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電巨頭謀變

AP1000引進之后，中國核電的技術路線并未得到統(tǒng)一，中核與中廣核這兩大核電巨頭正高舉各自的“自主技術”大旗擴張版圖

5月17日，美國賓夕法尼亞匹茲堡市科蒂斯懷特公司EMD主泵制造廠里氣氛沸騰：世界上首臺第三代核電AP1000屏蔽電機主泵的第三次中間試驗取得了成功。

這使從北京趕來的國家核電技術公司(以下簡稱“國核技”)董事長王炳華深深舒了一口氣。AP1000是來自美國西屋公司的核電技術，而中國是第一個采用這一技術的國家。國核技正是中國負責引進消化吸收AP1000的主體單位。

中國這“第一個吃螃蟹者”能否如期在2013年實現(xiàn)世界上第一臺AP1000核電機組建成發(fā)電，關鍵就看AP1000屏蔽電機主泵技術引進和設備制造國產(chǎn)化。緊鑼密鼓進行中的浙江三門和山東海陽兩個AP1000核電項目的建造進程也將深受影響。

之前兩次主泵試驗都出現(xiàn)了問題，為AP1000蒙上了一層陰影。因此，此次的中間試驗取得成功，被王炳華稱為核島關鍵設備制造的“重大突破”。

與此同時，內(nèi)陸大批核電項目正在焦灼地等待國家發(fā)改委的“路條”。因為在國家制定的核電發(fā)展戰(zhàn)略中，內(nèi)陸必須使用APl000技術。這使得一些籌備較成熟，具備“二代改技術”M310項目條件的地區(qū)不得不臨時改弦更張為AP1000。比如，正在爭取內(nèi)陸第一核電站的湖南益陽桃花江核電項目。

AP1000主泵試驗一天不成功，這些項目的審批都將陷入停滯。

與此同時，在第三代核電技術規(guī)模化之前空檔期，另兩大核電巨頭——中核集團和中國廣東核電集團(簡稱中廣核)則疾步前進，以自己手中掌握的自主品牌核電技術搶攻市場。

中廣核的野心

“到2020年，我國核電裝機規(guī)模將從目前的908萬千瓦擴大到至少7000萬千瓦，屆時中廣核集團力爭實現(xiàn)核電裝機：5000萬千瓦。今后五年內(nèi)，公司每年都將有1～2臺機組建成投運。”中廣核集團黨組書記、董事長賀禹透露的這一數(shù)字足證中廣核的野心。賀禹是在6月11日獲國資委任命的。

中廣核提供給本刊的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0年4月底，中廣核集團在建核電機組13臺、總裝機容量約2076萬千瓦，在建機組數(shù)量和容量均居全球第一。同時，中廣核正推進廣西防城港及湖北成寧核電站的前期準備工作，總裝機容量共470萬千瓦。

此外，中廣核在廣東陸豐、安徽蕪湖等地也開始了核電站籌備工作，并在廣東、浙江、江蘇、遼寧、湖南、山東等地開發(fā)核電新廠址。目前，中廣核儲備廠址共計87個，可建設總裝機容量超過1.74億千瓦的核電機組(按每個廠址建設兩臺百萬千瓦機組計算)。

“廣西防城港項目馬上就能開工，廠址已經(jīng)準備就緒，文件正在報批過程當中，很快就會批下來?！辟R禹透露說。

“先有大亞灣后有中廣核”，中廣核成立于大亞灣核電站建成之際的1994年。因此在成立之初，中廣核以運營為主，它是目前國內(nèi)持有核電牌照的三家企業(yè)之一。近年來，中廣核也漸漸從單一的業(yè)主向上游核燃料、設計、工程建設等全產(chǎn)業(yè)鏈發(fā)展。

2008年12月，中廣核鈾業(yè)公司獲得了商務部“核燃料進出口專營資質”，2009年3月，國務院國資委下發(fā)了調整中廣核主業(yè)的通知，增加了“天然鈾資源的勘查、境外天然鈾資源的開發(fā)及相關的貿(mào)易與服務”。而在此前，核燃料是被中核集團壟斷的。

在海外鈾礦并購方面，中廣核也大有斬獲。2009年4月，中廣核與哈薩克斯坦國家原子能工業(yè)公司組建的謝米茲拜伊鈾有限責任合伙企業(yè)正式開工，這是中國在中亞地區(qū)的首個鈾礦項目。2010年2月，中廣核在澳大利亞成功收購EME(能源金屬)公司，在烏茲別克斯坦成立了鈾礦開采和勘查合資公司，并在非洲、加拿大等地區(qū)拓展市場。

這對于中廣核來說至關重要。中廣核鈾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董事長周振興曾表示“中廣核2009～2020年間將需要10萬噸鈾”。

“目前，我們已鎖定天然鈾總量約169萬噸，可以滿足40臺百萬千瓦機組26年的換料需求?！辟R禹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

在設計方面，中廣核也在逐步擺脫對中核的依賴。

中核集團旗下曾有三個設計院：核一院(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核二院(中國核電工程公司)及728院(上海核工程研究設計院，后劃撥給國核技)，幾乎承攬了所有核電技術的研發(fā)和設計。其中核一院擁有國內(nèi)獨一無二的高通量工程試驗堆，而這是設計反應堆的關鍵實驗設備。

“這樣的優(yōu)勢使得任何公司要搞核電設計，都必須要跟核一院合作，從而繞不過中核集團?！敝泻思瘓F一位專家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因此，目前中廣核的自主品牌“CPR1000二代改技術”當初也是委托中核集團旗下研究院設計的。

但中廣核顯然不滿足于這種依附關系。早在2005年，中廣核成立了中廣核工程設計公司，其定位是作為核電站設計的“總體院”。5年來，這一公司承擔了7個在建項目22臺核電機組、總裝機容量2340萬千瓦的工程設計工作。

“要真正在設計上站得住腳還必須得有準入資格。而現(xiàn)在的中廣核沒有獨立設計的資格，必須要找一個有資格的單位一起做。這是它發(fā)展過程中必須克服的一個難題?！眹液穗娂夹g公司專家委員會委員、國家環(huán)保部核安全和環(huán)境專家委員會委員郁祖盛評價說。

中核突圍

5月14日，中核集團自主技術CP1000通過了國內(nèi)42名頂級核電專家的評審。這則消息令平靜已久的核電市場泛起了波瀾。在原中核掌門人康日新落馬后，這是中核集團頭一次如此高調。

核電界人士對CP1000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實際上，它就是改頭換面的CNP1000。2008年，中核集團曾以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技術CNP1000論戰(zhàn)來自美國西屋公司的三代技術AP1000，在產(chǎn)業(yè)界引發(fā)了熱議。在國家已經(jīng)確定引進路線的情況下，CNP1000最終偃旗息鼓。

據(jù)業(yè)內(nèi)人士對本刊記者透露，在福建福清核電站的6臺機組中，有兩臺原計劃上CNP1000。“包括安全分析報告都是按照CNP1000做的，連意向性的訂貨都發(fā)出去了。但CNP1000卻拿不到路條。”

2009年3月兩會前，國家能源局局長張國寶曾專門對這個問題作出解釋：“有人對我們沒有支持中核集團的CNP1000有意見，其實是因為這個技術沒有領到核安全許可證。我為這個問題專門找了核安全局，對方說還需要幾年時間，像飛機上天一樣，需要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試驗。但是中國的核電建設不能等?！?/p>

CNP1000之所以未通過國家核安全局的審批，是因為改動太大。而CNP1000的設計過程可謂曲折?！白畛踔泻思瘓F將CNP1000交由核一院和二院一起做，但后來中核集團高層洞悉到728院因此而有負面情緒，為了凝聚力量，集團便將CNP1000交給一院和728院合做。

當時盡管728院還隸屬中核，但其已經(jīng)在承擔AP1000的引進消化吸收工作，因此對CNP1000做了較大改動，加入了許多AP1000的概念。后來728院從中核劃出去了，CNP1000的方案便交回一院和二院手中，又回歸了原定方案，并更名為CP1000。”接近中核集團的業(yè)內(nèi)人士對本刊記者透露。

值得注意的是，在CP1000的設計及評審工作中，中核集團一直邀請國家環(huán)保部核與輻射安全中心參與共同完成。該中心是個特殊的單位，受國家核安全局委托對核電項目進行安全評審。

中核集團此舉意味深長?！皬垏鴮氃fCNP1000的問題在于沒通過核安全局審核，現(xiàn)在CP1000已經(jīng)通過了安審中心的評審，技術問題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或許能促使能源局加快對CP1000的審批?！?/p>

“CP1000已經(jīng)具備了初步設計的水平，如果給我廠址，一年之內(nèi)就可以開工?！睂＜以u審組組長、秦山二期核電站總設計師葉奇蓁強調說。

“按照法規(guī)，一年之內(nèi)核安全局應拿出評審意見，在這一年時間里我們可以做施工設計，等評審意見出來以后，我們設計做好了，就可以馬上上項目了?！敝泻思瘓F退休專家張祿慶對本刊記者說。

自主技術搶跑

CP1000這次通過專家評審，意味著我國百萬千瓦核電技術具備了出口的條件。

不久前，韓國三代自主核電技術APR1400中標阿聯(lián)酋400億美元核電大單，這件事給了中國核電產(chǎn)業(yè)不小的刺激。

“韓國和我們的研發(fā)起步于同一時代，現(xiàn)在他們的技術都已經(jīng)走出國門了，而我們的CAP1400(擁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大型先進壓水堆核電技術)還在研發(fā)中。這個設備的成套轉讓費用是500億美元，你說中國得賣出多少雙鞋子才能賺這么多錢?”國核技董事長王炳華對本刊記者說。

“目前CAP1400的研制尚需時日，最現(xiàn)成的自主技術就是CP1000，目前的形勢使國家認識到了具備出口條件的自主技術的重要性，對于CP1000來說是個非常好的機會?！睒I(yè)內(nèi)人士告訴本刊記者。

實際上，AP1000并不是引進的終點，國核技也希望將其消化、吸收成中國核電技術品牌。

“現(xiàn)在的AP1000應該是AP1000’了。為啥加撇呢，它已經(jīng)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了?，F(xiàn)在是西屋公司急于與我們合作，他們沒想到，中國在引進的同時會開展自主創(chuàng)新，把他們甩在了后面?！蓖醣A說。

在引進AP1000的同時，國核技已經(jīng)開始了基于此種技術的中國自主技術CAP1400及CAP1700的研發(fā)。目前CAP1400核電站也已列入國家發(fā)改委調整后的《核電中長期發(fā)展規(guī)劃》，而示范工程選址在山東省威海市榮成石島灣，由國核技與華能集團共同出資建設。

“2017年CAP1400建不出來，不能發(fā)電，就拿王炳華是問!”王炳華如是說。

與此同時，中廣核的自主技術研發(fā)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在大亞灣項目建設之初，那里曾有一個專家村?！白疃嗟臅r候有3000多個外國專家，包括家屬，實際上是一個小聯(lián)合國?！辟R禹回憶說。

而這樣的景象早已不復存在了。從自主運營起，中廣核逐漸擺脫對外國專家的依賴，開始走向自主研發(fā)。

盡管中國引進的技術是AP1000，而法國的三代技術EPR(歐洲第三代壓水堆)則是與AP1000同場競標中的落敗者。然而由于種種因素，EPR依然成功進入了中國，而中廣核便是其中方合作伙伴。

2009年9月，中廣核集團開工建設臺山核電站一期工程。該項目兩臺機組是中法聯(lián)合設計、共同建造的基于EPR技術的CEPR技術品牌機組。

因此，雖然國家明確“引進的技術是AP1000，而EPR不引進技術，僅購買核電機組”，但實際上，中廣核與法方的合作不僅于此，其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三代技術也是源于法國三代核電技術。

目前，中廣核集團確立的戰(zhàn)略計劃為：“以CPR1000改進型(自主品牌中國改進型壓水堆核電技術)、自主品牌三代核電技術CPR1700為主體的核電技術體系，吸收借鑒三代壓水堆核電技術的設計理念，使其最終與第三代壓水堆核電站技術融為一體，形成具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CPR系列核電技術”。

并且，中廣核已經(jīng)開始為日后自主品牌的出口尋找海外市場。

在東南亞地區(qū)，中廣核與越南和泰國建立了合作關系；在歐洲，中廣核集團與阿?，m集團就核電工程國際合作簽訂了協(xié)議，雙方?jīng)Q定以CPR1000核電技術和第三代核電技術EPR為載體，共同開拓國際市場，此外，還與白俄羅斯能源部簽署了合作意向書；在非洲地區(qū)，中廣核集團聯(lián)合中國工商銀行共同進軍南非核電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