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在搜狐網(wǎng)上看到一則消息,說是以往出版的“二十四史”在校勘、注釋、標點上均存在不少局限,漫長國史需要重修。我當時就感嘆,這國史也真磨人。雖說盛世修史是優(yōu)良傳統(tǒng),但畢竟要花重金才能完成盛舉。還有,我輩書生又非富翁,到時是否購買,亦是一件糾結(jié)之事。
我收藏的“二十四史”共有三套,讀得較多的是上世紀五十到七十年代中華書局的豎排繁體字本,以及岳麓書社九十年代出版的橫排簡體字本(未出齊)。至于中華書局后來出版的縮印本,裝幀雖然精美,但開本很大,又重似磚頭,根本不便于閱讀,只能作個擺設(shè)。將來如再添一套,連擺設(shè)在哪都成問題。
我讀國史,一是出于個人的興趣,二是編輯《書屋》之所需。兩個原因,養(yǎng)成了我十多年來的一個習(xí)慣。有人說“二十四史”為帝王家譜,也有人說它“騙了無涯過客”。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讀來有興味就行。再者,啃讀國史,于豐富文史知識大有助益。比如讀《舊唐書》,我知道了唐朝有兩個同名進士張九齡,一為唐高宗時代的,一為唐玄宗時代的;另外我也弄清楚了《北齊書》的修撰者“李百藥”的名字之由來。原來他從小體弱多病,其祖母趙氏見他是個“藥罐子”,就干脆給他取名“百藥”。民間老嫗的智慧和幽默,于此可見一斑。
“二十四史”的編撰,歷來有辨忠奸、明善惡的意圖。我讀書的體會是,所謂“奸臣”,大多是心理學(xué)大師,于皇帝老兒的喜好揣摸得至為準確,對皇權(quán)專制的本質(zhì)也看得較透。北齊時有位叫和士開的奸臣,對武成帝高湛說了如下一番話:“自古帝王,盡為灰燼,堯、舜、桀、紂,竟復(fù)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恣意作樂,縱橫行之,即是一日快活敵千年?!备哒看髳偅姥孕兄?,雖于當年就病死,但臨終仍稱和士開有伊尹、霍光之才,殷勤屬以后事。漫長國史中,很多皇帝熱衷于廢立皇后和太子,忠臣們反對得不可開交,上書累累數(shù)千言,而奸臣們則不約而同地說:“此陛下家事,何必問外人?!币痪湓捴边_皇帝心底,省去多少口舌。
皇帝為了籠絡(luò)臣子,時常施以賞賜。我對賞賜之物的變化也頗為留意。唐太宗割須給李勣治病,宋太祖將紫貂裘帽賜給征西將軍王全斌,而到了明清兩代,皇帝們則喜歡送些字畫給臣子,典型者為乾隆爺。賞賜之物從毛發(fā)到衣帽再到字畫,表征著君臣關(guān)系的遠近和親疏。難怪到了明清時期,君臣之誼脆如薄紙,一捅即破。當然此為笑談,不必較真。
“二十四史”值得一讀,但僅僅讀它也易生魔障,還得參閱其他典籍,方能接近歷史真相。例如,史載沈慶之、曹景宗等武將能詩,特別是曹景宗的“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更被后世傳為美談。毛澤東還多次以此為例,說明文化不高的人也能寫出好詩。我當時頗相信,及讀《容齋隨筆》,洪邁認為“沈、曹二公未必能辦此,疑好事者為之”。仔細一想,我覺得洪邁的懷疑有道理。其一,我癡長四十多歲,從未遇見文化不高的人寫出了絕妙好詩;其二,陳毅將軍算是儒將,也只擅長寫自由詩,至于講求平仄的律詩等規(guī)范文體,則不大在行。毛澤東寫信給他說:“我看你于此道,同我一樣,還未入門。”有這兩大理由墊底,我傾向于認定曹景宗等人的詩乃是偽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