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婷
(揚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揚州 225009)
《等待野蠻人》:老行政長官的主題功能解析
周婷婷
(揚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揚州 225009)
《等待野蠻人》是 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J.M.庫切的第一部小說。小說采用同故事自身敘述的手法,揭示了帝國野蠻與殘暴的本質(zhì),引發(fā)了讀者對文明與野蠻的深刻反思,文明與野蠻的沖突是小說的重要主題之一。通過對小鎮(zhèn)行政長官對“帝國文明行為”的不敢茍同到最后公開的反抗可以體驗到庫切在塑造這樣一位人物時對人物主題功能的技巧運用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從小鎮(zhèn)行政長官的人物建構(gòu)入手,解讀其在小說主題建構(gòu)中所起的主題功能。
《等待野蠻人》;敘事;人物;主題功能
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翰·麥克斯韋爾·庫切是繼南丁納·戈迪默爾后第二位獲此獎項的南非作家。瑞典皇家科學院常任秘書恩達爾曾說,選中庫切是個“很容易做出的決定”,因為,“我們每個人都為他對文學的貢獻所折服!我說的不是指他寫的書的數(shù)量,而是高于平均水準的質(zhì)量。我認為他是一個值得大家不斷討論和分析的作家,他的(作品)應(yīng)該是我們文學遺產(chǎn)的組成部分?!庇纱丝梢钥隙ㄑ芯繋烨凶髌肪哂兄卮笠饬x。
寫于 1980年的《等待野蠻人》是作者第一部為自己贏得國際聲譽的長篇小說。正如瑞典皇家科學院在給庫切授獎的理由中所稱,庫切的小說“構(gòu)思精妙,對話成熟,分析充滿了智慧”,但由于小說中隱去了時代和地域背景而缺少直接反映南非現(xiàn)實的描寫,當前對該小說評論褒貶不一。有的評論說這部作品體現(xiàn)了作者對后殖民社會深入骨髓的理解,而有的則指責說庫切逃避現(xiàn)實脫離政治缺少社會責任感。但筆者認為,正如譯者在編輯手記中所說的那樣,“正是在這部有意隱去時代和地域背景的寓言作品中,庫切顯示了對當代生活的真切把握,從根子上抓住了文明的痼疾?!盵1]ⅰ的確,在小說中庫切看得很清楚,“‘文明人’和‘野蠻人’在文明的鏈條上并沒有固定的序列,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上,二者的位置也許正好顛倒過來?!盵1]ⅲ本文擬應(yīng)用敘事理論,主要以詹姆斯·費倫關(guān)于人物主題功能的論述為理論視角,分析小說主人公構(gòu)建小說主題的功能,從而指出小說對西方“文明”本質(zhì)的揭露。
老行政長官主題性特征的初始質(zhì)疑與轉(zhuǎn)變是與小說的敘事進程分不開的。在《作為修辭的敘事》一書中,費倫論述了他的敘事修辭理論中的一個關(guān)鍵概念:敘事進程。讀者對敘事任何成分 (包括技巧、人物、行動、主題、倫理、情感等)的反應(yīng)和闡釋都必須依賴于敘事進程。費倫指出,“進程”指敘事邀請讀者參與某種“動態(tài)經(jīng)歷”,這個經(jīng)歷既受敘事在時間軸上運動的影響,又是多層次的,同時涉及讀者的知識、情感、判斷和倫理:進程指的是一個敘事建立其自身前進運動邏輯的方式 (因此指敘事作為動態(tài)經(jīng)歷的第一層意思),而且指這一運動邀請讀者作出的各種不同反應(yīng) (因此也指敘事作為動態(tài)經(jīng)歷的第二層意思)。進程可以通過故事中發(fā)生的事情產(chǎn)生,即通過引入不穩(wěn)定因素——人物之間或內(nèi)部的沖突關(guān)系導(dǎo)致行動的糾葛,但有時沖突最終能得以解決;進程也可以由話語中的因素產(chǎn)生,即通過緊張因素即作者與讀者、敘述者與讀者之間的沖突關(guān)系——涉及價值、信仰或知識等方面重要分歧的關(guān)系。與不穩(wěn)定因素不同的是,緊張因素無須解決敘事也可以結(jié)束[2]。在《等待野蠻人》中,敘事進程的動態(tài)顯得特別重要,目的是為了使讀者得以明晰文本中眾多的對立因素,小說中沖突無處不在,其中人物之間的對立構(gòu)成了《等待野蠻人》中的主要沖突。
故事一開始,行政長官就與喬爾上校代表的帝國產(chǎn)生了沖突。“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兩個圓圓的小玻璃片架在他眼睛前的環(huán)形金屬絲上。他是瞎子嗎?如果他是個盲人想要掩飾這一點,我倒可以理解。但他并不瞎,那小圓玻璃片是暗色的,從里面看出來并不透明,但他就是能透過這樣的玻璃片看過來?!盵3]1這里,小鎮(zhèn)行政長官通過喬爾上校戴著的有色眼鏡來借喻其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質(zhì)疑其處事的方式,其象征意義不言自喻。一個看世界是透明的,另一個是變色的,矛盾對立在此已隱蔽存在。接著他們的對立在關(guān)于打獵的討論上得到了體現(xiàn)?!八f起前不久一次驅(qū)車大狩獵的經(jīng)歷,當時成百上千的鹿、豬和熊被殺死,滿山遍野都是動物的尸體,多得沒法收拾,只好讓它們?nèi)€掉 (那真是罪過)?!盵3]1喬爾打獵是為了“享受”殺戮時的快感,而當?shù)厝酥皇菫榱颂铒柖亲?。兩種對待自然的不同觀點恰巧也是他們在對待和治理“野蠻人”的關(guān)節(jié)上的重要分歧。一個要求寬松和人性的治理,否認野蠻人的野蠻行為,一個卻被“東方主義”沖昏了頭腦,執(zhí)意要殘酷地殺戮和滅絕野蠻人,以免其對文明人的邊境安全造成威脅,在對付那些野蠻人囚犯時使用暴虐的酷刑及死亡恫嚇,他一直是“痛就是真相”和用“最極端的方式才能得到最徹底的真相”的虔誠的信奉者。這樣,行政長官與以喬爾為代表的帝國形成了鮮明的對立。從另一方面來講,帝國是文明的產(chǎn)物,也是文明的代表,喬爾的所作所為本身就代表了帝國,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建立“文明的大廈”添磚加瓦,而老行政長官雖然是帝國安排在邊境小鎮(zhèn)的官員,可他對喬爾上校行為的質(zhì)疑就已經(jīng)說明他在思想和行為上不能接受帝國對野蠻的界定與做法,他已經(jīng)自覺不自覺地站到了野蠻的一邊,成為了帝國安插在邊境的同謀者和支持者的反對面。因此他的存在某種程度上也就構(gòu)成了喬爾上校執(zhí)行任務(wù)的羈絆。因此,僅這一點而言,庫切似乎想通過老行政長官的所作所為來揭示野蠻與文明的實質(zhì)所在。文明理應(yīng)重證據(jù)、重理性、重人性、重同情和重憐憫,可喬爾們所做的一切哪里還有一點人性可言,哪里還有一點理性可言。在老行政長官看來,喬爾們的文明就是無知,就是暴力與酷刑,就是趕盡殺絕與剝奪“人”的權(quán)利。
在小說的第二部分,庫切刻意地描寫了老行政長官與蠻族姑娘的故事。庫切在第二部分的開首明確地交代了老行政長官收留蠻族姑娘的動機?!拔颐靼鬃约菏窃谂郧脗?cè)擊探詢她的事情”[3]36,“我絲毫沒有進入這個粗壯結(jié)實此刻被火光照得閃閃發(fā)亮的身體的欲望”[3]41,“我心里的念頭越來越明確,非要弄清楚她身上這些傷痕的來歷不可,否則我不能放她走?!盵3]42從老行政長官的一系列心里獨白中可以看出,老行政長官收留蠻族姑娘完全是出于“尋求真相”的動機,然而縱使他用盡各種方法,得到的卻是蠻族姑娘的沉默不語?!八龘u了搖頭?!盵3]43甚至直到送走蠻族姑娘時老行政長官仍然沒有從蠻族姑娘那兒得到真相。另外,他們之間的無法交融也暗示著他們沖突的另一面。無數(shù)次的“洗禮”都無法讓老行政長官真正進入女孩的心和她的身體。這里的“性無能”不能代表生理的無能,而更多地是預(yù)示著他對她的不能解讀,這一點也可以從他與妓女的高潮體驗的對比中獲知。其實,老行政長官收留女孩的用意與他深夜到關(guān)押那一對野蠻人甥舅的囚室的動機是相同的,目的都是為了探詢真相。恰恰是在對真相的不斷探尋中,老行政長官才真正看清了野蠻與文明的真正區(qū)別,才迫使他不自覺地萌生了同情、憐憫與正義之感,才促使他做出送野蠻姑娘回歸故里的決定。這一決定體現(xiàn)了老行政長官身上體現(xiàn)的主題功能在小說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它由最初默認喬爾的行為、默默地采取行動到最后毅然決然地送女孩回野蠻部落說明了他對野蠻的認同和對文明的“背棄”。這樣。小說的主題:文明與野蠻的內(nèi)涵也就漸漸地清晰和明了了起來。
老行政長官身上體現(xiàn)的主題性特征功能隨著敘事進程的發(fā)展而進一步加大,體現(xiàn)了老行政長官對文明的進一步反思與叩問,通過進一步的反思與叩問,他身上體現(xiàn)的主體功能得到了進一步升華和與文明的抗爭。用一句話概括來說,《等》中老行政長官的主題特性就是:由開始的認同到默默地反抗,直至最后與以喬爾為代表的帝國形成了不可融合的對立面,他的人生歷程也逐漸從模糊的認同到走向清晰直至最后與帝國決裂。雖然在小說開始時他對自己的評價和希望的是:“我只是個鄉(xiāng)鎮(zhèn)治安行政官,一個為帝國服務(wù)的負責人的官員……在平靜日子里過平靜生活,我從未有過比這更高的要求?!盵3]10他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這個小鎮(zhèn)安享晚年,而別無所求,僅此而已。但隨著小鎮(zhèn)上關(guān)于野蠻人的謠言四起,隨著喬爾們的到來,隨著原來抓來的野蠻人遭受到慘無人道的酷刑,及那個受到酷刑摧殘而成了盲人的無家可歸的、但又不得不以賣淫為生的野蠻女孩進入了他的視野中時,他再也無法沉浸在對未來的憧憬中,他再也不能對眼前發(fā)生的事視而不見。這樣,他一步一步地被拖進了尋找真相的進程中來。就為這,他與喬爾產(chǎn)生了不可和解的矛盾,雖然他們沒有產(chǎn)生正面沖突,但不滿和忌恨在雙方內(nèi)心已悄然存在。
為了尋找真相,在夜里,老行政長官走向小男孩的囚室,發(fā)現(xiàn)了“文明人”的野蠻行徑。老人的一只眼睛凹在里邊,另一只眼眶成了一只血洞,被縫在一長條白布里扔在地上,小男孩身邊;“文明人”用一把刀戳進小男孩的身體,像轉(zhuǎn)一把鑰匙,先是向左再向右。僅用一把刀,“文明人”剝奪了“野蠻人”看與繁衍的權(quán)利,也就是一把刀,“文明人”暴露了自己的野蠻。在那里,老行政長官看到了“文明人”對死者的侮辱與不尊重,通過老人與小男孩,老行政長官對“文明”有了模糊的認識。同樣,為了尋找真相,老行政長官收留了蠻族姑娘,蠻族姑娘的兩個回答使他對“野蠻”有了初步的認知。當他問蠻族姑娘有什么惦記的事時,蠻族姑娘簡單回了句“我想我姐姐”[3]44,簡單的回答里充滿了野蠻人的親情。當他買了一只小狐貍崽子帶回來時,蠻族姑娘則聳聳肩說道:“動物都應(yīng)該在屋子外面。”[3]46同樣簡單的回答與喬爾的打獵方式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野蠻人”熱愛保護動物并給它們自由,而“文明人”則大肆屠殺動物。再者,蠻族姑娘出現(xiàn)時的形象——殘疾的腳踝、半盲的眼睛進一步加深了老行政長官對“文明”與“野蠻”的認知:“文明”即最極端、最殘酷的野蠻,而“野蠻”恰是人類最原始、最自然、最本質(zhì)的文明。
作為小說的核心事件,廣場的一幕無疑成為小說中最震撼人心、最感人的事件。在親眼目睹了一個個血淋淋的場面后,老行政長官再也無法沉浸在對未來安逸生活的憧憬中。在廣場上,他徹底擯棄了“文明”并與之作抗爭,成為喬爾活生生的對立面,當眾對喬爾們的殘酷行徑吼了聲“不”,第一次與喬爾面對面地交鋒。沒等老行政長官緩過神來,一陣棍棒毆打已向他襲來,接著又是一陣亂錘?!皩Ω兑矮F也不至于要用錘子吧!”[3]144話語雖簡單,卻道出了文明的本質(zhì)。親身經(jīng)歷與目睹了一系列事件后,老行政長官徹底地認識到:“我是帝國的一個謊言——帝國出于寬松時期的謊言;而他(喬爾)卻是真相——帝國在凜冽的寒風吹起時表露的一個真相。”[3]180在他看來,所謂的文明不過是“只有最極端的方式才能得到最徹底的真相”的荒謬。這種顛覆是有著切膚之痛的,是以一個遭受嚴刑拷問和肆意侮辱的弱者的深刻反思為基礎(chǔ)的,而這個弱者本身就曾是文明人,這樣的嘲弄和反諷是徹底的,能夠超越時空的。他讓所有的文明人對自己所謂的“文明”行為進行反省,帝國就是這樣建構(gòu)它的文明史的,它不分青紅皂白地把異己斥為他者,然后冠以野蠻的罪名加以迫害。
小說中,庫切成功地將小說主人公——老行政長官的主題性功能與小說敘事進程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并恰到好處。從老行政長官身上體現(xiàn)出的主體功能,我們認為,庫切似乎在向我們傳遞這樣的信息:帝國的文明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歸于帝國的意志下,帝國的文明恰是最極端的野蠻。同時庫切對“野蠻人”當下境遇的描述無非表明這樣一種態(tài)度,就是正義永遠站在被掠奪被損害的弱勢群體一邊。文明與野蠻是可以超越時空讀解的,亞非拉許多國家和地區(qū)都曾被西方文明視為未曾開化的地區(qū)而遭侵略。什么是文明?對這一個古老而又神圣的話語必須進行認真的審視了,誰都不能隨便地據(jù)為己有。強者即文明的邏輯是否應(yīng)該改一改了?喚起殖民歷史記憶也許是件痛苦的事,但是如果忘掉歷史,只能無可奈何地毀掉自己。差異的存在不應(yīng)是戰(zhàn)爭流血的根本理由,人類的文明不應(yīng)以消除差異為代價,也許這才是庫切讓我們認真反省的問題。
[1]J.M.庫切.等待野蠻人:序言[M].文敏,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4.
[2]Phelan,James.Narrative as Rhetoric:Technique,Audiences,Ethics,Ideology[M].Columbus: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6:90.
[3]J.M.庫切.等待野蠻人[M].文敏,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4.
Abstract:W 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is the first novel by J.M.Coetzee,thewinner of theNobel Prize inLiterature in 2003.The novel tells the experiences of an old magistrate of a s mall county on the frontier of the Empire in a military action towards the“barbarians”,and uncovers the barbarianis m and cruelty of the Empire.Meanwhile,the noveloversets the concepts of barbarianis m and civilization which arouses readers'speculation on barbarianis m and civilization.Thus the overset of barbarianis m and civilization becomes one of the novel's themes.This paper intends to analyze the main character,namely the old magistrate's function in setting up this them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ology.
Key words:W 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narratology;character;thematic function
(責任編輯:劉東旭)
W aiting for the B arbarians:An Analysis of the O ldMagistrate's Thematic Function
ZHOU Ting-t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 225009,China)
I106.4
A
1001-7836(2010)06-0111-03
2010-01-31
周婷婷 (1986-),女,江蘇興化人,2008級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