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以慧 張叢皞
(1.浙江海洋學院 蕭山科技學院,浙江 杭州 311258;2.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新時期以來《紅樓夢》對中國現當代文學影響研究回顧
柏以慧1張叢皞2
(1.浙江海洋學院 蕭山科技學院,浙江 杭州 311258;2.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紅樓夢》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影響研究是一項探討中國現當代文學傳統(tǒng)特征,并關乎中國古典文學和文化在現當代文學發(fā)展過程中的價值認定和意義評估的重大學術課題。新時期以來的此項研究在已有學術積累的基礎上,開拓創(chuàng)新,勇于探索,研究視域不斷拓寬,價值尺度日趨合理,學理深度持續(xù)加強,走過了一條由點到面、由少到多、由淺及深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的研究道路。與此同時,相對于《紅樓夢》影響的深廣度和復雜度而言,目前的研究還存在著尚需開拓和提升的空間,廣度的拓寬,觀念的更新,方法的改進,是研究繼續(xù)深化和發(fā)展的必要方法和必然選擇。
《紅樓夢》;影響研究;回顧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說,“小說的精神是延續(xù)的,每部作品都是對它之前作品的回應,每部作品都包含著小說以往的一切經驗”[1]。經典文學雖然給遲來的文學家?guī)砹恕坝绊懙慕箲]”,但是其影響確是必然的,也是無法擺脫的。作為中國文學史上公認的最偉大的古典敘事文學,《紅樓夢》對后世文學,特別是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影響是巨大的,正如王兆勝所言,“《紅樓夢》對20世紀中國文學來說并不是可有可無的,它在個性解放、悲劇精神、女性形象塑造和敘事模式等方面都具有原型和示范的作用,這也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能夠健康的成長起來并取得驚人成就的一個重要的原因”[2]?!都t樓夢》是如何走向現代的?現代文學在中西方文化和文學的對話和交融的創(chuàng)生過程中,《紅樓夢》扮演了何種角色?后世文學在借鑒《紅樓夢》過程中發(fā)生了哪些“變形”和“重組”?《紅樓夢》在中國文學思想和藝術現代化過程中發(fā)揮著怎樣的作用?等等,這些不僅是《紅樓夢》影響研究的單一性問題,而且是涉及到中國古典文學和文化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發(fā)展過程中的價值認定和意義評估的重大學術課題。
《紅樓夢》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影響研究(以下簡稱《紅樓夢》影響研究),幾乎與中國現當代文學“同齡”,早在新文學的創(chuàng)生和發(fā)展階段就有人廣泛關注。《玉君》、《命命鳥》、《母親》、《家》、《子夜》、《霜葉紅似二月花》、《四世同堂》、《北京人》、《京華煙云》等作品一出現,就有人探討它們與《紅樓夢》之間的藝術聯(lián)系和文化姻緣。吳宓的《評楊振聲〈玉君〉》、茅盾的《丁玲的〈母親〉》、《落花生論》,成仿吾《〈命命鳥〉的批評》、徐文瀅《民國以來的章回小說》等文章均涉及過此問題。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極左思潮的不良影響,加之50年代初發(fā)起的對胡適、俞平伯《紅樓夢》研究批判的制導,純學術性的《紅樓夢》研究被冷落,其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影響研究也基本上處于停滯狀態(tài)。文革結束后,隨著學術研究逐漸回歸正軌和走向繁榮,《紅樓夢》的影響研究才重新啟動。30多年來,這一研究取得了一系列可喜的成果。對這段時間該研究的回顧和總結,不但可以廓清研究進程中的歷史迷霧,總結歷史與現狀,而且可以探討得失,促進研究進一步健康、良性、持續(xù)地發(fā)展。
1984年,楊義發(fā)表了《〈紅樓夢〉與五四小說》一文,文章將《紅樓夢》作為“狹邪文學”反面加以肯定,認為晚清很多以《紅樓夢》的藝術境界為價值追求的文學創(chuàng)作其實是違反了《紅樓夢》文化精神的本質,指出“五四新文學運動的優(yōu)秀作家們是《紅樓夢》精神的真正繼承者”[3],并繼而討論了《紅樓夢》在“平民文學觀”催生過程中的作用和功能,以及其與“五四”代表作家魯迅、郭沫若、盧隱、冰心、王統(tǒng)照、張資平、楊振生、許地山等人的創(chuàng)作眾多原生性的聯(lián)系。這篇文章的發(fā)表是這一研究在新時期開啟的重要標志,該文豐富翔實的材料和論從史出的縝密論述為后來者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學術范例。隨后,《〈紅樓夢〉對中國現代文學之影響》、《魯迅與〈紅樓夢〉》、《蘇曼殊與〈紅樓夢〉》、《〈子夜〉對〈紅樓夢〉結構藝術的借鑒與創(chuàng)新》、《巴金舊家庭題材小說與〈紅樓夢〉》等論文先后發(fā)表?!都t樓夢》影響研究逐漸被學術界所重視。80年代重新接續(xù)的《紅樓夢》影響研究雖然延續(xù)了一個百年中國文學學術研究的重要課題,但由于受幾十年僵化的文學觀念和陳舊的知識結構的制約,研究的深廣度還十分有限。首先,受舊的文學經典意識的影響,這一時期的研究對象還主要集中于當時政治色彩濃重的文學史框架中的代表作家。其次,受根深蒂固的現實主義文學觀的影響,研究內容多限于人物、情節(jié)、線索、社會等范疇的探討。最后,受舊的價值評價尺度的影響,文學進化觀念和馬克思主義價值觀念濃重。研究者雖認識到《紅樓夢》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影響,但卻常常將現代文學的創(chuàng)作視為超越于《紅樓夢》的一種高級的藝術存在。像《〈子夜〉對〈紅樓夢〉結構藝術的借鑒與創(chuàng)新》一文在將《子夜》與《紅樓夢》進行多維對比之后得出結論,《子夜》的“引子,比起《紅樓夢》的引子來,很明顯,內涵更為豐富,行文也更為簡練”,“所表現的社會生活面自然要廣闊得多了”;“作品寫到吳蓀甫離開上海時便戛然而止。在恰到好處、耐人尋味這一點上,那是《紅樓夢》所遠遠不能及的”[4]?!栋徒鹋f家庭題材小說與〈紅樓夢〉》同樣在總結了覺慧和賈寶玉人物性格的諸多相似點之后認定,“在覺慧等形象身上,可以見到一種更忤逆的叛離:結束錦衣玉食的生活,做本階級的掘墓人,這確實是‘我要做一個叛徒’的覺慧的真實意愿。然而賈寶玉卻是沖不出‘錦衣玉食’的圈子的”[5]。不難看出,此類對《紅樓夢》與現代文學的優(yōu)劣高低的判斷中仍有濃重的舊/新、封建/現代、局限/嶄新的二元思維方式和價值邏輯,意識形態(tài)化的偏狹闡釋還是廣泛存在的。
90年代,《紅樓夢》的影響研究在80年代的基礎上繼續(xù)發(fā)展,這一時期,現代文學發(fā)生、發(fā)展期被認識到的一些問題被繼續(xù)深入探討,出現了《〈子夜〉受到的《紅樓夢》影響》、《〈紅樓夢〉對茅盾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簡論〈紅樓夢〉對〈子夜〉的影響》等論文。除此之外,在80年代末“重寫文學史”思潮的推動下,一些曾經因為種種政治原因無法進入文學史和研究者視野的作家和作品開始被重新評價和認識,《紅樓夢》影響研究的對象也隨之拓寬。
由于海外學者夏志清在他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對張愛玲的價值定位和高度評價,張愛玲的文學價值在80年代被重新發(fā)現,并引發(fā)直至今日還沒有完全消褪的“張愛玲熱”。張愛玲研究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中的“顯學”,在研究熱潮中,《紅樓夢》對張愛玲的影響研究構成了這一時期《紅樓夢》影響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出現了《〈紅樓夢〉·魯迅·張愛玲》、《傳統(tǒng)小說藝術的現代性演進——論張愛玲與〈紅樓夢〉》、《亂世哀歌誰為悲——張愛玲與〈紅樓夢〉的悲劇意識》、《張愛玲與〈紅樓夢〉》等研究成果。這些論文受夏志清的影響十分明顯,例如《〈紅樓夢〉·魯迅·張愛玲》一文在認同夏志清對張愛玲的定位前提下,將張愛玲置于與《紅樓夢》和魯迅同等的中國文學的高峰地位進行闡釋。《傳統(tǒng)小說藝術的現代性演進:論張愛玲與〈紅樓夢〉》也以夏志清對張愛玲的評價作為論文起始,引出論題。雖然這些影響研究被“張愛玲熱”的歷史潮流所裹挾,但是大多數研究者既沒有簡單地認同夏志清西方價值色彩濃重的價值論斷,也沒有延續(xù)舊的文學史的經典價值本位觀,而是盡量客觀地挖掘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與《紅樓夢》在情感維度和審美修辭等諸多方面的相似和承續(xù)之處。像《〈紅樓夢〉·魯迅·張愛玲》一文總結出魯迅和張愛玲對以《紅樓夢》為代表的中國古典小說傳統(tǒng)相異的文化態(tài)度和藝術轉化路徑,認為“魯迅以極大的魄力把握了自己時代的上升趨勢,從而因應時勢開創(chuàng)了中國小說的新時代,使傳統(tǒng)進入一個更光明的地方。而張愛玲則不然,雖然她發(fā)揮的是現代小說寫作風格,卻極力挽住古典小說的傳統(tǒng),她以自己的心靈把握的是時代的另一面”[6]。《傳統(tǒng)小說藝術的現代性演進——論張愛玲與〈紅樓夢〉》一文在歸納和總結《紅樓夢》與張愛玲小說創(chuàng)作美學風格和敘述視角等方面的若干相同點的同時,也歸納了二者在“虛空境界”、“女性內蘊”、“批判意識”上相異的風格特征,論文雖然論證了張愛玲對《紅樓夢》的諸多繼承和超越,但是最終給出了“張愛玲在整體上也無法企及《紅樓夢》”的結論[7],這種超越了現代文學價值本位主義的結論可以說更符合文學的實際水準。
這一時期,隨著文學史視域的不斷拓寬,進入研究者視野之內的還有無名氏。區(qū)展才的《〈紅樓夢〉與〈無名書〉》是當時乃至近日非常具有創(chuàng)新性和啟發(fā)性的文章,論文將無名氏的代表作《無名書》譽為中國現代文學發(fā)展史上重要的里程碑。該文在認定《紅樓夢》與《無名書》在情感主線、思想內涵、人物塑造等諸多方面相似性的同時,也指出了二者因不同的歷史境遇而產生的相異的文化內涵,它們雖然都以“情”為主線,但是在“‘情感內涵’方面,各有旨趣”,“寶玉與印蒂的時代背景和個人定位太殊異了”,紅樓夢“以生活細節(jié),襯托她們個性?!稛o名書》乃開創(chuàng)新境,往往以直接的描畫,一種散文詩的格調,不僅把人物當時的形相、面貌勾勒出來,連她的內心世界與情感旋律也同時烘托無遺”[8]。這篇文章雖然沒有對《紅樓夢》對無名氏的影響做深層次的探討,但的確是最早把無名氏納入到該研究領域之中的論文??蛇z憾的是,這一線索在之后的研究中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和延續(xù)。
90年代的《紅樓夢》影響研究視野較之前有了很大的拓寬。一方面,研究者拋棄了80年代研究中古/今、新/舊、高/下的二元思維和過強的現代文學價值本位觀,將問題納入到更為理性的層面和更為純粹的審美范疇中加以細致分析。另一方面,研究者在呈現真實影響的同時,也努力發(fā)掘這種影響的豐富性和復雜性,揭示現代作家在接受《紅樓夢》過程中表現出的差異性與個性特征,價值尺度和價值評判也日趨合理和公允。
2000年以后是《紅樓夢》影響研究的深化階段。這一時期的研究論文數量比前兩個10年的總和還要多,這不僅是一種量的積累,更是一種質的發(fā)展。
80年代,以金庸、瓊瑤為代表的通俗文學在世俗意識形態(tài)和文學商業(yè)化的裹挾下席卷大陸,無論是嚴肅文學的讀者還是研究者都不能對它們等閑視之。90年代開始金庸等港臺作家受到很多大陸知名學者的關注,并被寫入文學史,位列大師行列。在這樣的背景下,《紅樓夢》對中國現當代通俗文學的諸多影響開始受到研究者的關注,出現了《〈金粉世家〉與〈紅樓夢〉》、《在似與不似之間——論〈金粉世家〉對〈紅樓夢〉接受的得與失》、《〈紅樓夢〉與張恨水小說》、《從〈紅樓夢〉到張恨水小說:中國小說藝術一條永永不竭的長河》等論文。系列論文在歸納以《金粉世家》為代表的張恨水小說在人物、寫實主義、悲劇特征等方面的相同點之后認識到,“如果沒有《紅樓夢》這個原型自覺不自覺地對張恨水產生深刻的影響,他還能創(chuàng)作出20世紀的經典之作《金粉世家》,那幾乎是不可能的”[9],同時指出,《金粉世家》在兼收并蓄以《紅樓夢》為核心的古典文學的藝術養(yǎng)分的同時,也成功地融入了西方小說的修辭經驗,“在詩化描寫方面全用散文筆法,在心理描寫方面借鑒西方小說,從而豐富了章回小說的表現力,也更適合現代讀者的審美接受”[10]。最為難得的是,《從〈紅樓夢〉到張恨水小說:中國小說藝術一條永永不竭的長河》一文把《紅樓夢》對張恨水的影響置于傳統(tǒng)文化語境和本土藝術發(fā)展史的鏈條和審美嬗變軌跡中進行探源式研究,將中國傳統(tǒng)小說分為“紀異志怪”和“紀實志人”兩大源流,認為“張恨水小說上承了以《紅樓夢》這一路志人小說的審美傳統(tǒng)”,“從《紅樓夢》到張恨水小說的中國通俗世情小說與《水滸傳》到金庸小說的中國通俗武俠小說這兩條中國小說長河各自都具有永不衰褐的藝術生命力”[11]。除了張恨水之外,這一時期的《一脈相承:金庸小說與〈紅樓夢〉》也努力改變主流影響研究將金庸歸于“武俠”、將《紅樓夢》歸于“言情”的慣常認識,多層面地梳理了二者的源流關系,指出“除了武俠(廣義的)小說外,金庸小說學習、繼承最多的是《紅樓夢》這樣的‘言情(人情、世情)’小說。在語言、文體、結構、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文化精神和審美意境等方面,金庸小說都與《紅樓夢》有一脈相承的關系”[12]。這種認識凸顯了以“言情”為主調的《紅樓夢》對“武俠”小說的真實影響。
除了涉足通俗領域,2000年后的《紅樓夢》影響研究還從“現代文學”擴展到“當代文學”。之前的研究往往是專注于對現代文學文本的清理與分析,這導致了《紅樓夢》影響研究重“現代”而輕“當代”的不均衡狀況。而這樣一種局面在2000年后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觀,出現了《再論〈百合花〉關于〈紅樓夢〉對茹志鵑寫作的影響》、《革命語境中的繼承與變異——〈三家巷〉與〈紅樓夢〉的若干比較》、《〈紅樓夢〉與當代文學》、《〈紅樓夢〉對凌力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紅樓夢〉對王旭烽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聆聽遙遠的回聲:試論〈紅樓夢〉對〈秦腔〉的影響》等論文,這些論文涉及到包括李準、茹志娟、孫犁、劉紹棠、賈平凹、王朔、蘇童、顧城、凌力、王旭峰等在內的一大批當代作家創(chuàng)作受《紅樓夢》影響的諸多方面。特別是樊星的《〈紅樓夢〉與當代文學》以10多位作家為個案來揭示中國當代作家在吸取《紅樓夢》的藝術經驗,并融入自我個性和歷史體驗后產生的文學史素質和價值,論文認為孫犁正是因為“深受《紅樓夢》的影響,他才在描寫革命戰(zhàn)爭和‘合作化’運動以革命英雄主義的‘陽剛之氣’為主色調的‘17年文學’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賈平凹在融合文言的古樸與白話的清新,使二者的相間達到雅俗共賞境界方面,也取得了有口皆碑的成就,也可以看出《紅樓夢》的影響”;王蒙的“《四牌樓》成為當代小說中最像《紅樓夢》的作品之一?!易骞适隆?、‘好了主題’、‘悲憫情懷’、‘神秘氛圍’這些使《紅樓夢》散發(fā)出永久魅力的文學與哲學要素,使得《四牌樓》比起作家的《鐘鼓樓》來,平添了許多的空靈之氣”[13]。這些都是極具啟發(fā)性的認識和評價,體現了作者獨特的認識視角和文學史判斷。
此外,《雪履無痕,溪影傳神——張愛玲后期小說與《紅樓夢》美學風格》、《敘事·時代與性別政治——〈紅樓夢〉與〈莎菲女士的日記〉之比較》也在既有的研究成果上對《紅樓夢》之于丁玲和張愛玲的影響研究有很大的推進。前者一改之前的認識定論,認為張愛玲后期創(chuàng)作與前期創(chuàng)作一樣受《紅樓夢》的影響,但這種影響是更為深層次的,“后期張愛玲繼承《紅樓夢》內在審美風韻的表現在于,對‘平淡而近自然’的吸納,對真實再現的偏愛,以及對含蓄韻致的領悟與嘗試”[14]。后者以數學的邏輯模型對《紅樓夢》與《沙菲女士的日記》做了對比的解讀和考證之后指出,“在基本的力的圖式上,或者說權力關系上,《莎菲女士的日記》與《紅樓夢》二者是相同的;但是二者在力的作用方向上,或者說選擇權位置上卻是不同的,《紅樓夢》體現了男權文化的傾向,而《莎菲女士的日記》則是現代女權文學的典型文本”[15],這種判斷非常準確地廓清了兩部跨時代作品的藝術本質與價值差異。
2000年后的《紅樓夢》影響研究在視野不斷拓寬的同時,探討也繼續(xù)深入。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就是,這一時期很多研究從作家論、作品論的單一個案研究深入到對主題、類型,以及重要的文學史觀念和價值立場的整體性關照和綜合性研究,出現了《論《紅樓夢》的藝術精神與現代小說的民族性》、《〈紅樓夢〉與“現當代意境小說”》、《〈紅樓夢〉家族自敘傳對現代文學的影響》、《〈紅樓夢〉與“五四”新文學觀建構》、《論〈紅樓夢〉宗法文化與中國現代小說》、《〈紅樓夢〉與20世紀中國家族小說》等代表性文章。此類研究從對作家認識和文本形態(tài)的分割性、零散性研究上升到文化史、思想史的全景化層面,將《紅樓夢》的影響與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生機和實績相關的重要宏觀問題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像《〈紅樓夢〉與“五四”新文學觀建構》一文探討了《紅樓夢》與文學革命發(fā)韌者的文學思想深層的互動對話關系,文章從思想內容與藝術形式兩個層面上指出,《紅樓夢》在白話文學資源、人文主義思想、現實主義手法等方面對“五四”新文學觀念形成和新文學藝術形態(tài)建構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將《紅樓夢》視作傳統(tǒng)文化的叛逆者加以肯定和辨析,指出了《紅樓夢》既為“五四”新文化先驅的文化和文學啟蒙提供了原型與言說的場域、平臺,也在現實主義的藝術處理方式上“為新文學的萌生注入了活力與營養(yǎng)”[16]。
總體而言,與前兩個10年相比,近10年來的《紅樓夢》影響研究視角更為多元,研究領域更為寬廣,同時,一些研究也超出了文本分析的感性層面,上升到更為理性和學理化的文化研究和思想史研究的高度。
近30年的《紅樓夢》影響研究,總體上與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的學術生態(tài)和學術熱點的變遷與發(fā)展是同步的,走過了一條由淺到深、由點到面、由少到多的發(fā)展歷程。在這一領域留下了楊義、袁良駿、王兆勝、李敬澤、樊星等知名學者的身影,正是他們的不懈耕耘,才使這一問題得到不斷探索和推進。雖然研究目前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相對于《紅樓夢》的巨大影響,特別是就這種影響的深廣度和復雜度而言,研究還有很多尚待深入拓展和提升之處。
首先,研究的廣度需要繼續(xù)拓寬。史料的翔實與充備是一項研究開展的基本前提。目前針對《紅樓夢》的影響研究主要集中在中國現當代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而對于文學史經典視野之外的作家文本則涉獵較少。雖然,經典性的作家作品代表了中國文學的較高水平,但是,對于一部偉大作品的百年影響研究,僅以典范性的作品和作家為研究對象是不足以完成完整有序、合乎邏輯的系統(tǒng)描述和真實判斷的。只有以期刊整理為手段,普遍回到現當代文學的原始現場,通過全面的整理和梳理,方可細致入微地呈現、闡釋、剖析影響的不同范疇與各種層面,進而真實、客觀地呈現《紅樓夢》影響的歷史面貌。同時,就研究的文體對象而言,目前研究者還主要集中于《紅樓夢》對敘事性文學,主要是小說的影響研究,而作為一種藝術資源,《紅樓夢》的抒情傳統(tǒng)對非敘事性的詩歌和散文同樣存在著潛在影響,而這一領域,除了《〈紅樓夢〉與當代文學》一文涉及了顧城的詩歌創(chuàng)作之外,至今學界幾乎無人關涉,可以說尚屬空白。
其次,研究的觀念需要更新。治學的觀念是一項研究突破的前提。多年來,由于歷史性原因,中國文學的二級學科建制在“古代文學”與“現當代文學”之間筑起了高墻壁壘,兩個學科知識譜系與治學思路的迥異性,為處于學科交接地帶的《紅樓夢》影響研究設置了很多障礙與陷阱。近年來,以章培恒先生、梅新林教授為代表的一些學者提出了“中國文學古今演變”的學術命題和研究構想,力圖努力擺脫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西方文化文學價值中心主義的思維定勢,打破二級學科研究的知識理論分割與隔絕,力圖實現中國文學研究的整體性貫通。內蘊深厚的“中國文學整體觀”已經為《紅樓夢》影響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范式和學術契機。但就目前的研究狀況而言,研究者或從創(chuàng)作主體的角度強調文學創(chuàng)作者對《紅樓夢》的熟悉程度,或在文本、觀念、主題層面進行情節(jié)內容、格調風格、人物形象上的對比分析,雖然個別研究具有了宏觀研究和整體研究的意識,但是總體而言,仍沒有上升到中國文學“古今演變”的高度。
再次,研究方法亟待改進。學術研究的突破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研究方法的選擇。方法的選取不僅是方法論的使用偏好,而且牽涉著文學研究認識論的深廣度與學術闡釋的有效性。我們要承認,《紅樓夢》的影響是很大的,同時也是偶然的、復雜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我們往往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但是卻很難把握和準確地甄別它們,因為其很多實體性面目因藝術建構過程中復雜的轉化、變形、組合,已經變成了嶄新的甚至陌生的結構形式與話語形態(tài)。如何準確地勾勒它們確實是《紅樓夢》影響研究的一個難點。雖然如此,但是作為一部文學經典在后續(xù)時間的影響研究,實證研究的方法雖然樸素卻最能說明問題??伞都t樓夢》影響研究在目前使用的主要方法基本是直觀的類似性分析,這大大地削弱了研究的科學性和準確性。與此同時,我們不提倡套用現成的理論對研究對象削足適履式的直接圖解,因為任何理論的直接照射、分析、闡釋都具有一種先驗性和強迫性,過于依賴理論會使文學研究遠離自身。但是系統(tǒng)的“接受美學”理論畢竟是《紅樓夢》影響研究組織史料、深化認識、輔助闡釋不可或缺的必要手段,也是獲得完整系統(tǒng)解釋必不可少的有效方法,但是到目前為止,此種理論的運用在《紅樓夢》影響研究中非常之少。由對比分析轉向實證分析是此研究深化發(fā)展的一個必然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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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trospective Study on the Influence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 on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BAI Yi-hui1ZHANG Cong-hao2
(1.Xiaoshan School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Zhejiang Ocean University,Hangzhou 311258,China;2.College of Humanitie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The study on the influence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 on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is a significant academic subject,which tends to discuss the traditional features of Chinese classical literature and culture,to recognize and evaluate the Chinese classical literature and culture in the process of its development.In the new stage,based on the prior research results and knowledge the study has adopted the innovated and improved ways by creative exploration and discovery.As a result,the measure of value has become more reasonable and the depth of academic analyses is further strengthened.Yet considering the influence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there are still many problems to be solved in the present study.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and inevitable to continue to deepen and develop the study.
A Dream of Red Mansion;the study on the influence;retrospect
I207.411
A
1008-8318(2011)03-0015-05
2011-02-21
柏以慧(1972-),女,江蘇高郵人,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