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私立大學體系富有生機與活力的原因——民國時期政府民治思想的分析維度

宋秋蓉

（南開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天津300071）

1912年至1949年中華民國時期①,政局動蕩,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然而,落后的經(jīng)濟基礎卻支撐起了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私立高等教育體系,且涌現(xiàn)出一批著名的私立大學②,可從以下兩個方面來分析：

一方面,許多辦學特色鮮明的知名私立高校,營造出該時期千姿百態(tài)的多樣化私立高等教育體系。比如,上海美術?？茖W校是中國成立最早的一所藝術學校,創(chuàng)辦了中國近代第一本《美術》雜志；[1]62-65東亞體育?？茖W校是中國辦得最早且曾經(jīng)是最出色的一所體育?？茖W校；無錫國學?？茖W校吸收中國古代書院的經(jīng)驗與方法研習國學,是唯一傳承“絕學”的高等專門學校；[2]南通學院是中國紡織學科第一所高等學府,紡織專業(yè)在校生人數(shù)占50％,[3]等等。民國時期,私立大學的相對自由與自治特性,激發(fā)并釋放了辦學者的創(chuàng)造性和個人潛能,使得私立高校彰顯了鮮明的個性和個體意志,形成了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私立大學體系。

另一方面,在多樣化的私立大學體系中,涌現(xiàn)出了堪與國立高校相媲美的名牌私立高校,這是私立大學辦學成績的體現(xiàn)。如,創(chuàng)辦于1919年的南開大學,因其卓著的聲望,得以在抗戰(zhàn)時期與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著名國立大學聯(lián)合組成西南聯(lián)合大學。又如,創(chuàng)辦于1937年的立信會計?？茖W校,僅在上海就設有十幾所補習學校、函授學校和高級職業(yè)學校,另在北京、天津、南京、廣州、重慶和香港各地設立分校。立信函授學校面向大陸及港澳地區(qū)、南洋群島招生,社會影響十分廣泛。[4]“立信第一”風行一時。

由于中國有著“強國家、弱社會”的社會歷史文化傳統(tǒng),因此,在探討民國時期私立大學體系之所以富有生機與活力的因素時,特別要重視政府及其相關思想的分析維度,因為該時期政府的民治思想對于私立大學的蓬勃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一、民治思想

民治思想,或稱民權思想,指人民擁有參與和自治政治、經(jīng)濟、文化與教育權利的思想,其以自由、平等、主權在民等觀念為核心,是民主主義精神的具體體現(xiàn)。

中國民治思想最早的提出者,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領袖孫中山。他曾經(jīng)指出：“我們?nèi)裰髁x的意思,就是民有、民治、民享。這個民有、民治、民享的意思,就是國家是人民所共有,政治是人民所共管,利益是人民所共享?！盵5]孫中山的上述三民主義學說與其關于民族、民權和民生所構建的三民主義思想具有一致性。正如他所說：“三民主義簡單的說,便是民有、民治、民享。詳細的說,便是民族主義、民權主義和民生主義?！盵6]可見,在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理論中,民治與民權概念相通,具體體現(xiàn)于其民權主義學說之中。

孫中山民權主義學說內(nèi)容廣泛,“從‘全民政治’、自由、平等、博愛等基本政治價值觀到權能分立、五權憲法等具體的政治設計,形成了一套嚴密的民權政治思想體系”。[7]當然,孫中山的民權主義學說中也包含了地方自治思想,下文詳述。

民治亦或民權,其更為具體的內(nèi)涵正如民初以孫中山為首的臨時政府在《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對于人民各項權利所規(guī)定的那樣,“人民有保有財產(chǎn)及營業(yè)之自由”,“人民有言論、著作、刊行及集會結社之自由”。孫中山對此解釋為：“對于國家社會之一切權利,公權若選舉、參政等,私權若居住、言論、出版、集會、信教之自由等,均需一體享有,毋稍歧異,以重人權,而彰公理。”[8]該部具有憲法性質(zhì)的法律文件第一次明確了“主權在民”的原則,這是孫中山民權主義學說的核心主張。

可見,孫中山是中國民權主義學說的奠基人,他的觀念影響了民國時期的政府,使得民國政府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民治政治思想、民治經(jīng)濟思想、民治文化思想與民治高等教育思想,而這些思想是民國私立大學體系富有生機與活力的關鍵原因。

二、政府民治政治思想對私立大學體系的影響

民國時期私立大學體系的生機與活力與該時期民主政治體制及其相關制度建設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是民國政府民治政治思想的結果。民治政治,指人民擁有參與和自治政治的權利,包括通過地方自治實現(xiàn)直接民權等。民國政府民治政治思想之下的相關實踐如下：

首先,北洋政府沒有改變民主政治的體制與原則,使民主共和觀念深入人心。1912年,以孫中山為首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結束滿清專制帝制,創(chuàng)建了中華民國。中華民國作為亞洲第一個資產(chǎn)階級民主共和國,依照孫中山的民主政治學說而建立。孫中山南京臨時政府所制定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明確了政治體制的三權分立原則和責任內(nèi)閣制度,給予人民民主、自由和平等的權利,充分體現(xiàn)了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精神。

中華民國建立不久,北洋軍閥頭目袁世凱攫取了民國政權,盡管袁世凱日后企圖實行專制獨裁的統(tǒng)治,但是始終未能廢除中華民國關于資產(chǎn)階級民主共和國的三權分立和民主選舉的政治體制,也未能抑制人們對于民主自由的追求。[9]

其次,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五權分立政體與國民參議會,施行地方自治,為民主政治做了大量工作。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形式上統(tǒng)一中國之后,建立了由行政院、立法院、司法院、考試院和監(jiān)察院所構成的五院,從中所體現(xiàn)的五權分立的政治體制“部分來源于孫中山先生的‘五權憲法’思想”,“是具有創(chuàng)新與進步意義的”。[10]95

1938年,南京國民政府所倡建的第一屆國民參政會拉開序幕。國民參政會,具有“孫中山‘還政于民’的思想成分”?！皣駞⒄拇嬖?從長遠講,是自清末以來民主自由思想在抗戰(zhàn)特殊時代背景下的一次體現(xiàn)?！薄八谶\作過程中,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國內(nèi)政治民主的發(fā)展和延續(xù),并教育人民和其他政治力量,使他們在參政的過程中,了解國民黨對與他人分享政治資源所持的態(tài)度?！盵11]236-241

早在1931年,南京國民政府便劃分了中央與地方的權限,“采均權制度”。[10]86這一制度源于孫中山的地方自治思想。20世紀初,孫中山提出中央和地方“均權”的主張,試圖把西方國家地方分權和自治經(jīng)驗運用到中國來,將地方自治視為實現(xiàn)直接民權的理想途徑。1931年到1935年,南京國民政府多次就推行和改進地方自治工作提出方案。[12]

1944年,南京國民政府啟動省市參議會的設立與日趨普及化的進程,省市參議會“其職權與組織已有鮮明的西方議會政治的色彩和精神,其包含的地方自治意味,說明孫中山關于地方自治的民主思想對國民政府的政治政策仍有深刻的影響”。地方自治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縣級參議會,具有“民主”、“自治”色彩,使其成為新縣制的象征。[11]248-250

作為民國時期兩屆政府民治政治思想的結果,民主政治體制及其相關制度的建設,為民國私立大學體系的生機與活力奠定了政治基礎。

同時,民治政治還是私立大學得以生長的合理政治依據(jù)。正如當時人們所說：私立教育“適合民主政體的目的與精神”,[13]“私立大學的命運與民本政治密切相關……大抵民主主義最發(fā)達的國家亦是私立大學最多而最有地位的國家”。[14]

1946年,川北三臺縣參議會創(chuàng)辦了私立川北農(nóng)學院。由于縣參議會是南京國民政府地方自治建設的產(chǎn)物,因此,這一事實在實踐層面上證明了政府民治政治思想與民國私立大學體系蓬勃發(fā)展的密切關系。

三、政府民治經(jīng)濟思想對私立大學體系的影響

民治經(jīng)濟,指人民擁有經(jīng)營企業(yè)等自治經(jīng)濟的權利。民國時期,政府出臺了一系列積極鼓勵并扶持私人資本主義經(jīng)濟發(fā)展的政策法規(guī),充分體現(xiàn)了該時期政府的民治經(jīng)濟思想。政府民治經(jīng)濟思想及其相關實踐,促進了民國時期私人資本主義的蓬勃發(fā)展,并由此激發(fā)了私立大學體系的生機與活力。

首先,民主政治體制確立后,民國政府頒布的政策成為私人資本主義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的轉(zhuǎn)折點。1912年孫中山南京臨時政府建立后,制定并頒行了一系列保護工商實業(yè)發(fā)展的章程,凡有利于國計民生的民營工礦企業(yè),一經(jīng)申請,南京臨時政府無不一一批準立案。北洋軍閥執(zhí)政后,為爭取社會各方面的支持,依舊積極推行發(fā)展工商實業(yè)政策,為私人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提供了一個良好的開端。其情形正如時人所說：“往者,憂世之士亦嘗鼓吹工業(yè)主義,以挽救時艱,而無效也。則以專制之政毒未除,障礙我工業(yè)發(fā)展為絕對的關系,明知者當自知之。今茲共和政府成立,喁喁望治之民所共此運會,建設我新社會,以競爭爭存。而所謂產(chǎn)業(yè)革命者,今也其時矣?！盵15]624可見,中華民國的建立與政府的民治經(jīng)濟政策,成為私人資本主義迅速發(fā)展的歷史轉(zhuǎn)折點。

其次,南京國民政府雖極力發(fā)展國家資本,但仍切實扶植私人資本,對其采取積極鼓勵政策。南京國民政府上臺之后,在發(fā)展國家資本的同時,頒布和制定了一系列保護私人資本企業(yè)的若干法規(guī)與政策：在法規(guī)方面,如《獎勵工業(yè)品暫行條例》《獎勵華僑回國興辦實業(yè)條例》《特種工業(yè)獎勵法》和《人民投資建設事業(yè)保障獎勵法》等；在政策方面,如劃分國家和地方收支、確定預算制度、裁撤厘金、統(tǒng)一商標行政和度量衡、籌備統(tǒng)一貨幣,編制工商統(tǒng)計、籌設工商金融機關、研究和審定工商物品,并對外兩次發(fā)表《關稅自主宣言》等。

1931年5月,國民黨第三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一次臨時會議工業(yè)建設程序案強調(diào)指出：“水利電氣及鋼鐵酸堿煤糖煤油汽車等項基本工業(yè),應由國民政府積極興辦,其由私人投資興辦者,政府應獎勵并予以切實保障?！盵16]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南京國民政府在大力建設國家資本企業(yè)的同時,仍然積極鼓勵與扶持民間企業(yè),是時,由南京國民政府協(xié)助內(nèi)遷的民營廠礦共計448家。[17]319南京國民政府提供了可觀的資金支持民營企業(yè)的發(fā)展。其中1938年至1945年2月底,直接貸助民營企業(yè)24 000萬元,并向21家民營工廠直接投資23865萬元,還給民營企業(yè)保息補助和小工業(yè)貸款。南京國民政府有關部門向英、印、澳洲、美等國購買五金、化學、電氣等器材,然后以低價供應民營廠礦企業(yè)。南京國民政府經(jīng)濟部幫助民營企業(yè)招募訓練技術員工,減免民營企業(yè)的出口稅、原料稅,給民營企業(yè)存貨墊款、預付定金等。[18]

在民國兩屆政府民治經(jīng)濟思想及其相關政策的鼓勵下,私人資本主義獲得了史無前例的發(fā)展。

從1840年到1911年的72年中,中國歷年創(chuàng)辦的資本額在1萬元以上的民用工礦企業(yè)共約953家,創(chuàng)辦額共計20380.5萬元；1912年到1927年的16年中,中國歷年所設創(chuàng)辦資本額在1萬元以上的民用工礦企業(yè)總數(shù)約達1 984家,創(chuàng)辦資本總額約為45895.5萬元。[19]

在基礎工業(yè)類中,民營產(chǎn)值1945年占80％,1946年占76.2％,1947年占56.1％；在民生工業(yè)類中,民營產(chǎn)值1945年占 93.9％,1946年占72.9％,1947年占61.9％。1946年,私人資本企業(yè)生產(chǎn)的棉紗占全國產(chǎn)量的72％,棉布占75％。[22]

發(fā)達的私人資本主義激發(fā)了私立大學的生機與活力,兩者的命運具有一致性。比如,以經(jīng)營面粉、紡織起家的民國著名家族企業(yè)榮氏集團,對于私立大夏大學、光華大學多有資助；該家族企業(yè)還創(chuàng)辦了中國紡織工學院、江南大學兩所私立高校。又如,近代中國著名的狀元資本家張謇是南通學院的最初創(chuàng)辦者。再如,民國著名企業(yè)南洋兄弟煙草公司投入大額經(jīng)費資助了南開大學、復旦大學等多所私立大學。還如,僅上海一地的私立高校,如立信會計?？茖W校、中華工商?？茖W校、中法大學藥學專修科、誠孚紡織?？茖W校及上海紡織?？茖W校等等,都由上海私人資產(chǎn)階級資助或直接創(chuàng)辦。[20]

綜上,民國政府的民治經(jīng)濟思想及其相關實踐,促進了私人資本主義的迅速發(fā)展,從而使得私人企業(yè)與私立大學同生共存。

四、政府民治文化思想對私立大學體系的影響

自由主義思潮與自治思想作為民國社會主流文化的組成部分,其得以生存的事實,表明民國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對民治文化思想的默認。民治文化思想指人民擁有言論、著作、出版與集會結社等自治思想文化的權利。

首先,民國時期的自由主義思潮為民國私立大學體系注入了生機與活力。中華民國思想文化舞臺上主要活躍著自由主義、文化保守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三大思潮。自由主義作為一種思想體系最初產(chǎn)生于17世紀的英國,19世紀在西方社會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自由主義學派的基本價值觀念是提倡個體本位,重視個體自由,主張以法治的形式保障個體的基本自由權利不受侵犯。中華民國成立后,自由主義思潮很快在新文化運動中迎來了黃金時代。該思潮的典型代表人物有胡適與蔡元培。胡適強調(diào)自由對于個性發(fā)展與人格尊嚴的重要性,指出沒有個體自由就沒有社會國家的健全。

自由主義思潮除在抗日時期一度沉寂外,一直是民國時期思想文化領域的主流思潮。該思潮為民國私立大學注入了新鮮血液。

早在新文化運動時期,蔡元培作為自由主義思潮的典型代表人物和中國近代杰出的教育家,把自由主義推行到學術與教育層面。在他的倡導之下,北京大學學派林立、百家爭鳴,他本人也成為了“兼收并蓄”、“學術自由”的象征。然而,即便在國立北京大學中,自由仍然是有限制的；擁有更大自由性的高等教育機構,則是私立大學。正如時人所說,“國立學校的宗旨,隨政府的政策而轉(zhuǎn)移,無永久性,無寬大性,不能任意發(fā)展”,而“私立學校的創(chuàng)辦,由自由意志結合,經(jīng)費是自由集成的”,③因此,私立大學可以“實現(xiàn)一種特殊的教育理想,與現(xiàn)在流行的社會制度與陶冶思潮不甚相同的理想”,一種“更優(yōu)良的新社會和更合理的新教育的理想”。[14]

有鑒于此,1922年,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因感觸于“國立大學易受政治影響及制度拘束,不易推行新式教育理想與方法”,于是集北京名流成立華北大學,蔡元培任第一任校長。[21]在自由主義思潮涌動的民國時期,各黨派、團體及個人往往通過開辦私立大學來實現(xiàn)各具特色的教育主張和思想。

可見,自由主義思潮為民國時期千姿百態(tài)的私立高等教育體系的形成奠定了文化基礎。

其次,自治思想是民國私立大學呈現(xiàn)多元性與自治性的直接思想淵源。自由主義思潮在政治上體現(xiàn)為一種社會體制,與專制主義、極權主義相對立。在這種社會體制中,民間力量得以長足發(fā)展,社會呈現(xiàn)出多元化和自治化的特征。由此觀之,民國自由主義思潮與自治思想密切相關,后者是民國私立大學呈現(xiàn)多元性與自治性的直接思想淵源,而多元性與自治性幾乎是生機與活力的同義詞。

自治思想始于清末,是民國政府的政治指導思想之一。維新派把自治思想解釋為：人們“必須自治其身,自治其鄉(xiāng),再由一鄉(xiāng)推之一縣一府一省,可以成共和之郅治,臻大同之盛規(guī)”。[15]529孫中山發(fā)展了清末的自治思想,提出地方自治的整套實踐方案。由于孫中山的自治思想深刻地影響了南京國民政府,所以后者實施了一系列旨在促進地方自治的政策措施。

自治思想也是私立大學創(chuàng)辦者所擁有的思想。南通學院的最初創(chuàng)辦者張謇指出：“以國家之強,本于自治；自治之本,在實業(yè)、教育；而彌縫其不及者,惟賴茲善?！盵22]廈門大學創(chuàng)辦者陳嘉庚長年生活在海外,對于西方自治思想體悟頗深,曾經(jīng)談到：歐美教育發(fā)達、國家富強的根源“非由于政府,乃由于全體人民”,確認“國民對教育應負之責任不可專責之政府”,因而“每念竭力興學,期盡國民天職”。[23]

民國時期,盡管南京國民政府曾經(jīng)力圖壓制自由主義思潮,但該思潮依舊是社會主流文化思潮之一。同時,自治思想是民國時期政府的一種政治思想。上述事實說明民國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對民治文化思想的默認,民治文化則使私立大學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五、政府民治高等教育思想對私立大學體系的影響

民治高等教育思想,是民國政府民治思想在高等教育領域的具體體現(xiàn)。倡導人民自治高等教育,默認私立大學的相對獨立性與自治性,是民國政府民治高等教育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也是民國私立大學體系較為發(fā)達的直接原因。

首先,北洋政府明確提出人民自治高等教育思想,使私立大學大量興起。1914年12月,北洋政府教育部在教育方案草案第一條中強調(diào),要“變通從前官治的教育,注重自治的教育”,指出“教育本為地方人民應盡之天職,國家不過督率或助長之地位……今后方針注重自治的教育者,國家根本在于人民,喚起人民的責任心,而后學能有起色也”。

以“注重自治的教育”方針為引領,北洋政府教育部指出：“大學為全國最高學府,其目的在培成富有理想之人物,以與世界之學術相適應。以今日北京大學言之,學科設備諸未完全,欲言擴張,又多限于財力；以全國之大,無完善之大學不可也,大學不能多設尤不可也。變通之道……國家擇其需費較巨之科力求設備完善,如文科法科等則聽民間之私立而嚴格監(jiān)督之?！盵24]

“注重自治的教育”方針以及鼓勵私人興辦大學的言論,說明北洋時期政府充分尊重人民自治高等教育的權利,明確提出民治高等教育思想,在該思想指導下,富有生機與活力的民國私立大學體系初現(xiàn)雛形。

民國建立前,國人自辦的私立性質(zhì)的學校有中國公學、復旦公學和廣東光華醫(yī)學堂等,但上述學校并非正規(guī)意義上的高等教育；民國建立后,高等教育程度的私立大學開始出現(xiàn),一些著名或知名私立高校脫穎而出,如：天津的南開大學,福建的廈門大學,江蘇的南通大學,上海的復旦大學、大同大學、光華大學和大夏大學,湖北的武昌中華大學,北京的中法大學等。同時,私立大學數(shù)量劇增,1925年全國私立大學中,經(jīng)教育部批準立案的13所,經(jīng)教育部同意試辦的14所,未經(jīng)批準而自辦者為數(shù)更多。[25]這些事實,顯示了北洋政府民治高等教育思想與私立大學體系生機活力的正相關性。

其次,南京國民政府在一定程度上默認私立大學的相對獨立性與自治性。它所體現(xiàn)的民治高等教育思想,成為民國私立大學體系富有生機與活力的原因。20世紀30年代初,擁有自由主義掌門人桂冠的胡適一度就任私立中國公學校長,是時,該校的情形正如一位學生日后的回憶：“進校后,首先使我感到痛快的,是學校不掛國民黨旗,星期一上午不上國民黨紀念周。學校辦公室前,樹有許多木牌,給學生貼壁報用。那些壁報,有左派辦的,有國民黨員辦的,有國家主義派辦的。胡適一視同仁,準許同學各抒所見?！盵1]273

上述議論,體現(xiàn)了中國公學濃厚的民主自由辦學精神,胡適校長自治學校的行為,以及該校作為私立大學所顯現(xiàn)的活力,也說明了南京國民政府的民治高等教育思想。

南京國民政府在一定程度上默認私立大學的相對獨立性與自治性,具體體現(xiàn)于如下事例之中：私立教育家陳時主持武昌中華大學幾十年,從不依附任何政府機構和政治團體,學校始終保持著獨立于政府、獨立于政治之外的超然地位。[33]抗戰(zhàn)時期,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要求內(nèi)遷西南的私立中法大學開設政治課,該校以無力聘請教師開課為由予以拒絕；[26]20世紀40年代末,有人對私立中華工商專科學校作如下評論：別處不能唱的,這里盡情唱；別處不能說的,這里盡情說；別處不能看的,這里可以傳閱；別處不能聽的,這里組織收聽。[27]凡此種種,都說明南京國民政府民治高等教育思想對私立大學發(fā)展的正面影響。

私立南開大學的事例也頗具典型性。南京國民政權時期,該校因辦學質(zhì)量優(yōu)秀而被譽為私立大學的典范,政府對其投入不少辦學經(jīng)費以表重視。然而,即便是政府極度重視與支持的南開大學,依舊堅持自治學校的立場,學校沒有積極貫徹南京國民政府的官方高等教育方針,各種學生團體及其活動也不受南京國民政府相關規(guī)定的限制。[28]對于私立南開大學,南京國民政府既給予物質(zhì)資助,又沒有完全限制其自由,表明了政府的民治高等教育思想。

綜上,可見政府民治高等教育思想與民國私立大學體系的密切聯(lián)系。

綜觀全文,民國私立大學體系的生機與活力,得益于民國時期政府民治政治思想、民治經(jīng)濟思想、民治文化思想、民治高等教育思想及其相關實踐。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教育領域是相互依存、互為表里的,因此,可以認為,民國時期私立高等教育領域所體現(xiàn)的生機與活力,與該時期政治領域、經(jīng)濟領域、思想文化領域的活躍開放具有一致性,皆歸因于民國政府的民治思想。而民國政府的民治思想,受到孫中山學說的影響,源于孫中山民權主義思想體系。進而言之,由于孫中山民權主義學說或多或少、或強或弱地影響了民國時期政府的意識形態(tài),因此,體現(xiàn)孫中山民權主義學說的民治思想亦或多或少、或強或弱地被貫徹于民國時期政治、經(jīng)濟、思想文化與高等教育領域的始終,并由此對私立大學產(chǎn)生了積極并富有成效的深刻影響。在有著“強國家、弱社會”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民國時期,私立大學體系因政府的民治思想煥發(fā)出空前絕后的辦學生機與活力,值得后人深思。

注釋：

①民國政府指執(zhí)政于1912年至1927年的北洋政府與執(zhí)政于1927年至1949年的南京國民政府。

②私立大學是大學層次、學院層次與?？茖W校層次私立高校的統(tǒng)稱。

③中國大學十六周年紀念會刊（北京）,1928。

[1]周川,黃旭.百年之功——中國近代大學校長的教育家精神[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4.

[2]陳其昌.唐文治和國學專修館[M]//江蘇文史資料（第11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3：171-177.

[3]華東學習委員會.華東高等教育情況匯編·華東高校歷史情況[M].上海：上海教科院館藏內(nèi)部資料,1954：377.

[4]潘序倫.立信會計學校的創(chuàng)辦和發(fā)展[M]//鐘叔河,朱純.過去的學校.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2：401-404.

[5]孫中山.三民主義.民生主義（1924年8月10日）[M]//孫中山全集（第九卷）.北京：中華書局,1986：394.

[6]孫中山.在廣州對國民黨員的演說（1923年12月30日）[M]//孫中山全集（第八卷）.北京：中華書局,1986：572.

[7]秦國民.論孫中山的民權政治思想[J].洛陽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4）.

[8]孫中山.令內(nèi)務部通令蛋戶惰民等一律享有公權私權文[M]//孫中山全集（第二卷）.北京：中華書局,1986：244.

[9]虞和平.中國現(xiàn)代化歷程（第二卷）[M]//啟動與選擇.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375-376.

[10]張憲文.中華民國史（第二卷）[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1]張憲文.中華民國史（第三卷）[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2]左紅娟,高昆.簡論中國地方自治 [J].理論月刊,2005（3）：124-126.

[13]吳哲夫.私立學校在國家教育制度中的地位[J].新教育,1925,9（1）.

[14]邱椿.我國私立大學之前途 [J].中華教育界,1938,24（6）.

[15]章開源,馬敏,朱英.中國近代民族資產(chǎn)階級研究（1860-1919）[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16]朱寶琴.論南京國民政府的工業(yè)政策（1927-1937年）[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00（1）.

[17]齊濤.中國通史教程（現(xiàn)代卷）[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9.

[18]張燕萍.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工業(yè)政策評析[M].江海學刊,2005（6）：131-137.

[19]許紀霖,陳達凱.中國現(xiàn)代化史（第一卷）[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5：330.

[20]宋秋蓉.近代中國私立大學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94-96.

[21]北平各大學的狀況[M].北京：新晨報叢書室,1927.

[22]朱英.“狀元資本家”張謇的商海生涯[N].中國文化報,2010-12-16（6）.

[23]王增炳.陳嘉庚教育文集[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89：181-182,224.

[24]北洋政府教育部.1914年12月教育部整理教育方案草案[M]//朱有瓛.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三輯）上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29.

[25]臺灣“教育部”.中華民國教育年鑒·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M].臺北：臺北宗青出版社,1991：119.

[26]段家驥,趙謙.中法大學在昆明[M].貴州：貴州民族出版社,1988：96.

[27]屠良章.上海文史資料選輯（第59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449.

[28]南開大學校史編寫組.南開大學校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9：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