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堂

1958年，千軍萬馬搞農田水利，促進了小社并大社。于是人民公社和公共食堂這一對雙胞胎就早產了，而且一個月內普及到全國。吃食堂是人民公社的衍生物。

吃食堂就是把公社社員集中在一起吃飯，并且吃飯不要錢。

吃食堂以生產隊為單位。秋后，生產隊不再把糧食分給社員，而是把糧食直接收進倉庫，再由食堂管理員定期到倉庫領糧食，交給食堂，給社員做飯。

吃食堂以家庭為單位到食堂領飯回家吃。每人一份，不分男女，不按年齡，不依食量而定。

“民以食為天”，吃食堂把百姓的吃飯權交給了公家，交給了干部。致使在行政命令如絮飛的年代，百姓常常為不大點兒事就被剝奪吃飯權——干部有令，食堂不準打給某某幾頓飯。

一、吃食堂的由來

1958年8月17日開幕的北戴河政治局擴大會議，議題共有17個，關于人民公社問題是其中之一。

毛主席稱贊《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的意見》，認為是提交會議討論的文件中寫得最好的一個。他在擴大會議和擴大會期間穿插召開的協(xié)作區(qū)主任會議上多次發(fā)言，廣泛地談到對人民公社的一些具體問題的看法，對人民公社辦大食堂，曾經多次提及。

談到人民公社的特點時，毛主席說：“人民公社的特點：一曰大，二曰公。我看叫一大二公。大，人多，地多，綜合經營……公，就是比合作社還要社會主義，把資本主義殘余都搞掉……人民公社興辦公共食堂、托兒所、縫紉組，全體勞動婦女都可以得到解放?！?/p>

談到分配制度，毛主席說，人民公社實行供給制與工資制相結合的分配制度。糧食多了可以搞供給制，吃飯不要錢。當然，實行工資制和吃飯不要錢還要一個過程，部分地區(qū)一兩年或兩三年，大約一半以上地區(qū)需要有四五年。那個時候搞農業(yè)，像辦工廠一樣，土地國有，工資發(fā)給每個人。首先是吃飯不要錢?！按蟾攀曜笥?，可能產品非常豐富，道德非常高，我們就可以從吃飯、穿衣、住房子上實行共產主義。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就是共產主義?！?/p>

談到人民公社的意義，毛主席說，人民公社的建立，標志著對資產階級法權的進一步破壞。說蘇聯(lián)的軍事共產主義，中心是余糧收集制，共農民的產。你張三有100擔糧食，自己吃50擔，余下50擔全部拿來，一個錢不給。我們的軍事共產主義，是生活平等、搞供給制、軍民一致、官兵一致。公社工資發(fā)給每個人，不發(fā)給家長，實行糧食供給制，吃飯不要錢。

值得一提的是，1958年8月24日上午，毛主席在北戴河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再次談吃飯不要錢問題是，引經據(jù)典，聯(lián)系東漢末年張陵的五斗米道，侃侃而談，中心是說張陵的道出斗米就有飯吃。11月3日在第一次鄭州會議上再談吃飯不要錢時，又講了五斗米道的傳人，張陵的孫子張魯?shù)墓适?。他說：“三國時候，漢中有個張魯，曹操把他滅了。他也搞過吃飯不要錢。凡是路過的人，在飯鋪里吃飯，吃肉都不要錢，盡肚子吃。這不是吃飯不要錢嗎？他不是在整個社會上都搞，而是在飯鋪里搞。他通知三十年，人們都高興那個制度?！?958年12月10日，毛澤東批印了《三國志·魏志》中的《張魯傳》，發(fā)給即將召開的武昌會議的與會者。毛主席寫了一篇很長的批語，說五斗米道和黃金農民起義的太平道，是一條路線運動?！拔覈鴱臐h末到今一千多年，情況如天地懸隔。但是從某幾點看來，例如，貧農、下中農的一窮二白，還有某些相似?！迸Z對五斗米道的某些綱領做了通俗的解釋，對“義舍”解釋說：“大路上的公共宿舍”，“吃飯不要錢（目的似乎是為招來關中區(qū)域流民）”；對“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解釋說：“近乎政社合一?！?2月7日寫的另一條批語說：“道路上的飯鋪里不要錢，最有意思，開了我們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先河。”

毛澤東酷愛讀書，博聞廣泛。特別是在古籍這片瀚海中，他涉獵廣泛，知識淵博，記憶準確。他從古籍里汲取了大量有機精華，豐富自己的思想，汲取了不少治理國家的啟示和借鑒。他融會貫通，運用起來得心應手，言談中常常是信手拈來，出口成章。他的著作，他的演說，常因引經據(jù)典而說服力極強。

二、吃食堂的產生

說吃食堂，就要談一談大食堂。

毛主席說，實行工資制和吃飯不要錢，還要一個過程。部分地區(qū)一兩年或兩三年，大約一年半以上地區(qū)需要有四五年。又說：“大概十年左右，可能產品非常豐富，道德非常高，我們就可以從吃飯，穿衣，住房子上實行共產主義。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惫孢@樣，經過一兩年，四五年，十年的發(fā)展生產，提高覺悟，在搞大食堂，也許情況會真的好許多。但是事實是由于冒進和狂熱，不要說一二、四五、十來年，幾個月也等不得。1958年9月10日中共才發(fā)表《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的決議》，1958年9月30日編印的《人民日報公社化運動簡報》第四期就報道：到9月29日止，全國農村基本上實現(xiàn)了公社化，全國除西藏外27個省市區(qū)共建立人民公社23384個，平均每社4797戶，入社農戶占總農戶的90.40%，其中有12個省達到100%。11月27日中央農村工作部報告，到10月底，共有農村人民公社26576個，參加農戶占總農戶的99.1%。（當時的地主、富農成分者不準許參加公社）。到10月不完全統(tǒng)計，農村公共食堂265萬多個，在公共食堂吃飯的人占農村總人口的70%、80%到90%。公共食堂就像影子一樣，隨著人民公社的興起，應運而生了。

顯然，建立公共食堂的條件遠遠不夠。從物質上講，當時的產品既不豐富，從精神上講，人們的思想道德水平也還沒有達到那個水平。

我們先看糧食的情況。眾所周知，我們在當時是個落后的農業(yè)國，分散的農民幾畝薄地，靠天吃飯，常常是糠菜半年糧。解放后的互助組和初級社，不同程度地改善了不同地區(qū)的人民生活，但離溫飽還相差有距。

1960年1月，中央批轉的國家計委關于1960年國民經濟計劃，提出糧食產6000億斤。實際上，由于五風（五風：共產風、浮夸風、命令風、干部特殊風、對生產瞎指揮風），由于大躍進，大煉鋼鐵的影響，不少地區(qū)重工輕農，土地荒蕪。不少地方粗種粗收造成大量減產，一些地方豐收不豐產。因此，1960年糧食實際產量沒有達到6000億的產量，僅為3400億斤，完成計劃的40%多。

至于精神道德，應該說，共產黨領導全國窮人翻了身，有了土地，有了地位，改善了生活，人們心存感激，非常愿意聽黨的話。另一方面，中國幾千年的小農經濟，一家一戶，分散經營和長久形成的狹隘并非依照意思就能改變。因此，辦公共食堂，糧食就不再分給社員本人了，家里留下的糧食也需資源充公，家里的大鍋，大勺、大盆等也被自愿捐獻了。對于這些，人們不太習慣還在其次，主要是吃食堂因為糧食不充足而飯食不好，因為管理有些混亂而意見百出，因為優(yōu)親厚友而增加矛盾，因個別干部隨心所欲挫傷群眾的積極性，影響干群關系，黨的威信。

三、吃食堂的狀況

在當時有人振臂一呼，天下云集響應的年代，人民公社的生產隊大食堂，似乎在一個夜晚就雨后春筍般林立于大江南北。河北省徐水縣是大辦公社食堂的一面旗幟，領先發(fā)出了“吃飯不要錢”的口號。全縣有6.4萬多戶，32萬人口，248個農業(yè)社。在“大躍進”中全縣共建立了1777個公共食堂，有28.5萬人到食堂吃飯，實現(xiàn)了全縣食堂化。為了適應不同工作、任務的需要，還建立了野外戰(zhàn)斗隨軍食堂1410個，幼兒食堂119個，老年食堂248個。家家戶戶都把儲蓄的糧食無償?shù)孬I給食堂，后來，人民公社這座橋在九百萬平方公里的中國大地上聳立起來了，公共食堂遍地開花。從此，生產隊不再分給社員口糧，而且社員家庭的存糧也已經自愿捐獻了出來，倘若有人藏匿一升半斗，也許會被戴上種種帽子，被辯論，被游斗。于是乎，社員除了每天下地干活之外，吃什么飯的事是不需要自己操心的。只是干活說話要小心，某些干部是不能觸犯的，不然，也許會被剝奪吃飯的權利。

其實，群眾在家里吃了幾千年飯，已經習以為常，如日出日落一樣，但是，在人民公社化以后，群眾在哪兒吃飯，被看成了一個很大的政治問題。1959年反“右傾”時，一些不愿意去食堂吃飯的群眾，受到了以“大辯論”為名的斗爭和斷糧打擊，一些支持和同情不去食堂吃飯的干部被說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有些省還提出了“食堂萬歲”的口號。

當時全國大約有4億人口在吃食堂，占農村人口的72.6%，一些省還實現(xiàn)了“食堂化”。1960年，為鞏固公共食堂，黨中央發(fā)過一系列文件，認為公共食堂是“必須固守的社會主義陣地”，“農村中階級斗爭的尖銳所在”，要求各級黨委把安排生活和辦好食堂“提高到階級斗爭的地位上來”。以“糾正共產風”為主要目的的11月3日“緊急指示信”（即十二條）第9條仍規(guī)定：“公共食堂制度必須堅持”，“政治到食堂，干部到伙房，是辦好食堂的關鍵”。

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1960年1月報告：到1959年底，經過“反右傾”之后，全國農村公共食堂已由1958年10月的265萬個增加到391萬個，參加公共食堂吃飯的約4億人。4億農村人口“按需分配”，不過是勉強維持生命的最低伙食標準，在大食堂吃飯。人們說：“干不干，都吃飯；干不干，都吃一樣的飯”以及“工多不喜，工少不急，兩餐稀飯，你吃我吃”。有些地方總結當時的情況為“四多四少”和“三化”，即：“吃飯的人多，出勤的人少；裝病的人多，吃藥的人少；學懶的人多，學勤的人少；讀書的人多，勞動的人少”。三化是“出工自由化，吃飯戰(zhàn)斗化，手工集體化”。

四、吃食堂的尾聲

《六十條》草案下發(fā)后，廣大農民喜形于色，奔走相告，但對食堂問題上，持不同意見的人較多。黨中央一些領導同志深入農村實地調查后，向中央反饋了情況。劉少奇說：食堂情況，當前我不清楚，講食堂有優(yōu)越性，可以節(jié)約勞動力，解放婦女等。下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專人煮飯，專人炒菜，專人砍柴，專人擔水，專人舂米，一個食堂占去三分之一壯勞力，甚至半數(shù)人都去做飯了。燒硬柴砍樹，不燒柴草，破壞山林，還有其他毛病。有人想在吃飯問題上把群眾斗起來，那比捆綁還厲害。劉少奇同志的這些意見，4月10日向毛主席匯報了。

周恩來總理5月7日在河北武安縣伯延公社調查后，打電話給毛主席：絕大多數(shù)甚至全體社員，包括婦女和單身漢在內，都愿意回家做飯。5月25日下午，周總理在北京工作會議上說：他親自訪問了三戶不愿吃食堂的老貧農，這三戶老貧農勞動都很積極，思想品質很好，都自家做飯，但每天出工比吃食堂的人還棒。

朱德同志5月9日給毛主席寫信，說他在四川看到的是：社員吃飯“兩道煙”（食堂打飯，回家自己做菜），浪費人力物力。到陜西，反映更強烈，說食堂有五點不好：社員口糧不夠標準；浪費勞動力；浪費時間；下雨天吃飯不方便；一年到頭吃糊涂面。河南滎陽縣某食堂，是個模范食堂，得到過縣里的錦旗。但全村32戶中，只有4戶五保戶和單身漢愿意吃食堂，其中28戶都要求回家吃。

鄧小平、彭真同志5月13日給毛主席寫信說：食堂問題在北京郊區(qū)比較復雜。居住分散的隊不少，常年食堂一般主張不辦。至于農忙食堂，群眾意見也不一致。北京市各縣、區(qū)向群眾宣布三條：吃食堂，不吃食堂都完全根據(jù)自愿；吃食堂，不吃食堂都好，都光榮；吃食堂，不吃食堂都給予便利。結果，遠郊區(qū)的食堂大部分都散了。

胡喬木同志4月9日在長沙向毛主席匯報：《六十條》（草案）下達后，韶山公社的生產隊干部對食堂問題有三派：贊成、反對、中間。調查組有意識地把三派人找到一起來開會，持反對意見的隊長一開口就問持贊成意見的隊長：“把良心拿出來，說實話，說真話，你家生活比三年前過的怎樣？”問得對方說不出話來。4月26日，胡喬木寫信給毛主席的報告，附有關于韶山公社食堂問題的詳細調查材料。說從群眾的反映來看，大多數(shù)食堂目前實際上已成了發(fā)展生產的障礙，成了黨群關系的一個疙瘩。

一大批來自農村第一線的有說服力的調查，終于使我們黨在這個曾經被視為“社會主義萌芽”，許多人曾為此吃過苦的問題上猛醒，認識上基本取得了一致?！傲滦拚莅浮钡?6條規(guī)定：“在生產隊辦不辦食堂，完全由社員討論決定。”“社員的口糧，不論辦不辦食堂，都應該分配到戶，由社員自己支配”。后來，毛主席聽說絕大部分農村公社食堂散了伙，認為“這是一件大好事”。

兩年多的公共食堂搞得天怒人怒，實在辦不下去了。1961年5月中共中央北京工作會議，決定公共食堂辦不辦由農民自行決定。于是全國公社食堂一哄而散，這個僅僅存在兩年多的畸形兒便夭折了。

當然除此之外，我們也應看到一些積極面。那時，幾乎所有人都激情澎湃，希冀為一個有利于共同進步事業(yè)的龐大體系奉獻，并虔誠地依附于此，不斷為之做出犧牲，而不期望在每種情況下得到明顯的回報。今天看來，這種奉獻的精神值得贊揚，某種程度上說，依然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稀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