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先生自去年《告別五四,發(fā)現(xiàn)保守主義傳統(tǒng)》(《隨筆》2009年第4期)之后,今年又發(fā)現(xiàn)了《梁啟超派士人群》(《隨筆》2010年第2期)和《張君勱——“這個奇怪的新儒家”》(《隨筆》2010年第4期)。去年讀了秋風的那篇大作后,筆者曾表達過自己的一些不同意見(見拙作《豈能輕言“告別五四”》,載《書屋》2009年第9期);今年又接連讀到他的兩篇“續(xù)作”,感覺其觀點較之去年走得更遠。
文化保守主義由來已久,只要是一個稍有歷史文化傳承的國家和民族,都存在這種“保守主義傳統(tǒng)”,似乎無須“發(fā)現(xiàn)”。梁啟超作為中國近代以降的文化名人,身邊必定會聚集一批同仁和學人,尤其是在頗為講究“圈子”的中國。因此,這個“士人群”似乎也用不著煞有介事地去“發(fā)現(xiàn)”。筆者絲毫不想貶低和輕視“保守主義傳統(tǒng)”以及梁啟超、張君勱諸先生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所起的作用,只是覺得秋風有些小題大做,將中國的“保守主義傳統(tǒng)”和梁啟超、張君勱等“士人群”過于理想化。同時,又借此來貶損和否定“新文化運動”,號召國人“忘掉新文化運動”,這就未免令人難以茍同了。如此偏頗,豈不恰似他本人所竭力反對的“激進主義”么?
將“康(有為)—梁(啟超)—張(君勱)”作為“保守主義傳統(tǒng)”的核心譜系,這個提法也不符合歷史事實。首先康有為本人就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自己的表白和后人的吹捧也多有夸飾之處。將“戊戌變法”和“百日維新”說成是“康梁變法”和“康梁維新”原本就是一場歷史誤會,因為“戊戌變法”和“百日維新”的骨干中堅是翁同龢、楊深秀等“帝黨”,具體執(zhí)行者則是楊銳、劉光第、譚嗣同和林旭等“軍機四卿”。1895年“公車上書”的時候,康有為因已得知他考中了進士,為了保住即將到手的功名,他根本就沒有“上書”。流亡海外后又偽造“密詔”,還撒謊說這“詔書”是光緒皇帝給他一人的。對這段歷史公案,陳明遠先生已作過翔實的考證和評述(見陳明遠:《康有為、羅振玉的“瞞和騙”》),筆者就不再贅言了。僅此兩件事,如果我們說康有為有欺世盜名之嫌,該不過分吧?至于他后來將從華僑中募集的巨額捐款中飽私囊,就直接涉及到儒家傳人所一直津津樂道的“道德修養(yǎng)”問題了。中國歷代王朝的最后一位“大儒”,其人品竟如此不堪,儒家向以“倫理教化”著稱的功能,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呢?
雖說“保守主義傳統(tǒng)”無須“發(fā)現(xiàn)”,但“由康有為開啟,梁啟超承先啟后,張君勱發(fā)揚光大的保守-憲政主義政治傳統(tǒng)”,則不能說不是秋風的一大“發(fā)現(xiàn)”,而這一“儒家憲政傳統(tǒng)”竟然可以一直追溯到董仲舒那兒,就令人驚詫莫名了。稍有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正是這個董仲舒將儒家學說游說成皇權專制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并炮制出一個貌似神秘的“天命說”,以證明皇權專制的“合法性”。所謂“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諸侯之位。五者俱正而化大行”,無非是說明“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爸揖薄白鹜酢痹揪褪侨寮覍W說的核心所在,孔子在解釋“王”字時,就將“王”字拆開曰“一貫三為王”。董仲舒則進一步發(fā)揮說,“三橫”分別代表“天、地、人”,中間一豎則“參通天、地、人”;那么,誰能“參通天、地、人”呢?自然非“王者”莫屬了。如此一來,天子已不僅是受命于天,簡直就是“天、地、人”的主宰了!天子既然天生就具有統(tǒng)治天下的絕對權威,皇權既然浩大無邊神圣不可侵犯,作為“性有善質而未能善”的“民”,就必須俯首帖耳聽憑“王以善之”的“天意”了。說到底,所謂“天命說”不過是與虎謀皮罷了,在這樣等級森嚴的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里,又有誰又有什么力量能制衡皇權呢?難道這就是董仲舒為我們“構造”的“天道憲政主義的政制方案”?不僅如此,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讓“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無使并進”,這樣就可以令“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之所從矣”(參閱《漢書·董仲舒?zhèn)鳌?。這不分明是將政治上的專制統(tǒng)治,擴展為思想文化上的專制統(tǒng)治,再以思想文化的專制統(tǒng)治,來維護政治專制的統(tǒng)治嗎?所謂用“天”和“五?!?仁義禮智信)來“馴服獨斷的皇帝”,制約至高無上的皇權,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數(shù)千年來,貴為“天子”的皇上何曾懼怕過“天”,又何必懼怕“天”?董仲舒分明說“王”能“參通天、地、人”,秋風卻認為董仲舒是在以“天道”來“馴服獨斷的皇帝”,這不是太可笑了嗎?即使是那些游民草寇,也知道弄本“推背圖”、玩?zhèn)€“魚腹藏書”把戲什么的,通過圖讖、民謠以及裝神弄鬼來呈現(xiàn)“天意”,聚眾造反,過把“真龍?zhí)熳印钡陌a!“天”除了愚弄老實巴交的黎民百姓之外,又唬得了誰呢?
至于“仁義道德”,讓天子本人通過自身的道德修養(yǎng)而成為“圣王”的說法,更是如同夢囈,最后,就連光緒皇帝都不相信這種空洞而又虛偽的倫理教化了。據《紐約時報》十九世紀末駐遠東記者懷特先生后來的回憶,光緒1898年在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的前身)演講時就對全校師生說過:“空談道德仁義,就是世間最大的偽善?!边€尖銳地詰問:“歷朝歷代,靠圣人之學、仁義道德當真就能夠治國平天下了?”可以說,正是董仲舒替歷代王朝的統(tǒng)治者謀劃出了這么一個全面愚民策略;待到宋明理學,更是將政治、經濟、社會和學術,統(tǒng)統(tǒng)整合到以“天理”為道德原則的思想體系之中了。若說中國的皇權專制之所以能歷經兩千多年而不衰,并成為一個超穩(wěn)定的社會結構,理當歸功于董仲舒等歷代大儒,該是不錯的;但若將這種“天命”觀與“天理”觀譽為“天道憲政主義”,則不能不說是荒謬之極了。在秋風看來,不僅“儒家本身就具有豐富的憲政主義傳統(tǒng)”,而且“封建的原則中”就“蘊含憲政主義”。真是越說越玄乎了,倘若三千年前的周朝就誕生了“憲政主義”,怎么在儒家學說作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統(tǒng)治了中國長達兩千多年的時間里,就不曾誕生過憲政呢?直到1908年也就是專制王朝即將崩潰的前夕,這才起草出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憲法文本《憲法大綱》,而且還“胎死腹中”,豈不是很有些可笑嗎?孔子“為魯攝相”僅七日就誅殺了少正卯,罪名居然是“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營眾”(見《荀子·宥坐》)。以思想言論治罪,用的還是血腥鎮(zhèn)壓的手段,這一歷史先河大約為孔子所開吧——難道這就是“儒家憲政主義傳統(tǒng)”的源頭?
筆者并不否認梁啟超、張君勱等人的歷史地位以及他們在中國現(xiàn)代民主進程中所做出的努力,但也不能將其作用與貢獻估計得過高、甚至有意地拔高。就信仰而言,將梁啟超說成“大儒”頗為不當,因為他本人聲言自己是“篤信佛教”的。對歷史人物的功過,我們更不能僅以參與政治的程度深淺來進行評判。不錯,梁啟超和張君勱等人能積極介入政治,并且直接組織政黨,這當然值得肯定,然而他們所組建的“中國國家社會黨”等組織,在中國的現(xiàn)代史上究竟起過多大作用呢?說其是“現(xiàn)代民主政治活動的主體”,未免太言過其實了吧?而胡適等人“不愿深度卷入現(xiàn)實”,并不等于他們不關心現(xiàn)實和不干預現(xiàn)實。認為不組建政黨,就“顯現(xiàn)出‘反政治’傾向”,就無助于中國的民主進程和憲政建設的說法,是毫無道理的。諸位儒學傳人怎么就忘了老祖宗“君子群而不黨”“周而不比(比:結黨)”的教誨呢?其實,孔老夫子的政治情結分明比誰都重呀!可見,政治活動絕不僅僅是政黨的活動,作為獨立的知識分子也沒有必要非得組建政黨不可。他們結社、辦報、集會、演講以及著書立說等等,難道就不是在積極介入政治和干預政治?其作用難道就小于“組黨”?對于尚處于蒙昧之中的中國,其影響力可能更大,也更貼近現(xiàn)實更切合需要。胡適等人“反”的實際上只是極權政治,而竭力建構的卻是民主政治或者說公民政治。秋風將他所定位的“新士人”或者說“新紳士”,置于“具有強烈公共情懷”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之上,根本就不符合人類文明的歷史進程。知識分子這一概念雖然源自1898年“德雷福斯案件”中,左拉發(fā)表《我控訴》的公開抗議;但若以這個概念的內涵來界定,兩千四百年前的蘇格拉底無疑就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位知識分子。而兩千四百多年來,正是一代又一代如蘇格拉底似的始終“處于對立面”、“保持異議”、“說出真理、暴露謊言”的知識分子,以他們的知識、思想和良知,推動了人類的文明,促進了歷史的發(fā)展。也正是這些獨立知識分子的前赴后繼,才有了“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才有了現(xiàn)代的自由民主,才有了現(xiàn)代的民主憲政。構建民主憲政,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首先需要的是人的覺醒,而人的覺醒依靠的只能是啟蒙。沒有啟蒙,不把個體的人從各種桎梏中解放出來,民主也好憲政也好,就都只能淪為空話。陳獨秀、魯迅、胡適等“五四”先賢,正是認識到啟蒙的重要性,這才發(fā)起了新文化運動,將廣大民眾從蒙昧中喚醒,成為“新人”或者說是“新民”。魯迅先生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茍有新民,何患無新制度,無新政府,無新國家”。如果說“胡適派學人群進行了幾十年的啟蒙,甚至沒有塑造出他們期望中的‘新人’”來,那只能證明國人被愚弄被蒙昧得實在太深太久。如此超穩(wěn)定的根深蒂固,豈是“幾十年的啟蒙”即可奏效的?何況社會上的各種勢力,對這“幾十年的啟蒙”從來都沒停止過抵制、干擾和破壞!
中國要進入“現(xiàn)代”,起碼得讓國人懂得和弄清一些基本的現(xiàn)代概念。諸如“自由”、“民主”、“人權”、“憲政”等等,并非如秋風所言,這些概念在儒家思想中早已有了——倘若早已有了,我們又何苦費盡心思地從外語翻譯,甚至從日語移植呢?說實話,包括我們許多學者在內的國人,至今恐怕都沒搞懂什么叫自由,什么叫民主。時至今日,居然還煞有介事地討論“民主”是不是“好東西”。什么叫憲政?顧名思義,憲政就是“依憲行政”:國家權力機構切實按照憲法的規(guī)定,來實施自己的權力,履行自己的職責。憲法的作用,一方面是保證公民的各項自由權利,一方面是規(guī)定并限制政府的公共權力。這里就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了,一是必須由立法機構制定出一部《憲法》,二是這部憲法的條款內容,必須能起到限制政府權力和保障公民權利的作用。民國之后,張君勱先生曾兩度參與起草憲法,其功績當然不能抹殺;但起草一部幾近完美的國家大法,絕不是一兩個人,哪怕是一兩個天才所能做到的。美國憲法之所以歷經二百二十多年,直到今天仍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乃是因為1787年的費城會議上,來自北美各州的代表,遵從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多數(shù)又必須尊重少數(shù)的原則,經過一百多天的反復磋商、五百多次的反復表決,這才制定出來,而后獲得通過的。1789年3月4日正式生效后,在長時間的實踐檢驗中,又相繼適時地提出二十七條“修正案”予以充實、細化和解釋??梢姡贫ㄒ徊繋捉昝赖膽椃ń^非易事,再說,有了憲法并不等于就能保證民主憲政。比如,張君勱“曾數(shù)度深入考察一戰(zhàn)后蘇聯(lián)、德國制定的新憲法”,然而,蘇、德兩國盡管有“新憲法”,但他們有民主憲政么?“新憲法”根本就無法阻止斯大林的獨裁和法西斯的猖獗。1940年,毛澤東曾解釋過“憲政是什么?就是民主的政治”。也就是說憲政是離不開民主的,是與民主相輔相成的。美國憲法是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憲法,也是世界上最簡明扼要的憲法,只有七條(其中四條分列出二十款),序言才有一句話(共五十二個單詞)。可正是這短短的“七條”確立了美國建國的基本原則,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文明的強大生命力!所以,盡管二百二十多年過去了,卻不易一字,至今有效??梢?,制定憲法也沒什么神秘的,只要能充分體現(xiàn)標志人類進步方向的核心價值,這個憲法就能夠成為憲政的依據,就能夠給全體公民帶來福音。假如一部憲法無視人類的普世價值,那么,它不僅會淪為一紙空文,還很可能通往暴政。前蘇、德兩國的歷史業(yè)已證明了這一點,中國的民國時期也是如此,“一個領袖、一個政黨、一個主義”,充其量只能實行“訓政”而不可能實現(xiàn)“憲政”。因此,盡管在起草《中華民國憲法》上,張君勱功不可沒,但實際上離憲政的距離還很長很長。
如果說憲政“就是民主的政治”的話,那么“民主”與“科學”這兩面旗幟就不是可有可無的了,作為以這兩面旗幟為標志的新文化運動,也就不是輕易說聲“忘記”就“忘記”的了。前面已經說過,歐洲諸國從“文藝復興”到“啟蒙運動”,歷經二三百年才步入現(xiàn)代,才先后一步一步地實現(xiàn)民主憲政。以歐為鑒,對于有著兩千多年皇權專制的中國來說,對于始終為大一統(tǒng)的意識形態(tài)所控制的億萬民眾來說,難道還有比啟蒙更必要、更迫切的了么?陳獨秀、魯迅和胡適等人的啟蒙路徑不僅正確,而且非常適合“中國國情”。沒有人的解放,或者說當每一個具體的人尚不知自己生來就是與他人平等的,生來就是自由的,生來就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的并與他人同等的權利時,社會又如何能走向共和、實現(xiàn)民主、行施憲政呢?既然在張君勱看來,“制度的變遷,包括現(xiàn)代國家的構建”都“始于人的精神”,那么,沒有啟蒙,人的精神又如何從枷鎖中解放出來?梁啟超不也提出過“新民”說么?可見,被秋風對立起來的雙方,在許多認知上并不相悖?!傲簡⒊咳巳骸碑斈暌膊⑽从坞x于新文化運動之外,梁啟超還曾充當過“五四運動”的幕后推手呢!把陳獨秀、魯迅和胡適等諸位“五四”先賢簡單籠統(tǒng)地列入“激進主義”實在有失公允。其實,激進主義和保守主義一樣,都不能簡單地視為貶義,言論的激進和行為的激進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就拿魯迅先生和胡適先生來說,他們終其一生都未曾有過什么激進的行為。陳獨秀先生恰恰是因為不愿盲目認同蘇俄的暴力革命方式,這才遭到共產國際的打壓和排擠的;晚年更是卜居鄉(xiāng)間,一方面則致力于思想文化的研究,一方面繼續(xù)堅持對極權主義的批判。至于像魯迅先生的雜文,盡管言辭激烈,筆鋒犀利,筆者倒覺得不僅不過分,而且十分必要。終日被困在黑暗的鐵屋子里,“吶喊”幾聲難道不應該么?對于麻木已久的神經,不給以強烈的刺激,它能有感覺或者說它能有痛感么?新文化運動的目的就是要通過啟蒙,讓每一個國民都關心政治、介入政治,從而成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國家公民。秋風說“胡適等自由主義者是沒有制度意識的”,此言大謬。胡適先生不僅具有制度意識,還腳踏實地地教給國民什么是民主和如何實行民主。在胡適看來,民主不過是一種“幼稚園政治”,沒有什么深不可測高不可攀的,人人都可以參與。實際上,他畢其一生都在為創(chuàng)建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而努力。在中國的現(xiàn)代史上,迄今為止,恐怕找不出比胡適更溫和、更平實、更循循善誘的啟蒙者了。若將上述民主先行者的基本思路概括為“啟蒙—自由—民主—憲政”,我想大致是不錯的。胡適先生及其后學殷海光等自由主義者,對臺灣民主進程所作的實實在在的努力與貢獻,卻是有目共睹的。這就足以證明新文化運動的啟蒙不僅沒有錯,而且其薪火始終有人相傳。秋風先生將張君勱的貢獻置于胡適之上,我想大多數(shù)人是不會認同的。
在下以為,秋風未必不了解這些事實,未必不懂這些道理,只是“成為立法者是儒者心底的最高愿望”,因而“士人”是絕不甘心僅僅當個“具有強烈公共情懷”的知識分子的。他們的“最高愿望”是直接進入權力系統(tǒng),直接執(zhí)掌權力,于是,便杜撰出“憲政主義、儒家和社會主義”這樣“一個連貫的體系”。此論不僅荒唐,簡直都有些滑稽。劉緒貽先生早年留學芝加哥大學時,就將研究方向定位在儒學上,碩士論文的題目是《中國的儒學統(tǒng)治——既得利益抵制社會變遷的典型事例》。這部內容厚重的著作自1947年問世后,中譯本直到2006年才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我想,即使不曾讀過這部論著的人,僅從命題的一語中的上也可看出,劉緒貽老先生年輕時對儒學的負面效應認識得有多么準確和透徹——兩千多年中國社會之所以始終停滯不前,緣由不在別處,最大的阻礙正是儒學!我們不妨想想看嘛,一個與政治權力共生共謀的“既得利益集團”,怎么可能認同“民主憲政”呢?怎么可能去監(jiān)督權力和制約權力呢?事實清楚明白地擺在這兒:要維護“既得利益”,就必須維護現(xiàn)行的體制;任何影響“既得利益”的改革都必然會遭到抵制、歪曲和對抗。如此一來,二十世紀初葉那場新文化運動與孔家店的碰撞,根本就是無法避免的了。這也就難怪將近百年之后,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的“士人”蔑視知識分子,而許多一度具有強烈批判意識的學者和作家,也紛紛突然“華麗轉身”,躋身“既得利益”集團,蛻變成依附權貴的“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