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沒想到“圍觀”會成為熱詞,然而所謂“圍觀改變中國”的說法,我以為實在是太夸張。
圍觀(輿論監(jiān)督),只要不涉及“有司”,還是頗能“改變”的,“犀利哥”一被圍觀,就脫離苦?!M管目前還是怕圍觀;富士康一被圍觀,就立馬整改,“珍愛生命”的誓師大會開過多次;張悟本、唐駿和李一的命運也如此,一被圍觀,風光不再。但一旦涉及有司,勝負就不好說,最典型的還是那位負氣“借用”記者錄音筆的大員,事后雖然被媒體圍觀,但就像群犬圍大象,遠遠地叫幾聲而已,或者干脆“只看不議”,而且很快撤圍,論腔調(diào),還真“不動如山”。
稍次的,則“被圍”后,大不了易地為官。因“三鹿”事件被中紀委處以記大過處分的重要責任人、質(zhì)檢總局食監(jiān)司原副司長鮑俊凱已出任安徽省出入境檢驗檢疫局局長、黨組書記,其行政級別也從副廳升為正廳。不但鮑俊凱異地復職,因?qū)F州甕安“6·28”群體性事件“處置不當”而被撤職的原甕安縣委書記王勤也已悄然“復出”,調(diào)任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財政局任副局長;前不久與克勤兄在杭州見面,因他的報道而“舉國圍觀”的山西疫苗事件又有哪個大員被追責的?我們大抵只能相視苦笑:能咬一口算一口吧!
當然,圍觀有司并不都是沒結果的。比如“宜黃血拆”,圍脖一怒,廁所“血戰(zhàn)”,“宜黃”的上級有司“撫州”便發(fā)力了,邱建國就掛了,鐘家處境也大為“改變”;膠州路火情亦如是,圍脖一怒,地方處置力度、速度似也不同往常。
問題是,種種社會糾結還在不斷產(chǎn)生,產(chǎn)生糾結的土壤依然故我,圍觀真能改變什么呢?人一走,茶就涼,公眾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整天專業(yè)地圍著不放,對張悟本的圍觀算是不依不饒的,因為他沒有公權力的背景,但是一個張悟本倒下,新的“神醫(yī)”又崛起,圍觀能鏟除“大仙”輩出的土壤嗎?
輿論監(jiān)督(圍觀)既非公權力,更沒有強制力,不能罷免誰、逮捕誰;如果僥幸發(fā)生作用,那真要“感謝政府”,因為只有良知還在、廉恥還在的政府還在乎輿論。換句話說,圍觀倘能改變什么,一定得有個前提,那就是那一級有司必須還有責任心、公德心,最低限度還有廉恥心。老話“外因通過內(nèi)因起作用”就是這個理。
客觀地說,幸虧這樣的有司還有,圍脖才不至于太難堪,這話聽上去有點“倒過來說”,但事實確實如此,而且古今如此。早期的圍觀之著名者,除了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巡幸浙江的那一次,就是漢武的“輪臺罪己詔”了。錯殺了太子劉據(jù)后,被寂寞和矛盾困擾的漢武帝發(fā)覺自己事實上已被全國輿論圍觀,百官和百姓見他都躲得遠遠地,于是再三反思,起草了著名的“輪臺罪己詔”, 公開承認自己任用奸人為害百姓的錯誤,為太子劉據(jù)平反,并表示要愛護百姓,與民休息,蓄養(yǎng)國力,讓大漢重新強大起來。這是歷史上第一個用文本公開承認自己錯誤的皇帝。
后來的全民圍觀,最大規(guī)模莫過于“文革”,那是一種聚殲,誰挨誰死,我們弄堂有個地主婆,那年三十七八歲,白天人人可以罵她,晚上人人可以看她——她家浴室的玻璃涂白漆,有個變態(tài)的把漆悄悄刮掉了一角,一群下流孩子就天天晚上圍觀她用水———大人知道了非但猥褻地笑,還有加入圍觀的,這么一來惡童們就更得瑟了,索性白天看到她也頻頻比劃:地主婆!剝削鬼,吃得介好,屁股養(yǎng)得介大介白呶!
他們把手勢比劃到一只腳盆的直徑,原先還懵懂的“地主婆”一下就明白了,怪道最近用水的時候老覺得窗外有點異樣,原來在全弄堂的眼球下,她竟一直是全裸的!回家和兒女交代了一下,凌晨就上吊了。
那年頭圍觀的殺傷力就是這樣地大。相形之下,當下被圍觀者的幸福指數(shù)可要高多了。不要說什么圍觀致死,圍觀后反而官運亨通的比比皆是。
筆者因此常想,一個社會的進步,沒有圍觀固然不行,但僅靠圍觀,而且夸大圍觀的力量,事實上恰恰掩飾著體制的追責機制和糾錯機制的癱瘓。
圍觀圍觀,多少官員假汝之勢而官。
圍觀圍觀,多少看客假汝之名而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