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氏易林》詠史詩探析

劉銀昌

(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西安710062)

《焦氏易林》詠史詩探析

劉銀昌

(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西安710062)

《焦氏易林》是西漢焦贛所著的一部占筮之書，但在文學(xué)方面取得了較大的成就。受《易》學(xué)象思維和占筮需要的影響，《焦氏易林》中有大量詠史詩，為我們考察漢代詠史詩提供了新的契機。

《焦氏易林》;詠史詩;焦贛

西漢中后期著名易學(xué)家焦贛所著《焦氏易林》一書，采用《詩經(jīng)》四言詩(少數(shù)三言者)的形式自撰新的卦辭，推演《周易》卦變之理，衍《周易》六十四卦為四千零九十六卦，成為《詩》《易》結(jié)合的藝術(shù)奇葩。它既有實際的占卜功能，客觀上又具詩歌審美韻味。《易》之“立象以盡意”與《詩》之比興以傳情在《焦氏易林》中有著巧妙廣泛地應(yīng)用。正如清代學(xué)者章學(xué)誠所說:“《易》象雖包六藝，與《詩》之比興，尤為表里?！保?］19所以《易經(jīng)》的象和《詩經(jīng)》的比興在思維方式上基本是一回事，表現(xiàn)在《焦氏易林》之中，就是對“象思維”高度靈活地運用。“象之所包廣矣，非徒《易》而已，六藝莫不兼之?！保?］18按照章學(xué)誠的理論，《尚書》、《春秋》和《左傳》均通于象，因此，歷史事件、人物和典故本身，就有了“立象盡意”的功能。所以，朱自清先生把詠史詩看作比體之一種。這種將歷史事件、人物和典故當(dāng)作“象”來示意的做法，在《焦氏易林》中就表現(xiàn)為詠史詩的形式。

一

詠史詩是詩歌和史傳文學(xué)交叉的一種文學(xué)形式，即在詩歌中敘述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這種敘述作為詩歌的主題而存在，并且不可置換。因此，詠史詩和用典不同，用典是在詩文中引用古書中的故事或語句，是使語言具有言簡義豐、含蓄效果的修辭手段，并且只要表達(dá)的意思相同，在一首詩中就可以用其他的典故來置換。在詩文中，用典是一種局部行為。而詠史則是敘說完整的歷史故事，并兼以抒懷，可以說是典故的篇章化、擴大化，置換掉其中的歷史事件或歷史人物，詠史詩就發(fā)生了變化而不成為詠史詩或者成為另外一首詠史詩。但是，從最本質(zhì)的思維方式上看，詠史詩和用典都是一種隱喻的藝術(shù)。

“詠史之作，以古比今，左思是創(chuàng)始的人，鐘嶸在《詩品》中說他甚得諷諭之致”(朱自清《詩言志辨·賦比興通釋》)。朱自清先生所說到的左思的詠史詩歷來為人們稱道，這是因為它標(biāo)志著詠史詩的成熟，按照鐘嶸的說法就是得諷諭之致。事實上大家都知道，在左思之前就有班固以詠史為名寫了一首詠史詩，鐘嶸在《詩品序》中說這首詩“質(zhì)木無文”，可是這種“質(zhì)木無文”卻是詠史詩的正體。從某種意義上說，左思的有些詠史詩可以稱作是詠懷詩。既然二人都以“詠史”為名，可見在詩歌當(dāng)中主要是敘述歷史事件或者簡單地提到歷史事件或人物而把筆墨放在議論抒情上都應(yīng)該是詠史詩的類型。按照敘事學(xué)的理論，從來沒有客觀單純的敘述，每一種敘述都隨著敘述形式和角度的不同而各寓褒貶。因此，在一首詠史詩中，詩人選取什么敘述的角度，選擇哪些需要敘述的細(xì)節(jié)，都無一不暗含了作者的主觀意圖。這樣說來，也就沒有所謂純粹的詠史之作。

在文學(xué)史上，標(biāo)志著詠史詩成為一個獨立詩歌類型的是班固的《詠史》，這首詩較為完整地敘述了緹縈救父的故事，末尾兩句算是簡單的評述。在班固之前，還有一首詠史性質(zhì)的詩歌，是東方朔的《嗟伯夷》，此詩雖未以“詠史”為題，但基本上具備詠史詩的特征，可惜是個殘篇。

從逯欽立先生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來看，漢代完整的詠史詩只有3首，除了班固的之外，還有東漢應(yīng)季先的《美嚴(yán)思王》和樂府中的《梁甫吟》。當(dāng)然，也許在散佚的漢詩中還有一些詠史之作，這就不是我們所討論的范圍了。就我們所看到的漢代詩歌而言，詠史之作是不多的。這是考察《焦氏易林》詠史詩的一個時代背景。

但是，我們只要考察一下《焦氏易林》，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已出現(xiàn)了一些詠史詩，這些詠史詩是同用典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兑琢帧烦鋈肓?jīng)，馳騁諸子，典故多得出奇，又如尚秉和先生言，書中所用故事，先秦諸史書又多不載，故至難釋讀?！督故弦琢帧吩伿吩姷某霈F(xiàn)會改變我們對漢代詠史詩的陳見，從而得出漢代詠史已經(jīng)初步繁榮的結(jié)論。

二

詠史詩屬于隱喻的藝術(shù)，以古論今，“讓讀者在當(dāng)下體驗歷史，在歷史中感知當(dāng)下，融古今于一胸”［2］130，這正是詠史詩所要傳達(dá)的。詩人在詩歌中對歷史進(jìn)行客觀評價是不可能的，他們僅僅是憑著自己的理解和印象來回憶過去。中國文學(xué)始終對往事充滿了幽情，那些物故的過去便沿著這種幽情像幽靈似的通過藝術(shù)浮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

焦贛是一位詩人，他不能居于這種幽情之外;同時他又是一位研《易》的智者，反思?xì)v史是他體察變化之道的重要途徑;此外，他還是一位卜者，只有在敘述往事的過程中才可以為求占者提供一種權(quán)威的依據(jù)，并且也只有敘述歷史這樣的形式才最適合于占卜之語，既要昭示，又要隱藏，看一下后世的簽詩大多以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作題材便會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巫史傳統(tǒng)的文化，由占卜之巫到記事之史本是一種自然地轉(zhuǎn)變。所以，焦贛創(chuàng)作詠史詩便不難理解。

我們不妨看一下焦贛的追憶與敘述:

兵征大宛，北出玉關(guān)。與胡寇戰(zhàn)，平城道西。七日絕糧，身幾不全。

(《屯》之《屯》)

黿羹芬香，染指弗嘗?？陴囉谑?，子公恨饞。

(《蒙》之《萃》)

商紂牧野，顛敗所在;賦斂重數(shù)，黎元愁苦。

(《需》之《益》)

夏臺羑里，湯文厄處。皋陶聽理，岐人悅喜。西望華首，東歸無咎。

(《無妄》之《無妄》)

長城驪山，行民大殘。涉叔發(fā)難，唐叔為患。

(《夬》之《噬嗑》)

西戎為疾，幽君去室。陳子發(fā)難，項伯成就。

(《姤》之《明夷》)

蘇氏發(fā)言，韓魏無患。張子弛說，燕齊以安。

(《姤》之《革》)

武陽漸離，擊筑善歌，慕丹之義，為燕助軻。陰謀不遂，霍自死亡，功名何施。

(《中孚》之《困》)

以上八首詠史詩，足可窺見《易林》作者對經(jīng)史的精熟以及大而化之的高超運用技巧。第一首寫漢初劉邦伐匈奴事，即“平城之戰(zhàn)”，作此詩顯系針對當(dāng)時武帝等窮兵黷武大肆出兵匈奴而言，暗含了對因兵役導(dǎo)致民生凋弊、人民分離現(xiàn)象的不滿，故對漢高祖事無絲毫褒揚，相反以“身幾不全”警示統(tǒng)治者;第二首即后世“染指”的典故，事見《左傳》宣公四年事，鄭靈公請大臣吃甲魚，獨不與子公，子公生氣，以指染湯嘗之而走，后靈公欲殺之，子公反弒鄭靈公，此似影射當(dāng)時奸佞小人的非分之想，或亦警示小人欲干皇權(quán)而代之;第三、四首俱寫商周故事，前者在于警示當(dāng)政者重賦厚斂必致敗亡，針對西漢中后期的沉重賦稅而言，后者則影射當(dāng)時吏制司法的腐敗;第五首寫秦始皇大興土木，修長城及驪山陵墓，實則影射當(dāng)時大造王陵事件，如漢成帝的建初陵，告誡統(tǒng)治者要愛惜民力，否則仍會有陳涉之類的人揭竿而起;第六首寫周幽王失國與陳涉反暴秦事，其用意仍在呼喚仁政;第七首寫縱橫之士蘇秦、張儀，雖表面看來彰其功業(yè)，實際上也可看作對當(dāng)時一些巧舌如簧的奸佞權(quán)臣的反諷;第八首寫荊軻刺秦王事，所抒發(fā)的正是西漢重現(xiàn)實事功的情感價值取向。

《易林》中的詠史詩多數(shù)是對古代圣賢和忠義之士的歌頌和禮贊。如:

子鉏執(zhí)麟，春秋作經(jīng)。元圣將終，尼父悲心。

(《兌》之《坤》)

孟巳乙丑，哀呼尼父。明德訖終，亂虐滋起。

(《睽》之《恒》)

子畏于匡，困厄陳蔡。明德不危，竟得免害。

(《兌》之《泰》)

以上三首詩寫孔子，前兩首尊稱孔子為尼父，可見敬仰之情，后一首稱“子”，亦為敬稱，足見經(jīng)學(xué)隆盛之時對孔子的推崇。第一首寫孔子聞知狩獵獲麟，知道自己大去不遠(yuǎn)，書寫《春秋》，流露悲意;第二首寫孔子之死，“孟巳”即夏歷四月，因地支巳代表四月，故“孟巳”即孟夏(其他本子有誤“巳”為“己”者，形近也，亦有根據(jù)史書記載孔子去世的時間而徑直改為“孟夏”者，不必也)，詩歌說孔子于孟夏乙丑日離開了人間，大家哀呼這位圣人，在他去世之后，天下開始大亂。以上兩首不無對孔子的悼念，第二首大有圣人不作、天下亂擾的感慨，實寓刺世之意，乃春秋筆法。第三首寫孔子厄于匡與陳蔡之事，并且發(fā)表評論，認(rèn)為孔子的明德使他脫離了危險。后兩首均出現(xiàn)“明德”一詞，該詞出自《大學(xué)》篇，亦可見焦贛對于儒家之德的肯定。

在圣賢忠義之士中，那些節(jié)操高潔之人歷來為文士所仰慕，成為詩文當(dāng)中經(jīng)常被歌頌的對象，《易林》以下三首可以看作是這方面的代表:

太公避紂，七十隱處。卒逢圣文，為王室輔。

(《明夷》之《坤》)

箕仁入室，政衰弊極。抱其彝器，奔于他國，因禍?zhǔn)芨！?/p>

(《頤》之《解》)

伊尹智士，去桀耕野。執(zhí)順以強，天佑無咎。

(《無妄》之《小過》)

以上三首均寫隱逸之士，第一首寫垂釣渭水的姜太公，說他為了逃避殷紂王的暴政，年齡七十了還不愿意出來做官，后來終于遇到了圣明的周文王，成為周王室的一位重臣。第二首寫微子看到殷商衰敗而投奔西周，最終被周分封。第三首寫伊尹不堪忍受夏桀暴政，隱居原野耕種自養(yǎng)，因其順應(yīng)天道，最終沒有什么災(zāi)殃。三首詩中雖沒有對暴君的批判，但都隱含了一個觀點，即就有道、棄無道，朝廷昏庸可以不仕。

三

歷史的存在是復(fù)雜的，歷史人物的命運是多樣化的，在面對紛繁的歷史時，焦贛的心情也會隨著歷史人物的興衰起伏而波動，有時表現(xiàn)為一種哀嘆，有時表現(xiàn)為一種惋惜，有時表現(xiàn)為一種向往。下面的幾首詠史詩所寫人物各不相同，體現(xiàn)的情感也就各異:

疋居楚烏，遇讒無辜。久旅離憂。

(《大有》之《比》)

楚烏逢矢，不可久放。離居無辜，意昧精喪。作此哀詩，以告孔憂。

(《大有》之《賁》)

員怨之吳，畫策闔閭。鞭平服荊，除大咎殃。威震敵國，還受上卿。

(《臨》之《泰》)

設(shè)罟捕魚，反得居諸。員困竭忠，伍氏夷誅。

(《漸》之《睽》)

管鮑相知，至德不離。三言于桓，齊國以安。

(《臨》之《同人》)

舞陽漸離，擊筑善歌。慕丹之義，為燕助軻。陰謀不遂，矐目死亡，功名何施。

(《中孚》之《困》)

前兩首均寫楚烏(有版本“烏”作“鳥”，形近而誤，然亦可通)，然而寫烏只是表面的，這兩首詩應(yīng)該是寫楚國偉大詩人屈原。楚烏就是烏鴉，在古人看來，烏是一種孝鳥，乃陽精所化，比如在古代神話中太陽之中就有三足烏。屈原為楚國之同姓貴族，對楚國毫無二心，于國來講，精忠不二，于家族來講，其孝無雙，而忠孝其義為一，故以楚烏比屈原，實在恰當(dāng)不過。第一首中的“疋居”即匹居，即只身一人生活的意思，全詩說屈原(楚烏)一人獨居，無辜地遭到小人的讒言陷害，長期被流放在外，遭遇憂心之事，“離憂”即離騷也。第二首寫楚烏受到暗箭之創(chuàng)，象征屈原受到讒言中傷，“不可久放”寫楚烏受傷之后不能長久地飛翔，象征屈原不能再在朝中盡忠，無辜地被流放，精神恍惚，寫下了不朽的《離騷》，來傾訴自己無限的憂傷。這兩首詩以象征手法寫詠史詩，實在是一種首創(chuàng)，并且詩歌中對屈原充滿了無限的同情，對于屈原作品《離騷》的把握也非常到位，即“作此哀詩，以告孔憂”。第三第四首寫伍子胥，前者寫他到達(dá)吳國，后來為了報仇雪恥，鞭笞平王之事;后者以《詩經(jīng)》中的句子起興，以捕魚反得蟾蜍來象征伍子胥得非所求，后在被處死一事。其中對伍子胥的復(fù)仇含有贊同欣賞之意。第五首寫管仲和鮑叔之間的相知相交，管仲不以鮑叔的行為為病，充分理解朋友的做法，后來多次向齊桓公推薦鮑叔，使鮑叔成為齊相。這一首充滿了對賢能之士友情的向往及其治理國家的肯定。第六首寫秦舞陽和高漸離幫助荊軻刺殺秦王一事，后世詠史詩在寫這件事情的時候多從荊軻著眼，而《易林》此詩則寫秦舞陽和高漸離，詩中說他們秘密制訂的計謀沒有得到成功就死掉了，以至于沒有留下功名事業(yè)。從《易林》寫伍子胥的復(fù)仇和荊軻刺秦王這兩首詩看，焦贛對于歷史人物的看法有和司馬遷一致者，諸如這兩首詩所表現(xiàn)出來的大丈夫復(fù)仇精神、建功立業(yè)的思想等。

《易林》中的詠史詩還有進(jìn)行批判者，如漢樂府《梁甫吟》中提到的“二桃殺三士”一事，《焦氏易林》中也進(jìn)行了描述:

二桃三口，莫適所與。為孺子牛，田氏生

咎。

(《姤》之《震》)

《易林》對它的描述所采取的角度又是與眾不同，在這一首詩中，敘述的視角是齊景公，詩中說他毫不慎重地因為兩顆桃子而喪失了三個高士，并且喜歡銜繩作孺子牛，這些做法導(dǎo)致了田氏作亂齊國。詩中不無對齊景公的譏諷之意。余者不再一一列舉。

焦贛作詠史詩并不是單純的為了引經(jīng)據(jù)典增加卦辭的含蓄和多義性，他是有著明確的歷史意識的，如:

庭燎夜明，追古傷今。陽弱不制，陰雄坐戾。

(《頤》之《損》)

詩中的“追古傷今”明確表示了作者對往昔的回憶是立足于當(dāng)下了，“是在歷史的烘托之下感受當(dāng)下的氛圍，在當(dāng)下氛圍的烘托之下把握歷史的脈搏?！保?］76

四

《焦氏易林》中的詠史詩不僅對古代的人物和歷史事件進(jìn)行描述，而且對當(dāng)代的人物事件也進(jìn)行了描述，比如對劉邦和韓信的描述就是如此。詠史詩以歷史為描述的對象，和史傳文學(xué)就有了不解之緣。詠史詩中的素材多是取自史傳文學(xué)，比如《焦氏易林》中的史料多出自《春秋》經(jīng)傳、《國語》、《戰(zhàn)國策》等，而尤以《春秋》經(jīng)傳為多。這些材料一經(jīng)焦贛的組合，就不再僅僅是作為客觀的史料出現(xiàn)，因為在選取這些材料的時候，他一定會有一個選取的標(biāo)準(zhǔn)和編排的邏輯，否則就類同于流水賬式的記事簿了?？疾旖冠M詠史詩或用典背后的真正用意和史傳文學(xué)之間的關(guān)系，當(dāng)是一項非常有意義的工作。

焦贛在評價當(dāng)代人物、事件而創(chuàng)作詠史詩時，有一些參考了《史記》。當(dāng)然，一些對古人的敘述也不例外，比如上面我們所說到的伍子胥復(fù)仇鞭笞平王及伍子胥之死，《左傳》當(dāng)中并無交代，極有可能是焦贛參考了《史記》的相關(guān)敘述。另外，比較明顯參考《史記》的還有以下數(shù)首:

隨和重寶，眾所貪有。相如睨柱，趙王危殆。

(《賁》之《升》)

臏詐龐子，夷灶書木。伏兵卒發(fā)，矢至如雨。魏師驚亂，將獲為虜，涓死樹下。

(《艮》之《升》)

依叔墻隅，志下心勞。楚亭晨食，韓子低頭。

(《賁》之《剝》)

以上三首，第一首寫藺相如完璧歸趙，事在《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苯冠M徑直用司馬遷“睨柱”一詞;第二首寫孫臏與龐涓馬陵道一戰(zhàn)，事出《史記·孫子吳起列傳》;第三首寫韓信家貧寄食于人，事見《史記·淮陰侯列傳》?！兑琢帧分腥∽浴妒酚洝返乃夭倪€有很多，由此可見焦贛對《史記》是非常熟悉的，他對司馬遷本人也相當(dāng)推崇。這樣說絕對不是一種猜測，因為在《焦氏易林》中確實有兩首詠史詩寫到司馬遷:

重黎祖后，司馬太史。陽氏之災(zāi)，雕宮悲苦。

(《無妄》之《離》)

子長忠直，李氏為賊。禍及無嗣，司馬失福。

(《漸》之《遯》)

這兩首詩都是寫司馬遷李陵之禍?zhǔn)苋?，前者說他遭受宮刑，后者說他因受宮刑而絕后，并且稱贊司馬遷“忠直”，認(rèn)為李陵是國家賊人(這一點和司馬遷的看法不同)。如果說李陵投降是漢代的一件大事人人可知的話，則第一首中稱司馬遷為重黎、高陽氏之后，則只能是看過《史記》的明證，因為司馬遷只是在《太史公自序》中介紹自己是重黎之后。

此外，和詠史相關(guān)，《易林》中還大量用典，這些典故包括事典和語典，甚至達(dá)到了無一語不有出處的效果。就這一點來講，惟后世的杜甫和黃庭堅可比。而且，《易林》在用典方面，頗有避熟就生的趨向，這一點已開宋代“江西詩派”先河。比如有一首用典的詩:“福祚之家，喜至憂除，如風(fēng)兼雨，出車入魚。”(《小畜》之《夬》)此詩末句語“本馮諼《彈劍鋏歌》之‘出無輿’、‘食無魚’，第三句猶舜《南風(fēng)歌》之言‘解慍’及《谷梁傳》僖公三年六月之言‘喜雨’也?！保?］558錢鍾書評此為“詩文運古，避熟就生，可取材焉”［3］558。張文江《管錐編解讀》對此亦云:“可見林辭采納范圍遍及經(jīng)、史、子、集各類，皆相涉相入，亦中國典籍所具‘互文性’(intertextuality)之例也?！保?］215由此可見《易林》詠史詩、用典取材之廣，詩義之豐，雖稍遜文采，但“所謂‘技術(shù)拙劣’，‘質(zhì)木無文’，乃詠史之體宜爾也”［5］19。

［1］章學(xué)誠.文史通義校注［M］.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

［2］季廣茂.隱喻視野中的詩性傳統(tǒng)［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3］錢鍾書.管錐編(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6.

［4］張文江.管錐編解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5］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xué)史［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

［責(zé)任編輯 王炳社］

Abstract:Jiaoshiyilin was a divination book written by Jiao Gong of theWest Han Dynasty.Moreover，it achieved quite a lot in the aspects of literature.Influenced by the image thinking of the Yi-ology and the needs of divination，Jiaoshiyilin has a large quantity of the chanting poems.It provides new opportunities of the study on the chanting history poems in the Han Dynasty.

Key words:Jiaoshiyilin;the chanting history poems;Jiao Gong

Study on the Chanting History Poem s of Jiaoshiyilin

LIU Yin-chang
(School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China)

I206

A

1009—5128(2011)01—0045—04

2010—11—24

2009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西部和邊疆地區(qū)青年基金項目“易學(xué)—術(shù)數(shù)之象與文學(xué)闡釋之維——《焦氏易林》文學(xué)研究”(09XJC751003);陜西師范大學(xué)“211工程”建設(shè)項目子項目“漢文化視域中的《焦氏易林》文學(xué)研究”

劉銀昌(1976—)，男，河南漯河人，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文學(xué)博士，易學(xué)哲學(xué)博士后，主要從事古代文學(xué)和易學(xué)哲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