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 學(xué)

四月四日上午，我在街上碰到了紅聯(lián)。紅聯(lián)說他這段時間很忙，一些新業(yè)務(wù)剛開始，昨天晚上就在同德酒店陪客戶玩到半夜，一大早又讓手機叫醒了。紅聯(lián)的言行永遠(yuǎn)給人精力充沛的感覺，但他那天的臉色的確有點睡眠不足。紅聯(lián)叫了輛出租車。他半個身子鉆進(jìn)車子時，又回身說:你記不記得史可為這個人?我說:是不是中學(xué)時那個史可為?我眼前一下冒出那個不愛說話、有點神經(jīng)兮兮的史可為，有一次老師罵了他幾句，他居然拿出削鉛筆的小刀，聲稱要自殺。我說:你見到他了?紅聯(lián)說:見了，這家伙一點沒變，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現(xiàn)在膽子倒是大了，居然開了輛出租車在街上橫沖直撞。紅聯(lián)說:史可為正跟一個女的好著呢，昨天晚上我在同德酒店剛好看到了，等我忙完了這一陣，咱們找他去。

紅聯(lián)說，要先打個電話給史可為。

一個禮拜后，我在街上叫了輛出租車，司機正巧是史可為。我很開心，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史可為的氣色看上去很不好。我呵呵著說:史可為，聽說你談了個女朋友。史可為遲疑一下說:已經(jīng)分手了。史可為的口氣有些散淡，像某個休息日上午睡醒后心不在焉的口氣。我問他怎么回事。史可為說，活著真沒什么意思，死了算了。我笑著說，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嗎，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史可為從反光鏡里看了我一眼，說，你覺得，我真的有病嗎?史可為的眼神半是憂郁，半是冷漠。看來他真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中學(xué)時那樣，疑神疑鬼的。

大概十來天后的一個上午，我躺在床上蒙頭大睡著。刑警敲開了我的門。刑警說:你就是阿潮吧?我說是我。刑警說:你認(rèn)識史可為嗎?我說認(rèn)識，他是我中學(xué)同學(xué)。我說:史可為怎么了?犯事了?刑警說:史可為死了。刑警的語氣平靜得如同一池死水，缺乏視聽效果。我聽得很清楚，腦子也清楚，但我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機械地看著刑警的嘴巴在繼續(xù)說話。有時腦子太清楚了，反而轉(zhuǎn)不過彎來。

確切地說，史可為是前一天晚上死的。在清早，鄰居發(fā)現(xiàn)他的門半開著，就用探詢的口氣喊了他兩聲，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橫在床上的史可為。

刑警把史可為的日記交給我。刑警說:他家里沒其他人，這個就交給你處理了。

我說:他不是有個女朋友嗎?

刑警說:你看看日記就知道了。

史可為在日記中寫道:今天在街上碰到了久未見面的中學(xué)同學(xué)阿潮。阿潮說我老毛病又犯了。我真的有病嗎?

刑警憑著這兩行字找到了我。我說，這是近幾年我與史可為唯一的一次見面。我接著說，也是最后一次。整個談話過程，刑警始終使用平靜的口氣，平靜的表情。我所以說“使用”，是因為刑警在當(dāng)天下午得出史可為系自殺身亡的結(jié)論后，眉飛色舞對我說了一句話。刑警說，上午打擾了你的好夢，如果你愿意，現(xiàn)在可以回去繼續(xù)。刑警見我呆著，意識到了什么，聲色收斂了一些地向我伸出右手，說:謝謝你的合作!別忘了帶上他的日記。

臨走時，我問刑警要了史可為的女朋友的地址。他女朋友叫絹子。

四月四日早上，史可為的車子剛開出巷口，就有人沖他招手。史可為猶豫了一下，但車子還是繼續(xù)往前行駛著。他的車子在前面一條街的早點攤附近停了下來，然后他在早點攤里習(xí)慣性地要了一碗豆?jié){和兩個包子。一口豆?jié){剛喝到嘴里，史可為的眼睛突然恐懼地瞪了起來，他一下覺得胃里翻騰起來，隨之一股酸酸的胃液奔涌著從咽喉處沖了出來。吃早點的人都用惡異的眼神掃著他。攤主見狀也趕過來，目光反復(fù)掂量史可為的臉色和桌上那碗豆?jié){。史可為擦著嘴，搖晃了一下站起來，說，沒什么。他匆匆付錢走了。

坐進(jìn)車子，史可為感到身子一下軟了下來，胃部還在一陣陣難受，眼前老是出現(xiàn)那碗豆?jié){白糊糊的樣子。他知道這種狀態(tài)沒辦法出車了，他感到自己的手直發(fā)軟，連握方向盤的力氣都快沒了。史可為把車開了回去，隨后給絹子打了個電話。

絹子進(jìn)來時，史可為一把抱緊了她。史可為的頭在她胸前鉆來鉆去，說，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絹子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絹子說這句話時，感覺心里有一層毛茸茸的東西在瘋狂地生長。她知道史可為的情形給她的呼吸增加了壓力。絹子用一只樂觀的手摸了摸史可為的臉說，一起去菜場買點兒菜吧，午飯我來做。

快吃午飯時，電話鈴響了。絹子拿起話筒，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那人說，史可為在嗎?絹子說在。那人口氣很橫地說，你叫他聽電話。史可為接過話筒后，聽到那人嗡聲嗡氣說了一句話，就一下把話筒貼得很緊，說，你，你，你是誰?那人發(fā)出了怪異的笑聲，一邊笑，一邊掛斷了電話。絹子看著史可為木然地握著話筒，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忙問，他說什么了?絹子問了兩遍，才聽到史可為聲音空洞的一句話:他說他看到了。史可為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電話機。絹子拽緊他的胳膊說，他看到什么了?史可為自言自語道，他說四月三號晚上的事他全看到了。史可為的目光一下子失去了凝聚力。

四月份的頭三天，天氣極好。城市一天天鮮亮起來。街道兩旁的樹葉和草坪，被四月抹上了一層嫩綠的油油的光澤，空氣中陽光和綠色植物的氣息很明顯。四月沒有法定的節(jié)假日，但人們行走在暖融融的街道上時，總會涌起一些節(jié)假日的愉悅心情。

四月的第一天，紅聯(lián)在電話里痛苦地對我說:老同學(xué)，我離婚了。我說:你倆發(fā)什么神經(jīng)呀，好好的怎么說離就離了!當(dāng)天下午我就匆匆趕到紅聯(lián)家。來開門的是紅聯(lián)的妻子。紅聯(lián)的妻子一見是我，便開始大笑，笑得有點兒失常。再看里面的紅聯(lián)，正扭曲在沙發(fā)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我，頭勾在胸前嘎嘎地大笑，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紅聯(lián)的妻子才磕磕巴巴說了一句話:今天是愚人節(jié)。我也開始笑，同時揪著紅聯(lián)捅了他兩下。后來我在當(dāng)天日報的中縫里，找到了“本月節(jié)日”一欄，居然有好幾個節(jié)日。愚人節(jié)是最適合紅聯(lián)這個家伙的，中學(xué)時，他就以喜歡開玩笑捉弄人而臭名昭著。

純情的四月被人愚弄了一天后，心有不快，過了三天，四月的臉就陰了下來，接著便是二十來天的霏霏陰雨。史可為死的第二天，天氣又晴了。我忽然宿命起來，史可為的母親也是在四月的雨天里死的。

我很想把史可為的死訊告訴紅聯(lián)，但紅聯(lián)四月五日就出差去了外地。紅聯(lián)的妻子說，他出去談一個項目，要月底才能回來。

四月五日早上，下著雨。史可為剛把車開出巷子，便停了下來，他覺得路一下子生疏了。他的感覺也遲鈍了，他幾乎聽不到街上其他的聲音，只有刷雨器在他耳膜里來回地走。他干脆讓刷雨器也停了下來。街上雨霧茫茫。這時，史可為又想到昨天那碗白花花的豆?jié){，隨之又聽到了那個嗡聲嗡氣的電話聲音，以及一陣怪異的笑聲。史可為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雨越下越大，街景模糊著，灰暗著，如同傍晚。史可為開始覺得不遠(yuǎn)的地方有個人盯著他，那人甚至?xí)缱饕晃怀丝?，然后用刀子頂住他的后腰，然后嗡聲嗡氣地逼他把車子開到某個地方……

碩大的雨點模仿著人類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頻頻地雜亂地敲打著車窗玻璃。這種經(jīng)久不息的聲音，讓史可為的周身遍布著雨的寒意。他把目光收起來，卻無論如何控制不了耳膜里的振動。過了一會兒，窗玻璃的敲擊聲似乎變成有力的砸響了。史可為的目光在沉睡中被驚醒，他看到一只拳頭定格在一側(cè)的窗玻璃上，拳頭的背景部分是一張模糊的憤怒的臉。史可為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心臟里是另外一只拳頭的敲打。

史可為搖下車窗時，看清是一個戴紅袖章的人。紅袖章說，你聾了你!違章停車，罰款十元!紅袖章利落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本票證，撕下一頁捏了一下，擲進(jìn)車窗。紙片半皺著在車窗里飄搖地落了下來，跟隨而來的幾滴雨水相繼落在紙上，紙片在雨點的敲打間扭曲著、呻吟著。史可為聽到紅袖章說，趕緊掏錢，不然我讓你好事成雙。

紅袖章轉(zhuǎn)身離去時，用入聲調(diào)輕輕地說，神經(jīng)病!

史可為沒有理由再停下去了。他相信昨天那個打電話的人一直沒有放棄對他的關(guān)注，也許此刻正幸災(zāi)樂禍地偷著樂呢。

史可為把車開了回去。

快吃午飯時，史可為一下子慌亂起來。史可為知道那人在達(dá)到他的目的之前，是不會放過他的，那人還會再來電話。史可為意識到，對方知道他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就一定對他了如指掌，甚至包括他中午回家吃飯的時間。史可為憂心忡忡的目光與電話機僵持著。房間里安靜得只有時間在漏水。

電話機在史可為失去警惕的一瞬間響了。

史可為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

我還是決定將史可為的日記交給他的女朋友絹子。

絹子在打開門的一瞬間，露出一雙驚悸的眼神。昨天上午我在公安局的走廊里，與她擦肩而過。絹子當(dāng)時低著頭，誰也不看。纖細(xì)的背影。

絹子問清了我是誰，才讓我進(jìn)去。她雙手摟在胸前，不安地看著我。

據(jù)說，你跟史可為分手了?我問。

絹子警惕地盯著我，緊抿著嘴。

公安局的人說，他是因為失戀而自殺的。我說。

這跟他的死沒有關(guān)系!絹子一下子放開了胸前的雙手，沖我大聲說。

可他偏偏在與你分手后沒多久自殺了。

他……他有病。

什么病?

絹子遲疑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一下子想到了史可為的母親，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腦子就出現(xiàn)了問題，并在次年一個四月的雨天里，失足跌入了河中。我問，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他有病的?

她看了我一眼，兩眼立即顯示出了雨意。她說，從那天晚上的事情開始。

哪天?

那天，那天天氣很好。絹子的臉頰上雨線綿綿。

四月三日，天氣很好。史可為開著出租車一直在想，這么好的天氣應(yīng)該和絹子坐在公園里的。這個念頭讓史可為一整天的行駛路程始終交織著慵懶和亢奮的心情。下午四點多鐘，史可為終于和絹子親密地坐在了公園的椅子上了。史可為不停地問，你餓不餓?絹子每說一遍不餓，身子總是更緊地靠向史可為的懷里。史可為又不停地問，你愛我嗎?絹子每回答一次，史可為總是更緊地抱住絹子。一個不知疲倦地問，一個不厭其煩地答。公園被四月的夕陽涂抹成一幅暖暖的油畫，男人女人陶然其間，絲毫沒有時空的意識，以至幾滴夜色在畫面上潑洇開來時，也無法改變公園長椅上的暖色主調(diào)。

公園的色燈打開時，史可為說，我餓了。絹子從史可為的懷里探出頭來，望望四周說，我好像也有點餓了。兩人便擁著去了公園對面的同德酒店。后來，兩人又相擁著從同德酒店走向車子。后來，兩人在車內(nèi)又相擁了半天，直至燈火闌珊，史可為的出租車才啟動。史可為說，就這樣回去嗎?絹子說，你說呢?史可為得意地笑了。車子隨即沖上了立交路。絹子說，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史可為更加得意地說，不知道。

史可為不知道自己駛上了一條錯誤路線。

史可為的得意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不久，史可為便覺得自己的右眼皮老是在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玄說。史可為問絹子有沒有紙巾，絹子就給了他一張剛才從同德酒店里帶回來的餐巾紙。史可為撕下一小條餐巾紙，沾了點口水貼在右眼皮上。白紙片在他的右眼前一抖一飄的。史可為說，我讓你白跳。話剛出口，史可為就發(fā)覺車子前方驀然出現(xiàn)的意外。他本能地踩死了剎車。

史可為同時聽到了兩聲尖叫。一聲是車輪子發(fā)出的，一聲是絹子發(fā)出的。史可為感覺自己的頭麻木了一下，又迅速地膨脹起來。他清楚地看到一個身影在他的車前飄搖了一下不見了。

車燈下，一位男子扭曲著、呻吟著。男子的臉部皺成了一張白紙，幾流鮮血從發(fā)端處奔涌而下。史可為傻傻站著。偏僻的路面上一片死靜，只有男子的低微的呻吟。絹子突然哭出聲來。絹子邊哭邊喊:還不趕緊送醫(yī)院!史可為伸手去搬動那男子的頭部時，觸摸到地面上一攤白花花的稠狀物。史可為的胃一下子翻騰起來。

男子被抬上車不久就停止了呻吟。

絹子說，后來史可為將車開到郊區(qū)的一條河邊，停了十幾分鐘，確信沒人了，才將那尸體推入河中。

我問，那個打電話的人又是誰呢?

絹子茫然搖了搖頭，雙手再次緊抱在胸前。

四月五日的午間電視新聞里，報道了一位城郊的農(nóng)民在附近河道里發(fā)現(xiàn)一具無名男尸。絹子看著電視畫面，覺得自己渾身毛茸茸起來。絹子抓起電話機，一連撥了三次才撥通了史可為的電話號碼。電話一直沒人接。電話里絹子聽到了自己波濤一樣的呼吸。

絹子趕到史可為的住處時，發(fā)現(xiàn)史可為正陷在沙發(fā)里，臉色發(fā)暗。史可為掃了她一眼，視線又盯在電話機上。

史可為說:他又來電話了。

絹子用手撫慰著史可為的頭說:剛才那電話是我打的。

史可為好像沒聽到，目不轉(zhuǎn)睛地徑自說:他說那天晚上的事他看到了。

絹子問:剛才電話響了幾次?

史可為繼續(xù)著:他說完后，就哈哈地大笑起來。

史可為我問你，剛才電話響了幾次?

他笑著，然后他就掛斷了。

絹子一下子哭出聲來。絹子說:史可為你別嚇我!

史可為說:我撞死了一個人。

史可為說:他看到了，他肯定想敲詐我，他不會放過我的。

史可為的口氣有些怪異，聲音像一只蜜蜂在瓶子里嗡嗡響。史可為的身子僵著，肩膀被慌亂的絹子推搡了兩下，也便搖晃了兩下，又回歸原樣，像一棵松動的樹樁。絹子突然止住了哭泣，絹子似乎被自己銳利的哭聲嚇著了。屋內(nèi)的空間也瞬間變得空洞起來。她打了個冷戰(zhàn)，定定地望著史可為，望著一棵樹樁。她忘記了哭泣，恐慌著倒退了兩步，邊退邊說:史可為，史可為……

史可為看上去很倦。這以后，史可為沒有再說什么，目光像一根直直的線，拴在電話機上了。

絹子說，我以為他會來找我，我等了他三天，他三天沒有來，第四天我去找他，鄰居說他出車了，鄰居說史可為好像有幾天沒出車了。絹子說，我不敢再給他打電話，他也一直沒有來找我，我想我們大概就這樣完了。

絹子在我面前一直流淚，如同我是史可為的親人一樣。史可為的確也沒有什么親人，從中學(xué)時他就開始了獨立，他十歲時父親又結(jié)婚了，他父親每月只給他生活費。他不肯與他父親的新家庭一起生活，堅持跟外婆生活。沒幾年他外婆也去世了。

這幾天，天氣又好得出奇，空氣又暖又濕潤。城市里的植物都綠了，該開花的都開花了。辦公室的同仁已經(jīng)在商討“五一”假期去哪里玩了。那些天我懶得說話。我的所見所聞中，常常撞進(jìn)一種揮之不去的感慨:史可為已經(jīng)死了，而且死得莫名其妙。我與史可為以前只是同學(xué)，那時交情還算不錯，相對而言他還愿意跟我說幾句話。說真的，那時我內(nèi)心里也有點兒輕視他，不喜歡他整天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可許多年不來往了，剛有了他的消息，他卻意外地死了。這樣的現(xiàn)實實在有點讓人心神不定。我甚至一直想知道那個打電話的人到底是誰。

那天我接到紅聯(lián)從外地打來的電話。紅聯(lián)談成了項目。紅聯(lián)的聲音很親切，又很得意。我說，你哪天回來?我去車站接你。紅聯(lián)說，好的，我請你去同德酒店咪西咪西。

紅聯(lián)那天從車上下來時，親熱地抱了抱我。紅聯(lián)一臉的四月景象，一路的嘴舌春秋。

紅聯(lián)抱我時，我又想到了史可為。我后來打斷了紅聯(lián)的那股得意勁。

我說，紅聯(lián)，跟你說件事。

說。

史可為死了。

紅聯(lián)盯著我的臉，說，你不會是還我四月一號那一箭之仇吧。

是真的，史可為真的死了。

紅聯(lián)說，怎么回事?四月三日那天晚上，我在同德酒店還看到他跟女朋友親親熱熱地在一起呢。

我于是開始講述史可為出事的經(jīng)過，講四月三日史可為如何撞的人，講四月四日那個神秘的電話，講四月五日絹子打的那個電話以及史可為此后的異常，以及他后來的自殺。我講的過程中，紅聯(lián)只在那個神秘電話上插了一句話。

紅聯(lián)顯得沖動地說，電話那頭是怎么說的?

我說，那人只說了句晚上的事他都看到了，然后就怪笑起來，然后就掛斷了。

紅聯(lián)沒有再問，我就繼續(xù)我的講述，我也不希望他再打斷我。我講述得很流暢，繪聲繪色，整個過程如同親眼所見。我很投入，似乎為了一暢數(shù)日來心里的積壓，我甚至中途哽咽了一下。最后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待我重新關(guān)注紅聯(lián)時，發(fā)現(xiàn)紅聯(lián)臉上的那股得意春風(fēng)已喪失殆盡。紅聯(lián)看上去還有點兒虛弱。

我說，他畢竟是我們的同學(xué)。

我說，紅聯(lián)你沒事吧?

紅聯(lián)的臉色變得蒼白。紅聯(lián)說，我好像有點兒累，我先回去了，再聯(lián)系吧。

紅聯(lián)失魂一樣匆匆離別了我。

紅聯(lián)回來后好幾天沒有跟我聯(lián)系，倒是他妻子來了個電話。他妻子說，我家紅聯(lián)怎么回事，出去一趟，人都變了，話也少了，老是一個人在那里發(fā)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家紅聯(lián)以前很能說的，也愛開玩笑，他甚至都不敢接電話。對了，我聽他說，他說他以后再不開玩笑了，你說怪不怪。

我大概是把心里的積壓卸給紅聯(lián)了，我想。史可為畢竟是我們的同學(xué)。

紅聯(lián)也一直沒有請我到同德酒店去咪西咪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