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魏晉是一個動亂的年代,也是中國文化史上一個絢爛的時代。魏晉名士性情乖張,個性十足,但他們擁有那一個時代的心理共性,從《世說新語》中能觀照出魏晉名士們獨特的內(nèi)心世界:他們對世事悲觀,但同時其人格思想行為又極為自信風流曠達、不滯于物、不拘禮節(jié)。他們懼怕死亡,他們遠離權力中心,躲避政治禍亂,但又一直堅守著自己的理想和主張,甚至不惜以死殉道。
關鍵詞:《世說新語》 魏晉名士 嵇康
《世說新語》是南北朝時期(公元420年~公元581年)的一部記述東漢末年至東晉時豪門貴族和官僚士大夫的言談軼事的書。魏晉時期是一個注重內(nèi)心世界,追求人生理想的時期,從《世說新語》中照映和折射了魏晉名士們的獨特內(nèi)心世界。
一.死的恐懼
魏晉名士的獨特魅力,魏晉文學的深永意味,正是基于由死亡引發(fā)的人生思考,名士的死亡恐懼與當時社會的混亂有關,不是他們發(fā)現(xiàn)死,而是死的事實和可能性強迫他們?nèi)フ?。一般中國人對死亡問題不敏感,或者說有意逃避,不但傳統(tǒng)文化習慣回避“死”,就是個體本身,誰又愿意讓死的重負壓在心頭?從東漢黨禍以后,歷經(jīng)漢末戰(zhàn)亂,三國紛爭,司馬氏篡魏,西晉八王之亂,永嘉南渡,社會動蕩不已,民不聊生,士大夫的生命得不到保障,死亡陰影籠罩在名士的心上,因此,懼禍、求生、幻想出世、逃避現(xiàn)實乃至自我麻醉,少了許多兼善天下的理想,多了許多對個人命運的關注,從個人自身的角度而不是從社會秩序的角度觀察個人,《世說新語》中記載了大量關于“悲不自勝”“風味轉(zhuǎn)墜”“人情何能已已”“慟絕”“大慟”“一慟幾絕”“一慟良久”的故事。正是在這里,一種新的人生哲學形成了??鬃印俺劦?,夕死可矣”“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道、仁遠較個體生命重要,這種平靜勇敢接受死亡的態(tài)度是把個人綁在社會整體與倫理道德上,忽視感性個體在面對死亡時,必然產(chǎn)生的慟與悲。莊子由社會返回自然,“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生死無所縈懷,“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至樂》)。不動心,無所謂,把死看得和生一樣,甚至比生還快活,這同樣是把具體的人取消了,而魏晉名士對死的憂患關切,對儒、道兩家均是反叛,成為塑造中國人情感心理的重要契機。
死作為個體的事件,卻無法在其得到解決,魏晉名士們把它和宇宙本體聯(lián)系起來,正好達到對死的智慧解釋:“人生若朝露,天道邈悠悠”,“世務何繽紛,人道若不遑”,“人時有否泰,人事多盈沖”(阮籍《詠懷詩》)把世道滄桑,生命短促與天地大化貫穿體味,在個體的自我意味中包含了對本體存在的思考。
由于魏晉時代的人生感懷總是與死亡、存在的探詢連在一起,因而具有無限的宇宙意義,達到一種哲理高度,在《世說新語》中,這種“情”稱為“才情”、“情致”“神情”等,它是一種智慧深情,使人重于情而不溺于情,執(zhí)著我而能超越我,從哲學上說就是“應物而不累于物”(王弼)死亡問題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
二.自我的覺醒
正是由于對死的恐懼,魏晉名士想擺脫它,死是感性肉體的,而通向本體的精神卻是死無能為力的,名士追求的是個體內(nèi)在的精神的人,《世說新語》記載了許多對個人品藻的禮贊,生動表現(xiàn)了這個時代的自我覺醒。
自我誕生的前提是對社會枷鎖的蔑視與否定,對禮法的批判和拋棄,嵇康說:“推其原也,六經(jīng)以抑引為主,人性以從欲為觀,抑引則違其愿,從欲則顯得自然,然則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經(jīng),全性之本,不須犯情之禮律,固知仁義務于理偽,非養(yǎng)真之要求,廉讓生于爭奪,非自然之所出也”(《難自然好學論》),六經(jīng)禮律都違背人的本性,只有在現(xiàn)實社會和周孔名教之外,才能找到人的生活。
因懼死而追求不死的存在,其必然代價是丟失人的感性之元,以片面的占有而逍遙一世,名士們的高舉遠慕超脫現(xiàn)實是以犧牲人的全面性為代價的,這是他們的根本弱點,真正的人事精神的又是感性存在的,名士所成就的仍是異化的自我,但名士們復雜而玄遠的思想實為魏晉風度的形成動力和內(nèi)涵,其魅力穿越千年,照耀至今!
魏晉士人們在對死亡深重的恐懼中思考個人生命的意義,發(fā)現(xiàn)個體的價值,對個體生命有徹悟,“如此人,曾不得四十”有“埋玉樹著土中”的對個體生命價值的頌揚,王子猷靈床彈琴,哀號“人琴俱亡”發(fā)出了對個體生命價值的呼喊。
魏晉之前,人們對才智的重視,主要著眼于政治的需要和人才的運用,而在魏晉人士的心中,才智是構成“人物之美”的一個重要方面,而且它本身還有獨立的價值,他們談論才智更多地是著眼于個體的價值和審美的感受,魏晉讀書人推崇思辨,熱衷在論辯中展示才智,激發(fā)才智,也是在其中發(fā)現(xiàn)美、展示美、欣賞美,給人以審美快感。
魏晉時期士人重視個人儀形的價值,將人的形貌、儀表的美看作是個人價值的一種體現(xiàn),并開始研究這種美,人們不僅贊賞如玉如松、超塵絕俗的美,而且也贊賞形體不美,但有超然物外的風度之美。
士人們對個人生命、才智、儀形價值的贊美,對它們的自覺追求,從儒家的社會秩序和莊子的自然秩序中獨立出來,讓它屬于自我、屬于現(xiàn)在,這顯現(xiàn)出魏晉時期的個體覺醒。
三.自我的固守
名士覺醒,恢復自我尊嚴后,仍不斷遇煩,嵇康詩中的“網(wǎng)”,名士們基本傾向于與其入世罹禍,不如退而出世,與其追權逐勢碰得頭破血流,不如求取形體的長生不老和心靈的自由超然,他們不同于莊子哲學逃出“世外”追求幽玄之境,而是逃出事外,但仍活在現(xiàn)實人間。他們對國家對人生是悲觀和絕望的,既不屑或不愿如儒家入世救世,又不能如老莊之道,超脫人世或者超脫人類。在這種夾縫之中,名士們異常痛苦。
雖然名士們認為自己無法濟世救國,但他們至少要讓自己的生活隨心所欲,基于此,名士們找到幾條解除困苦的方式。
1.服藥。服藥原為治痛,魏晉名士都為延壽、推遲死期,死亡問題困擾人心,明知長生不老是不可能的,卻又仍然懷有一種希望,想通過服用丹藥來延續(xù)生命,“服五石散,非唯治病,輒覺神明開朗……”“服神丹,令人壽無窮,已與天地相畢,乘云駕龍,上下太清”
2.飲酒。為解除生的苦惱,“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現(xiàn)實享樂比渴望長生更好,而且沉醉也能達到物我兩忘的超然境界,既有生理的享受,又有精神的解放。
3.清談。藥和酒都是“內(nèi)修”其功能只限于自我感受,更重要的是要把自己內(nèi)省性的超然感受表現(xiàn)出來,清談由此產(chǎn)生,它是名士的首要任務所在,它的最大特點是“玄遠”,要超越具體感性,把握人性本體,獲得安身立命之所。
4.放蕩形骸。為表現(xiàn)自我,有人干脆取消一切社會禮義,自然放達,以求驚世駭俗,像劉伶裸奔、王猛捫虱而談……而真正代表名士風流的還是嵇康、阮籍。阮籍希望從社會中超越出來,進入無限自由的境界,嵇康從人的本性出發(fā),認為理想的人生要去除五難、調(diào)養(yǎng)得宜的養(yǎng)生開始。他們都向往自由世界,以“元”為本,與“道”合一,實現(xiàn)“暢神”、“盡意”、逍遙游世。
魏晉時期政權更迭頻繁,一不留神便會遭到殺生之禍,因此當時很多文人就借以酒精麻痹自己,放浪形骸,逃離權力中心,以此堅守內(nèi)心純粹的精神世界。他們這看似矛盾荒誕的種種為后世留下一片風光綺麗的精神家園。中國文化史上少有如此曠達自然的生命,錯過魏晉,儒、釋、道、各自成型,中國的文人們再不用效窮途之哭。錯過魏晉,經(jīng)世匡政重走正道,中國詩篇里再也沒有陶潛悠然菊花香。錯過魏晉,義理成風,規(guī)矩長存,中國名士們再也不敢縱酒狂歌,散發(fā)山阿,白眼向權貴,折齒為美人。這一切都如千余年前在洛陽東市刑場上,嵇康奏響的廣陵散一樣,都是千古絕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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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張莉,廣東惠州市廣播電視大學(惠州市建筑學校)講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