tài)，即腦袋耷拉、雙肩下垂。

第二是映射在質(zhì)量或等級上。英文中有downgrade，downturn,和down-market等。漢語中有下策、下級、下品、或下乘（佛教用語，一般借指文學藝術(shù)的平庸境界或下品）。下里巴人（泛指通俗的普及的文學藝術(shù)，常與“陽春白雪”對舉）。

（四）down和“下”可以映射在社會地位域上。社會地位高的為上/up，社會地位低的為下/down。漢語中很多詞匯反映了社會地方的差異。如在封建社會中的“上房”和“下房”；現(xiàn)代社會中的“上報”和“下達”仍然可以反映出上級和下級的社會地位的不平等。英語中表示受壓迫的人使用的是 the downtrodden；step down表示下臺；當表示瞧不起人時，用look down；a down-home appearance表示一副鄉(xiāng)下人的樣子。這一映射過程也來自我們的生活體驗。早期，人在部落里的地位與他的力氣和身高有關(guān)。在格斗中，高壯的人通常比矮瘦的人占優(yōu)勢，勝利者往往將失敗者打到或壓在身下來宣告自己的勝利?，F(xiàn)代社會仍然是一個有權(quán)力大小、等級高低的社會。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已經(jīng)將這種社會地位不平等的現(xiàn)實內(nèi)化為一種思維方式。

（五）英語中方位詞down和漢語方位詞“下”可以映射在范圍域。在up and down這一詞組中，up and down有時會超越單純表示“上下”這一具體的空間域的意義層面。比如在例句 We have looked for it up and down中，up and down指的是四處、到處，這里的up and down已經(jīng)表示一種抽象的范圍含義。漢語中有手下、名下一說?！笆窒隆敝浮邦I(lǐng)導所屬管轄范圍之內(nèi)的全體成員”，這里也指一種范圍。例句有：單位里上上下下都很忙；全家上上下下都為新年做準備。這里的上上下下指的是一個團體、單位或組織的所有人，也是一個范圍域。范圍是個較為抽象的概念。但是抽象的范圍是由上下、內(nèi)外、前后、開關(guān)、深淺、中心、邊緣等具體的概念構(gòu)成的。因而人們在表達抽象概念時，就會自然地借助與自身的身體、生活體驗密切相關(guān)的具體概念通過以點帶面、以部分代替整體的認知映射來實現(xiàn)表達目的。

五、結(jié)語

空間概念是人類表達其他抽象概念的基礎(chǔ)。人類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需要借助空間概念的隱喻拓展意義來實現(xiàn)表達效果。本文比較了down和“下”在數(shù)量、時間、狀態(tài)、社會地位和范圍五個概念域的隱喻拓展意義中的共性特點。需要說明的是，由于語言和文化才差異，英漢民族在通過空間隱喻構(gòu)建抽象概念時必然會存在或多或少的差異。從跨文化交流的視角來看，空間隱喻為我們更好理解英漢文化提供了便利。從現(xiàn)實意義來看，為我們更多認識和了解人類認知方式和生活體驗的密切關(guān)系提供更多思考。

[1]Lakeoff,G.＆M.Johnson.Metaphor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束定芳.隱喻學研究 [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3]王寅.認知語言學 [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

[4]周江林，張家強.基于語料庫的英語空間隱喻研究 [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5).

[5]http：//baike.baidu.com/view/86762.htm.

[6]齊瀘揚.現(xiàn)代漢語空間問題研究 [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8.

[7]劉寧生.漢語怎樣表達物體的空間關(guān)系 [J].中國語文,1994(3).

[8]蔣婷.UP和DOWN的空間隱喻研究 [J].外國語言文學研究,2005,5(1).

[9]Yu,N.The Contemporary Theory of Metaphor：A Perspective from Chinese[M].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