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澳大利亞女作家克莉斯蒂娜·斯特德在其小說《熱愛孩子的男人》用詞技巧嫻熟,生動地刻畫人物性格,淋漓盡致地展示了19世紀(jì)早期西方資本主義經(jīng)濟危機下煩躁不安的家庭婚姻問題。本文以詞匯層面的小說文體分析為切入點,討論詞匯與主題的關(guān)系。作家結(jié)合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甚至使用一些變異的詞語或者突出某些詞類,體現(xiàn)其別具特色的語言表達方式,渲染自己要表達的主題。
關(guān)鍵詞:澳大利亞文學(xué) 小說文體 詞匯層面 主題
詞匯與文體關(guān)系密切,研究英語文體的人至今還常引用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給文體下的定義:“把恰當(dāng)?shù)脑~放在恰當(dāng)?shù)牡胤??!辈煌奈捏w需要使用不同的詞語。當(dāng)然,“在英語語言中,許多詞語具有明顯的文體色彩,法律外交文書中必然使用正式語,學(xué)術(shù)論文中會有長詞、大詞出現(xiàn),而非標(biāo)準(zhǔn)語言、俚語則用在日常對話中?!薄?】在文學(xué)作品中,特別是小說作品,為了生動地刻畫人物性格,營造某種修辭效果,如幽默諷刺等,作家會巧妙地處理文體與詞匯的關(guān)系。澳大利亞女作家克莉斯蒂娜#8226;斯特德(Christina Stead)的用詞特點也不例外。
《熱愛孩子的男人》是斯特德的代表作之一,最早出版于1940年,描述的是以美國華盛頓為背景的關(guān)于家庭問題的故事,但故事取材于“漂流作家”斯特德在澳大利亞青少年時期生活的經(jīng)歷,具有很強的自傳性質(zhì),被美國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賈勒爾譽為“澳大利亞的《尤利西斯》”。從詞匯層面來看,作家恰當(dāng)而嫻熟的用詞技巧,把讀者引入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的細微動作,每一場咄咄逼人的嬉笑怒罵;隨著情節(jié)的深入,讀者會完全融入故事情節(jié)之中,成為波利特家的一員,感受父親薩姆的一家之主風(fēng)范,母親亨妮的喋喋不休,大女兒路易的忍辱負重……同時,技巧圓熟的詞匯將波利特家族的點點滴滴深刻地印在讀者的腦海中,揭示了小說的主題,反映了19世紀(jì)早期西方資本主義經(jīng)濟危機下煩躁不安的家庭婚姻問題。
一、詞匯與主題
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作者需要充分考慮如何讓適當(dāng)?shù)脑~渲染自己要表達的主題。試看美國小說家愛倫坡的哥特式恐怖小說“厄謝爾古邸的崩潰”(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中的片段:
From the chamber, and from that mansion, I fled aghast. The storm was still aboard in all its wrath as I found myself crossing the cold causeway. Suddenly there shot along the path a wild light, and I turned to see whence a gleam so unusual could have issued……the radiation was that of the full, setting and blood-red moon which now shone vividly though that once barely-discernible fissure of which I have before spoken as extending from the roof of the building……
這里作家使用了一些大詞如aghast, radiation, barely-discernible等來渲染恐怖氣氛,對陰森的古宅,籠罩古宅的氤氳邪氣的描述讓人浮想聯(lián)翩,不寒而栗。英國散文家弗朗西斯#8226;培根(Franci Bacon) 在其散文《談讀書》中,多用古語詞(archaism)如marshalling, maketh, doth, stond等和大詞(big words) 如ornament, disposition, contradict, confute, cunning等,語言顯得特別莊重典雅、蘊涵哲理,體現(xiàn)了作者冷靜客觀的理性思維。文藝復(fù)興時期,思潮涌動,人文主義者為追求完美自我的心態(tài)便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由此可見,作者為了表達一定的思想,她的語言風(fēng)格必須順應(yīng)她所要表達的思想。她的語言選擇并非是偶然和隨機性的,而往往是與她所選定的思想主題相互呼應(yīng)。語言選擇總要為主題服務(wù),因為它能夠起到豐富內(nèi)涵、深化主題的作用。
二、詞匯與變異
雖然斯特德在《熱愛孩子的男人》中描述的是美國華盛頓的家庭生活場景,但其文字中具有大量本土特色的澳大利亞口音,英語詞匯具有鮮明的區(qū)域色彩和民族特點。除此之外,作家結(jié)合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對所用的詞語從形式、結(jié)構(gòu)、音義和韻律等方面進行改造或創(chuàng)新,甚至使用一些變異的詞語,體現(xiàn)了別具特色的語言表達方式。我們來看斯特德描寫父親薩姆和孩子們在日常嬉鬧時的一次對話:
“我不知道哪份是的,”小薩姆絕望地叫道,“那兒有成千上萬份文件呢!”
“我不知道我藥(要)哪分(份),首(手)表還是金(緊)身背心,”薩姆不理睬他,卻仿效一個玩歌舞雜耍的猶太人,說他最喜愛的一段模仿話。小薩姆嘴里嘟嘟嚷嚷,身影消失在房里。
“我給你百分之傘(三),”薩姆繼續(xù)道,“你藥金身背心干馬(嗎)?船(穿)上金身背心,瘋(風(fēng))就不會把我的服(胡)子吹跑了!”孩子們尖聲大笑起來。
“戈德貝格先生,”薩姆壓低聲音道,“戈德貝格先生!”
“裝法國人,帕帕,”埃維催他道。
“嗚啦啦!我的女式緊身胸衣到哪兒氣(去)了?”他假裝把帽子斜著向下一拉,遮住一只眼睛(好像戴著一頂高統(tǒng)帽,同時用眼睛找著他的女式緊身胸衣)?!敖穑ń瘢┰缒銈冊顼埑陨睹矗ㄊ裁矗??我只能吃青蛙!”孩子們歡呼雀躍起來?!?】
這里,薩姆一開始便模仿猶太人的口音,自創(chuàng)出一系列的詞:duuno(donnot), vitch( which), tree(three),de vind(wind)等。父親薩姆模仿猶太人的古怪發(fā)音惟妙惟肖,這些詞把孩子們逗樂了;接著, 他又模仿法國人的口音,說出了這樣一些“擬聲詞”:vair(where), zis mornin( this morning), 完全奉承孩子們的口味。薩姆喜歡買書,讀書,存在于幻想之中。他年近四十,卻仍然是孩子一般,喜歡玩弄辭藻,創(chuàng)造出一些稀奇古怪、自鳴得意的語言,讓孩子們娛樂。大量的矯揉造作、看似文雅卻缺乏涵養(yǎng)的詞匯被斯特德信手拈來,用在薩姆的身上,讓一個“老小孩”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出來,這與作者描寫的對象和內(nèi)容是一致的??梢?,作者選用這些詞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
在《熱愛孩子的男人》中,大量的比喻性詞語滲透到了包括日常生活交談的各個方面,反映了家庭生活中出現(xiàn)的各種矛盾問題。作者恰當(dāng)?shù)厥褂帽扔髟~語使信息量擴大,增強了表達效果。斯特德把這些特色言語表達信手拈來,使這部小說添色不少。
“在任何社會生活中,由于社會各階層、各語言集團成員的年齡、性別、職業(yè)以及生活時空地域的不同,表達同一事物或思想所采用的詞語也不盡相同?!薄?】這就出現(xiàn)了一系列同義詞語長期并存的語言現(xiàn)象。如雪對沙漠地區(qū)的人來講是個抽象的、籠統(tǒng)的概念,但對雪非常熟悉的愛斯基摩人來講,還有各種具體的、各種各樣的雪。
三、詞類與文體
在日常語言中,各種詞類都有不同的功能,其出現(xiàn)都是有一定頻率的,愛里伽德在《英語文本的句法結(jié)構(gòu)》一書中,曾經(jīng)專門研究美國英語中各種詞類的平均使用頻率。有時候一些詞類的過頻或過少出現(xiàn),文體效果是不同的;每一詞類里面又有不同分類,各種詞的屬性都可以對文本造成影響。根據(jù)拉丁文語法的傳統(tǒng),我們把詞分成九種詞類: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介詞、連詞、冠詞、感嘆詞及限定詞。“一段文字中,某一種詞性的單詞如果比重或者重要的程度超過正常的標(biāo)準(zhǔn),我們就把它界定為這種詞性的文體?!薄?】所有的詞類中,開放性詞類如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的文體效果較為明顯,封閉式詞類如介詞、連詞、冠詞、感嘆詞及限定詞往往屬于語法層面的問題。下面我們嘗試分析《熱愛孩子的男人》中名詞和動詞的文體特征。試看下面的文字:
“她(亨妮)有時也讓孩子們舒服地蜷伏在圍巾、舊睡衣、待洗的臟衣、搭在大安樂椅上的綠花地毯上召開他們的‘小型議會會議’,或者看她梳妝或者看著他們稱之為母親的寶貝抽屜里面的所有東西,亨妮的所有抽屜都是寶貝抽屜。抽屜里到處摜著、撒著各種各樣的花邊、綢帶、手套、流蘇、皮帶、領(lǐng)子、發(fā)夾、香粉、扣子、仿珠寶、鞋帶,以及——奇中之奇!——小管小管的口紅,點點滴滴的睫毛油。這些東西令薩姆厭惡之極,卻被小孩們當(dāng)成令人快樂的神秘之物。孩子們常常會受到優(yōu)待,允許往抽屜里看一眼,這時,他們就會把手一把插進這堆亂七八糟的織物和東西里面,眼睛閃閃發(fā)光,臉上欣喜若狂,手上觸摸著,嘴里猜著,直到他們的指頭觸到某個他們認(rèn)不出的東西時,表情就會嚴(yán)肅起來,顯出吃驚的樣子,他們就會往外扯東西,七零八落地扯得地上一大堆,弄得他們的母親叫嚷起來:‘哎呀,你們這些害人精!’”【5】
這里是作者對女主人公亨妮日常行為的一段特寫,共175個單詞,其中名詞近60個,占到34%。這里使用名詞的比率,特別是對她梳妝臺的描述,比正常值多很多。(愛里伽德認(rèn)為27%是平均值)這段文本中的語法結(jié)構(gòu)很簡單,名詞大多是一些女性飾品和化妝品的名稱,如花邊、綢帶、手套、流蘇等等,并且這些名詞雜亂無章地堆砌在一起。超密度的女性飾品和化妝品名稱的堆砌讓人體會到亨妮對它們的無比鐘愛之情,亨妮的寶貝抽屜簡直就是一個萬花筒。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亨妮是特別喜歡化妝品和小飾品,喜歡打扮的女人,天天擺弄著她鐘愛的寶貝抽屜,憧憬著奢侈的闊太太生活。另一方面,東西的雜亂無章表現(xiàn)出亨妮紊亂的心理特征,其思維狀態(tài)就像零亂的東西一樣不可收拾。而孩子們對媽媽的寶貝抽屜的看法呢?作者用閃閃發(fā)光的眼睛,欣喜若狂的臉蛋,慢慢的觸摸等名詞而不是動詞來描述孩子們的一舉一動。這些名詞構(gòu)成一個個復(fù)雜句,讀起來特別拗口, 但正是這樣的安排在某種程度上暗示了亨妮家庭主婦生活的“一團亂麻”。有意思的是,第二句話中的“with”帶著一長串的名詞,給讀者一種應(yīng)接不暇的感覺。這樣的句式結(jié)構(gòu)在形式上會給讀者帶來急促、壓迫感受,讀者似乎也能感覺到家庭危機來臨前的氣氛。
我們再來看看作者對動詞性文體的處理,試看下面的段落: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信,把信反過來,抽出自來水筆,開始寫回信??伤职研潘毫?,朝弄臟的信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用彎形鉗子把信夾起來,放在一只取暖爐上煮干了的長柄有蓋的深平底鍋里,將信和她寫在上面的幾句潦草的話一把火燒了……亨妮打開窗戶,讓煙散出去,然后從她的銀色珠寶盒里取出小件飾物,很不滿地看了起來。她又打開裝亞麻織物的衣櫥雙門,在床單之間翻尋,先抽出一本圖書館借的書,然后拿出兩只沉甸甸的銀湯勺和六把銀茶匙。她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它們一會兒,便又把它們放回原來藏匿的位置?!?】
我們分析動詞不僅要看動詞的比率,還要看其在句子的功能和哪種動詞。這段文字描寫了亨妮給她哥哥諾曼.柯里葉寫回信的情景??吕锶~不顧兄妹情份,斷然不借錢給妹妹,使亨妮十分難過并痛恨他。此段共135個單詞,主要動詞近20個,占15%(愛里伽德認(rèn)為12.1%是平均值),其中有幾個動名詞turning, picking, pulling,絕大多數(shù)為及物動詞。前兩句在讀者展現(xiàn)了亨妮寫回信的場面:看信(looked at) , 把信翻轉(zhuǎn)過來(turning over),抽出自來水筆(got out),然后撕信(tore),燒信(burned);接著無所事事,開窗戶(opened)……所用動詞基本上都屬于共核詞匯,但各個動作似乎毫無聯(lián)系,有點牽強。這寥寥數(shù)語正說明動作人思維意識的混亂,“向親人借錢不成,感到心灰意冷”,符合當(dāng)時女主人公復(fù)雜的心理感受。我們再來看一段夫妻吵架時的情景:
薩姆打了她的嘴巴一巴掌。亨妮扭頭怒氣沖沖地看他一眼,沖進客廳,在黑暗中摸到一根棍子,便把鑼敲了起來,同時大聲嚷著叫孩子們下樓來,說她要把鄰居們都叫醒,告訴他們說那頭野獸又打她了。她聽見邦妮來到樓梯上時,便跑進廚房,一把奪過菜刀,就朝薩姆沖過來,手起刀落,對著他的膀子和肩頭砍去,跟著又朝他臉上砍。這時薩姆才回過神來,一下子把刀從她手里打了出去,將她推開。亨妮踉蹌一步,倒在地板上,筋疲力盡地躺在那兒,渾身打顫?!?】
此段共123個單詞,描寫亨妮動作的主要動詞就超過了20個,突出了動詞性文體的特征。這些動詞大多屬于共核詞匯,這些日常詞匯表明薩姆和亨妮夫妻間的爭吵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的了。
四、結(jié)語
總之,作者在整篇小說中,選詞考究,巧妙地利用詞匯來刻畫人物性格,深化了小說的主題。正如美國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蘭道爾.賈勒爾( Randall Jarrell)所言:“你看過此書后,會在幾個小時內(nèi)成為一個波利特家的人。你得需要許多年的功夫才能從你的耳中把波利特家的聲音消除,從你的鼻孔中把波利特家的氣味滅掉?!毙≌f詞匯文體特征相當(dāng)復(fù)雜,我們應(yīng)該針對文本的語言特征所闡釋的文體效果,以特定的語境和文本作者的意圖為依據(jù),把“變異的語言描寫和闡釋活動緊密結(jié)合”【8】起來,以此來喚起文體分析的意識,達到增強文學(xué)鑒賞能力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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