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緯》的整理與研究

徐棟梁，曹勝高

(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光武帝崇信讖緯，對《春秋緯》的重視和研究自此而始。東漢之后，《春秋緯》與其他緯書一起，屢被官方禁絕，然其書并未淡出學者們的視野?！洞呵锞暋穼覍覟槿苏饕?，在各類典籍中出現(xiàn)，說明《春秋緯》文本逐漸流散，研究卻并未中斷?？傮w而言，歷代對《春秋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本整理、星占研究、文獻征引3方面。

一、《春秋緯》的文本整理

文本整理，是歷代學者對《春秋緯》研究的重點。其中成就較高的是注釋和輯佚。前者主要集中于東漢以及魏晉時期，后者則主要集中于明清兩代。

（一）注釋

對《春秋緯》的注釋最早出現(xiàn)在東漢時期，緯學在光武帝、章帝的提倡下引起社會的重視，“俗儒趨時，益為其學，篇卷第目，轉加增廣”[1](P941)，出現(xiàn)了一批為緯書作注的學者。為《春秋緯》作注者，主要有鄭玄、宋忠、宋均3人。

鄭玄對緯書多有研究，《漢書·鄭玄傳》云其“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睹秘書緯術之奧”。雖《漢書·鄭玄傳》僅云鄭玄注《中候》，但《隋書·經(jīng)籍志》尚有鄭玄注《易緯》、《尚書緯》、《尚書中候》、《禮緯》之記載。《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則并云鄭玄注《詩緯》、《書緯》?！度毡緡娫跁俊芬嘣凄嵭ⅰ兑拙暋贰ⅰ抖Y緯》。鄭玄為《春秋緯》作注之說不見歷代書目所著錄，但從后世所存文獻來看，鄭玄尚有《春秋緯》注佚文4條，分別為《運斗樞》、《保乾圖》、《春秋緯》、《春秋讖》各1條①。雖然數(shù)量不多，可證鄭玄曾經(jīng)為《春秋緯》作注。而且既然鄭玄遍注其他緯書，則對于《春秋緯》應該也會予以注解。故鄭玄應為最早注解《春秋緯》的學者，惜后世所存僅此4條，難窺原貌。

為《春秋緯》作注的還有宋忠。亦有文獻作宋衷，為《春秋緯》作注者②，據(jù)《欽定四庫全書考證》所考，與宋忠實屬一人[2](P1177-1178)。宋忠之注，雖歷代史志及目錄未載，但搜羅佚文可見宋忠（衷）注解8條，茲列舉如下：

1.《春秋保乾圖》曰：“五運七變，各以類驚?！彼沃栽唬骸拔暹\，五行用事之運也。”

（《文選》卷 6左太沖《魏都賦》李善注引[3]（P97），又見《文選》卷9班叔皮《北征賦》李善注引③，又見《文選》卷25盧子諒《贈劉琨一首并書》李善注引④。)

2.宋衷《春秋緯》注曰:“驚，動也?！?/p>

(《文選》卷8揚子云《羽獵賦并序》李善注引[3]（P133）)

3.《春秋說題辭》曰:“黍為酒，陽援陰乃能動，故以麥黍為酒?！彼沃栽?“麥，陰也。先漬曲，黍后入，故曰陽援陰，相得而沸，是其動也?！?/p>

(《文選》卷34曹子建《七啟八首》李善注引[3]（P485）)

4.《元命苞》曰:“陽氣數(shù)成于三，故時別三月?！彼沃栽?“四時皆象此類，不惟秋也。”

（《文選》卷36王元長《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五首》李善注引[3]（P510），同文見《天中記》卷4)

5.《春秋保乾圖》曰:“五帝異緒?！彼沃栽?“緒，業(yè)也?！?/p>

(《文選》卷51王褒《四子講德論（并序）》李善注引[3]（P714）)

6.《春秋元命苞》曰:“孔子曰:‘扶桑者，日所出，房所立，其耀盛。蒼神用事，精感姜原，卦得震，震者動而光，故知周蒼。代殷者，為姬昌，人形龍顏，長大，精翼日，衣青光。’”宋衷曰:“為日精所羽翼，故以為名。木神，以其方色衣之。”

(《文選》卷59沈休文《齊故安陸昭王碑文》李善注引[3]（P817）)

7.《春秋元命包》曰：“帝嚳戴干?！彼沃栽唬骸案?，楯也?！?/p>

（《事物紀原》卷9[4](P506)）

8.《春秋感精符》云：“冬至有云迎送日者，來歲美。”宋忠注曰：“云迎日出，云送日沒也。”

（《升庵集》卷 74[5]（P975），同文見楊慎《丹鉛總錄》卷21、《丹鉛續(xù)錄》卷10；清高士奇《續(xù)編珠》卷1；清陳元龍《格致鏡原》卷3，清吳景旭《歷代詩話》卷38。）

由如此多的佚文數(shù)量可知，宋忠亦曾注釋《春秋緯》，但后來散佚。因其佚文多見于《文選》李善注，故可推知其散佚時間當在初唐之后。宋忠之注，多以文辭訓詁為主，注重對《春秋緯》文字的解釋。如以上“五帝異緒”、“帝嚳戴干”兩條，宋衷即對“緒”、“干”兩字從訓詁角度進行了注釋。

后世流傳《春秋緯》的注解，大多出于宋均。如安居香山《緯書集成》中即完全采用宋均之注。宋均生于東漢末年，魏時為博士，曾為鄭玄之弟子⑤。《隋書·經(jīng)籍志》載梁代有其《春秋緯》注30卷，《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則皆記載為38卷。以上3種目錄都是承續(xù)王儉《七志》、阮孝旭《七錄》而來，故底本應大致相同。然則為何會有30卷與38卷的不同呢？鄭樵《通志·校讎略》說：“古之書籍，有不足于前朝，而足于后世者。觀《唐志》所得舊書，盡梁書卷帙而多于隋。蓋梁書至隋所失已多，而卷帙不全者又多。唐人按王儉《七志》、阮孝緒《七錄》搜訪圖書，所以卷帙多于隋，而復有多于梁者。如《陶潛集》，梁有五卷，隋有九卷，唐乃有二十卷，諸書如此者甚多。孰謂前代亡書不可備于后代乎？”[6](P1811)依鄭樵所言，兩唐書所載《春秋緯》卷數(shù)較《隋志》為多，當因為《隋志》所載并不完全，后來重被發(fā)現(xiàn)而加入其中。但歷代目錄提及《春秋緯》者，不僅如《經(jīng)義考》、《授經(jīng)圖義例》、《古微書》等皆謂30卷，連《通志》亦有相同記載。這就說明歷代學者皆認可《隋志》之說。因此，兩唐書之所以多出8卷，更可能是因為，在流傳過程當中，后人對《春秋緯》卷數(shù)重新調整，將30卷改為38卷。這樣，則《隋志》所載與兩唐書所載并無實際差別，只不過分卷不同而已。

宋均注解《春秋緯》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對原文進行文字上的訓釋。如《元命包》“東方其色青，新去水變含榮若淺黑之形”一條，宋均注曰：“榮，猶采也?！庇衷唬骸靶危文烈?。”此類注釋方式與宋忠注《春秋緯》方式比較類似，但數(shù)量不多。此類注釋的優(yōu)點是不涉及神學迷信思想，而只針對字詞做文字方面的訓詁。另外一種是對原文進行意義上的闡述。如《文耀鉤》“熒惑與房合，車馳人走”一條，宋均注曰：“熒惑與房合，為諸侯所逐也?！贝祟愖⑨尫绞皆谒尉⒅袛?shù)量很多，且極重要。其特點是對原文中的意義進行闡釋，雖然不一定符合常理，但應該更近于讖緯造作者的原義。缺乏文字方面的注解，我們還可以通過其他同時代的估計來理解原文的字面意義，但如果沒有宋均等人對 《春秋緯》意義上的闡釋，《春秋緯》的許多內(nèi)容便難以理解。

以上3種注解，鄭玄和宋忠之注后世所見極少。推其原因，宋均為鄭玄之弟子，故極有可能將鄭注納入己注。同樣，宋均與宋忠同為南陽學者，而宋均注又晚于宋忠注⑥，故極有可能宋均見過宋忠注，并將其也納入己書。鄭玄注與宋忠注也因此流傳不廣，漸至消失。

（二）輯佚

《春秋緯》的輯佚主要興盛于明清兩代。宋代類書如《玉海》、《太平御覽》引《春秋緯》內(nèi)容頗多，并開始對讖緯流傳發(fā)展進行了簡單考證。有意識地對讖緯散佚條目加以摭拾，則始自元代陶宗儀 《說郛》?！墩f郛》雖然開讖緯輯佚之先河，但不足之處亦很多。在《春秋緯》輯佚中，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輯佚范圍狹窄，內(nèi)容嚴重不足。僅有《春秋漢含》1條、《春秋考異》1條、《春秋說題》2條、《春秋運斗樞》1條、《春秋元命苞》2條、《春秋感精符》2條、《春秋潛澤巴》2條、《春秋緯》1條、《春秋符》1條。以上諸條，基本從《藝文類聚》、《初學記》、《太平御覽》中輯來，范圍過于狹窄。第二，任意改動篇目名稱。依《后漢書·樊英傳》注，《說郛》所云之《春秋漢含》當為《春秋漢含孳》；《春秋考異》當為《春秋考異郵》；《春秋說題》當為《春秋說題辭》；《春秋潛澤巴》當為《春秋潛潭巴》；《春秋符》當為《春秋感精符》。

《說郛》畢竟只是一部雜鈔性叢書，并非純粹的讖緯輯佚著作，所以存在以上不足也是難免的。其后明代出現(xiàn)的孫瑴《古微書》，才是讖緯輯佚史上真正影響較大的第一部著作?！豆盼钒础逗鬂h書·樊英傳》注中分列的條目，將《春秋緯》輯佚所得分為十三類，并列《春秋命歷序》、《春秋內(nèi)事》于其后。除篇目、內(nèi)容較《說郛》詳備充實外，該書最大的特色是于各篇目標題之后都有解題，用以說明題目含義。如卷六《春秋元命苞》下云，“元者，大也。命者，理之隱深也。包，言乎其羅絡也，萬象千名靡不括也。然主以《春秋》立元之意為之履端，故其名則然?！绷硗?，孫瑴還于無注或難解的條目之后另加按語，加以疏通，也是該書特色所在?？傊?，《古微書》的出現(xiàn)，為后世讖緯的輯佚提供了方法和取材范圍，其后的讖緯輯佚之作，莫不深受其影響。正如《四庫全書總目》云，“然其采摭編綴，使學者生于千百年后，猶見東京以上之遺文，以資考證，其功亦不可沒?！督?jīng)義考》“毖緯”一門其所引據(jù)，出瑴書者十之八九，則用力亦甚勤矣?！盵7](P441)

明末清初在孫瑴前后還有祁承爜、楊喬岳、殷元正等人輯佚緯書，惜前二者之書不傳，殷元正之《集緯》又無刻本，今存之不同抄本差異較大⑦，故此處從略。

清代中期，在《四庫全書》編修的影響下，《春秋緯》的輯佚工作始蔚為大觀。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趙在翰《七緯》、黃奭《漢學堂叢書·通緯》⑧、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喬松年《緯捃》等一系列讖緯輯佚之作。

趙在翰的《七緯》是上述著作中出現(xiàn)時期較早，且影響較大的一部。其特點在于秉承漢學家法，認為緯書配經(jīng)而出⑨，由此贊同四庫館臣之說，強調讖、緯之分，并以之作為《七緯》的理論基礎和指導思想。這種重緯而排讖的搜集方式，避免了輯佚之文內(nèi)容過于泛濫的缺點。在內(nèi)容上，該書亦受《古微書》影響甚深，但篇目完全按《后漢書·樊英傳》注所言次序排列，故未將《春秋命歷序》收入。絕大多數(shù)條目都注明了引文的原始出處，是其比《古微書》進步之處。該書文中有趙在翰、楊應階、李大瑛三人按語，或?？眱?nèi)容，或解釋文字，或考證出處，皆極具參考價值。另外，在條目上也較《古微書》更加全面、準確⑩。

《七緯》之后，清代讖緯輯佚研究漸分兩派。一派主要承續(xù)《七緯》，代表作品有顧觀光《七緯拾遺》、黃奭《漢學堂叢書·通緯》等。另一派則仍承續(xù)《古微書》，代表作品有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經(jīng)編·緯書類》、喬松年《緯捃》等。

顧觀光《七緯拾遺》一書，屬于為《七緯》補闕之作。在《春秋緯》輯佚方面，顧氏認為，《七緯》有兩大缺漏：第一，《春秋命歷序》屬于《春秋緯》內(nèi)容，而《七緯》失收。第二，讖文亦有相當價值，故應收錄。所以，較《七緯》而言，《七緯拾遺》又多收入《春秋命歷序》及其他與《春秋緯》相關讖語共7類，皆歸入《春秋緯》部分。

黃奭《漢學堂叢書·通緯》在《春秋緯》的編排方面，目次與《古微書》基本一致，內(nèi)容上則與《七緯》更加接近。該書涵括了《七緯》以及書末所附《拾遺》，并將《七緯》中趙在翰、楊應階、李大瑛三人之按語幾乎悉數(shù)引入。其所長在于：第一，內(nèi)容加以增補。黃奭輯佚的底本中有“清河郡本”，其內(nèi)容為之前緯書輯佚學者所未曾注意。此本今雖失傳，但清代確有流傳?！锻ň暋分兴娝d《春秋緯》條目，不少便是輯自其中。第二，?？北容^準確?！锻ň暋芬浴豆盼?、《說郛》以及“清河郡本”為主，對同條材料在不同底本中的互異之處，大多加以校勘，并指明出處，?？敝謩佟豆盼贰ⅰ镀呔暋返?。

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經(jīng)編·緯書類》乃承續(xù)《古微書》而來，因此不僅在篇目次序上多依《古微書》排列，在內(nèi)容上亦將《古微書》之各篇目解題錄入，前面冠以“賁居子曰”，并注明出自孫氏《古微書》。但該書并非一味照搬《古微書》。比如，原書中孫氏按語就沒有被收錄，而且輯佚的底本也比 《古微書》更加廣泛，考證校對也比《古微書》更加謹嚴。馬氏之書雖比《七緯》晚出，但收錄內(nèi)容上卻有不及。以《春秋文耀鉤》為例，馬氏之書共201條；《七緯》則有正文45條，《補遺》239條，另有按語5條。雖然兩書之條目分類不一，但就總體而言，無論條目數(shù)量，還是按語的豐富性都是《七緯》更勝一籌。而且，馬氏之書輯佚的底本中較《七緯》缺少《五行大義》，也是其缺憾。另外，二書皆以《開元占經(jīng)》為底本輯校，但輯出條目卻略有區(qū)別，究其原因，可能是二者所見的《開元占經(jīng)》版本不同。

喬松年《緯捃》為清代讖緯輯佚著作之晚出者。該書亦屬于《古微書》一系，是以其篇目編排與《古微書》大致相同。書末還附有《古微書訂誤》、《古微書存考》兩卷，對《古微書》的訛誤以及《古微書》所載，但孫氏未審出處者一一列出。該書因出現(xiàn)時代較晚，能夠廣泛吸取前代輯佚成果，故其收錄條目在清代緯書輯佚之作中是最多的。而且其體系也相當系統(tǒng)，故后世安居香山本《緯書集成》便是以此本為底本，參校他書而成。

近代讖緯輯佚方面的著作，主要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緯書集成》和安居香山等人的《緯書集成》。這兩部著作互有短長。前者主要是前人輯佚文本的合集，雖有版本的甄別和收錄之功，但收錄前人輯本只有14種（其中《說郛》及《古微書》各收錄兩種版本，故共有16種版本），文本數(shù)量嚴重不全，故收錄條目也多有不足。后者集兩位作者30余年之功，在內(nèi)容編排及形式上更接近于明清時期的讖緯輯佚之作，內(nèi)容上考據(jù)精研，數(shù)量上號稱完備，但也僅收錄前人輯本26種。而今天還存有佚文的讖緯佚書，有輯本46種，含版本125種。因此安居香山本的《緯書集成》在數(shù)量上也沒有做到真正的完備。另，其在《春秋緯》方面的各類脫誤也多達百余條。因此，對《春秋緯》進行重新輯佚的工作還存在很大的必要性。

二、《春秋緯》與星占研究

漢代研究讖緯的學者多通天文，《漢書·王莽傳》：“先是，衛(wèi)將軍王涉素養(yǎng)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又如《后漢書·李通傳》：“父守，初事劉歆，好星歷讖記，為王莽宗卿師。”《后漢書·樊英傳》也言樊英“又善風角、星算、河洛七緯，推步災異”。而且，歷代朝廷禁絕讖緯時亦多將讖緯與星占聯(lián)系在一起，如晉武帝泰始三年定令“禁星氣、讖緯之學”，《唐律疏議》卷9也明確規(guī)定：“諸玄象器物，天文，圖書，讖書，兵書，七曜歷，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可見古人的心目中，緯書與星占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緯書中與天文星占聯(lián)系最密切的又當屬《春秋緯》。今可見之《春秋緯》條目，以安居香山《緯書集成》為例，十四篇皆有大量涉及星占之言，其中又以 《元命包》、《文耀鉤》、《運斗樞》、《感精符》、《潛潭巴》尤為多見。

《春秋緯》星占學研究的興盛期在東漢。此時讖緯與星占學都得到充足發(fā)展，并在社會上得到普遍重視，二者由此得以結合。但由于星占學和讖緯后來都被歷代朝廷禁止，流傳下來的系統(tǒng)而完整的星占學著作極少，東漢時期對于《春秋緯》的星占學研究如今已經(jīng)難以考證。因此我們只能透過今天所見之星占學著作，如唐代《開元占經(jīng)》和《乙巳占》來對《春秋緯》的星占學研究做一個整體上的了解。

《開元占經(jīng)》中引用了很多緯書中的內(nèi)容?！堕_元占經(jīng)》大體可分為星占（包括五星占、雜星占、彗星占、流星占、客星占、妖星占、二十八宿占等）、日月占、云占（包括風雨、雷霆、虹霓、云氣占等）、天地占、雜占（包括草木、宮室、器物、人獸占等）等五部分。這五部分中，內(nèi)容最多、引用《春秋緯》也最多的是其中的星占部分。據(jù)筆者大略統(tǒng)計，其中《易緯》、《尚書緯》、《詩緯》、《禮緯》、《樂緯》、《孝經(jīng)緯》六種緯書在《開元占經(jīng)》被引用次數(shù)總和為158條，而《春秋緯》則除《握誠圖》未被引用外，其他被引用有《演孔圖》12條、《元命包》49條、《文耀鉤》33條、《運斗樞》87條、《感精符》92條、《合誠圖》58條、《考異郵》45條、《保乾圖》6條、《漢含孳》17條、《佐助期》13條、《潛潭巴》125條、《說題辭》4條、《命歷序》3條，合計544條。

《乙巳占》共10卷，前8卷大體格局與《開元占經(jīng)》相類似，只是內(nèi)容上更簡略一些。后兩卷為望氣、風角之術，含量豐富，是其特色之處。與《開元占經(jīng)》相比，該書的個人色彩更濃一些，不像前者引文豐富。所以，《乙巳占》涉及《春秋緯》內(nèi)容較少，僅有《運斗樞》2條、《考異郵》2條、《合誠圖》1條。

《五行大義》雖非星占學的實際應用之作，但也涉及到星占、陰陽術數(shù)的理論，而且也與《春秋緯》關系密切，故亦應屬于對《春秋緯》的星占研究。該書引用《春秋緯》計有《元命包》25條、《文耀鉤》6條、《運斗樞》2條、《感精符》3條、《考異郵》8條、《保乾圖》1條、《佐助期》1條、《潛潭巴》1條、《說題辭》2條、《命歷序》2條。

從以上3書對于《春秋緯》引用數(shù)量之多，以及對《春秋緯》的重視程度，我們可以看出，至少在唐代以前，學者們對于《春秋緯》的研究有很大一部分集中在了星占學方面。至于為什么七緯之中，唯有《春秋緯》與星占聯(lián)系最為貼近，則是我們需要關注的問題。

讖緯能夠為星占學所利用，是因為此類研究主要建立在讖緯與星占有著共通的基礎上。七緯之中，唯有《春秋緯》與星占聯(lián)系最為密切，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春秋緯》之產(chǎn)生，與漢代春秋學的鼎盛有著直接關系。從今存的緯書文本中可以看到，除了基本保存完整的《易緯》之外，《春秋緯》的篇目和數(shù)量都是最多的。這就說明，雖然七緯書之產(chǎn)生都有著基本相同的原因，但由于漢代春秋學地位的尊崇，《春秋緯》在緯書之中也最為時人所重視。所以，《春秋緯》屢屢為學者征引，星相學著作自然也不例外。第二，緯書是西漢末年的產(chǎn)物，緯以配經(jīng)，所以《春秋緯》的內(nèi)容與春秋今文經(jīng)學的代表《公羊傳》有著直接的繼承關系?！洞呵锞暋分胁粌H直接引用《公羊傳》原文，還將公羊派大師公羊高、董仲舒的名字寫進了緯書。如徐彥《春秋公羊傳注疏序》引《春秋緯·說題辭》曰：“傳我書者，公羊高也?！盵8](P3)《初學記》引《春秋緯·演孔圖》曰：“公羊全孔經(jīng)”[9](P501)。王充《論衡·實知》篇曰：“孔子將死，遺讖書……又曰：‘董仲舒亂我書’?！盵10](P1069)公羊派學者本來就以說災異、關心政治為特色，作為公羊派春秋學領袖人物的董仲舒，其天人感應的神學論又直接影響到 《春秋緯》的思想，所以《春秋緯》中便充滿了對于星相、災異的說解。這便使得緯書之中，又以《春秋緯》對星變?yōu)漠愔抡摷白疃?。這一點，從《春秋緯》部分篇目名稱也看得出來。如 《元命包》、《文耀鉤》、《運斗樞》、《感精符》、《考異郵》、《佐助期》、《潛潭巴》等或與陰陽災異有關，或與天人感應有關，或與星相變化有關，《春秋緯》與星占關系之密切可見一斑。

通過對上述三書的考察，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對《春秋緯》的星占學研究雖興于東漢，卻大成于隋唐。其主要方式為直接引《春秋緯》中的原文作為星占的根據(jù)，即將《春秋緯》之內(nèi)容當做星占學研究的經(jīng)典。其產(chǎn)生的影響則是，強化了《春秋緯》乃至讖緯在世人心中的神異觀念，使其由最初經(jīng)學的附庸?jié)u變?yōu)椤肮制嬖幤А敝?，以至在讖緯被禁絕多年之后，猶有歐陽修上書要求徹底刪除零星讖緯之言。另外，將《春秋緯》作為星占研究，客觀上也使得許多緯書的內(nèi)容得以保存和流傳。

三、《春秋緯》與文獻征引

光武帝之后，由于朝廷的提倡，緯書開始被重視，并為學者屢屢征引。如曹褒受命制禮，多用讖緯之文；鄭玄注六經(jīng)，其中亦多引用讖緯之文。后代古籍中對《春秋緯》的征引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以之解經(jīng)，即將《春秋緯》作為例證，作為解經(jīng)的依據(jù)；另一類是將《春秋緯》作為普通文獻征引。而其中又以前者數(shù)量較多，在學術史上的地位也較為重要。

（一）經(jīng)學文獻征引

何休《公羊墨守》、《穀梁廢疾》、《左氏膏肓》三書今雖不傳，但據(jù)鄭玄《起廢疾》、《箴膏肓》、《發(fā)墨守》中所引，猶可見其零星佚文。今存佚文中，偶可見何休引用《春秋緯》內(nèi)容。如《穀梁傳》桓公四年“公狩于郎”，鄭玄《起廢疾》引何休曰，“《運斗樞》曰：‘夏不田’?！笨梢姾涡菀喑Ｒ洞呵锞暋分畠?nèi)容以解榖梁。鄭玄又云，“《榖梁》有夏田，于義為短。釋曰：四時皆田，夏殷之禮。詩云，‘之子于苗，選徒囂囂’，夏田明矣?？鬃与m有圣徳，不敢顯然改先王之法，以教授于世。若其所欲改其陰書于緯藏之，以傳后王?！笨芍嵭m不同意何休的觀點，但也同樣以緯書為論據(jù)，認為是孔子將其觀點隱藏于緯書之中，“以傳后王”。

鄭玄編注六經(jīng)，亦多引用《春秋緯》之文，如《毛詩正義》云鄭玄“作《六藝論》引《春秋緯演孔圖》云：‘詩含五際六情’”。又如鄭玄依《春秋緯》注《周易》：“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春秋緯》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龍圖發(fā)，洛龜書感。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敝档米⒁獾氖牵嵭⒁洞呵锞暋肺?，還有一種方式，即不直接云《春秋緯》，而以“《春秋》說”代之。這種方式主要見于鄭玄注《禮記》以及《周禮》中。如《禮記注疏》：“夏后氏增以三三而九，合十二人?！洞呵铩氛f’云，天子娶十二，即夏制也。”這類用法，宋代王應麟在《玉海》和《困學紀聞》中已經(jīng)做了考證，認為“鄭康成注二禮，引《易》說、《書》說、《樂》說、《春秋》說、《禮》家說、《孝經(jīng)》說，皆緯候也?！?/p>

其他漢晉間經(jīng)學大師如孔安國、包咸、馬融、宋均亦在注經(jīng)時對《春秋緯》多有引用，此不贅述。雖然隋代禁絕緯書，但隋唐學者注解經(jīng)書時依舊保持著對緯書的熱情。唐代注經(jīng)的大師如賈公彥、孔穎達等亦對《春秋緯》引用頗多。如僅賈公彥在《周禮注疏》中就引用 《元命包》9條、《文耀鉤》6條、《運斗樞》2條、《考異郵》5條，另有《春秋緯》佚文5條。自唐初之后，緯書文本散佚，這種以緯解經(jīng)的風氣才漸漸消亡。

（二）其他文獻征引

此類征引大多發(fā)生在唐代以及其后，方式多為轉相征引。在晉代、南北朝以及隋朝的禁絕之下，《春秋緯》文本的流傳到唐代中期已經(jīng)基本終止，緯書文本的缺失、資料的缺乏，使得漢晉時期借緯解經(jīng)的研究方式變得困難。因此唐代中葉之后對《春秋緯》的征引只是將其作為普通的前代資料，也只能將前人解經(jīng)之作中的條目遞相引證。

以 《春秋緯》“移河為界在齊呂，填閼八流以自廣”一條為例，今存文獻中最早引用見于唐代孔穎達《尚書注疏》。孔穎達《尚書注疏》云：“其河填塞，時有故道。鄭玄云：‘周時齊桓公塞之，同為一河。今河間弓高以東，至平原鬲津，往往有其遺處?！洞呵锞暋毲瑘D》云：‘移河為界在齊呂，填閼八流以自廣。’鄭玄蓋據(jù)此文為‘齊桓公塞之’也。言閼八流拓境，則塞其東流八枝，并使歸于徒駭也?！睋?jù)孔穎達《尚書注疏》可知，鄭玄雖未直接引用該條《春秋緯》文，但據(jù)此意以解《尚書》，也屬于借緯解經(jīng)一類?？追f達之時極有可能《春秋緯》文本尚未失傳，故對其相當熟悉，以至很肯定地認為，鄭玄是根據(jù)該條《春秋緯》文才作出“齊桓公塞之”的推斷。此處，孔穎達便不再像鄭玄有著以緯解經(jīng)的意圖，而是將緯書當做普通的古代文獻征引。

孔穎達之后，據(jù)筆者大略統(tǒng)計，該條《春秋緯》文在歷代文獻中凡三十三見，其中宋代十一見，分別見于邢昺《爾雅注疏》、章如愚《群書考索》、蘇軾《書傳》、林之奇《尚書全解》、程大昌《禹貢論》、袁燮《絜齋家塾書鈔》、陳經(jīng)《陳氏尚書詳解》、魏了翁《尚書要義》、王應麟《困學紀聞》、《玉?！贰ⅰ对姷乩砜肌?。元代見于陳師凱《書:蔡氏傳旁通》。明代書籍中凡七見，分別見于馮復京《六家詩名物疏》、孫瑴《古微書》、楊慎《古音略例》、《丹鉛續(xù)錄》、《升庵集》卷四十二、卷七十八、張萱《疑耀》。清代十四見，分別為《御定駢字類編》卷一百零二、卷一百一十三、《御定分類字錦》、《御定佩文韻府》、《毛詩注疏》卷二十八所附考證、《山東通志》、《皇朝通志》、田雯《古歡堂集》、馬骕《繹史》、毛奇齡《古文尚書寃詞》、胡渭《禹貢錐指》、徐文靖《禹貢會箋》、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七十七、卷二百六十六。

由此可見，此前的研究，或將《春秋緯》具體條目引用、解釋、討論，或將《春秋緯》與其他緯書放到一起整體研究，其中固然有《春秋緯》文本不存的原因，但更關鍵的則是對《春秋緯》的關注不夠。漢代是春秋學在思想領域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時期，正如唐晏所云，“漢代經(jīng)說，至今存者，無如春秋為備。”[11](P493)《春秋緯》思想受漢代公羊學派影響甚重，許多條目甚至直接被引入《春秋公羊傳注疏》。另外，《春秋緯》還受董仲舒思想影響頗深?！洞呵锞暋分械奶烊烁袘撘约芭c之相關的災異、祥瑞、符命，包括陰陽五行為骨架的思維模式，都與董仲舒有密不可分的關系。董氏與公羊學派所提出之 “三世”、“三統(tǒng)”、“三正”說，都在《春秋緯》中有著明顯的體現(xiàn)。對《春秋緯》進行獨立研究，對于我們從讖緯的角度，去認識漢代春秋學，進而認識整個漢代社會的政治、文化、思想，非常必要。因此，缺乏對《春秋緯》的專門研究，是歷代《春秋緯》研究的缺憾所在，同時也是以后對《春秋緯》研究的方向所在。

注：

①李梅訓《宋均生平著述考論》列鄭玄注《春秋緯》軼文5條，其中《考靈曜》一條或當為《尚書緯·考靈曜》之佚文。見《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

② 如《文選》卷6，左太沖《魏都賦》李善注引《春秋保乾圖》曰：“五運七變，各以類驚?！庇忠沃宰⒃唬骸拔暹\，五行用事之運也?！?/p>

③ 原文為“宋衷《春秋緯》注曰：‘五運，五行用事之運也?！薄段倪x》，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44頁。

④ 原文為“宋衷《保乾圖》注曰:‘五運，五行用事之運?！薄段倪x》，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58頁。

⑤ “宋均《詩譜序》云，‘我先師北海鄭司農(nóng)’?！崩顣P等《文苑英華》，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4033頁。東漢時有兩宋均，前者為南陽宋均，生活于光武、明帝時期，后者生活于東漢末年到晉代初年。此為后者。具體考證可參李梅訓博士論文《讖緯文獻史略》，《山東大學學報》,2003年第5期。

⑥李梅訓《讖緯文獻史略》一文中對宋均的生卒年份作了初步考證，認為宋均注緯書“亦當在漢末”。而宋忠則卒于建安二十四年，依《讖緯文獻史略》所言，此時宋均大約剛剛開始注解緯書。故宋忠注《春秋緯》時間應早于宋均。詳見李梅訓博士論文 《讖緯文獻史略》，《山東大學學報》,2003年第5期。

⑦該書目前存有六種抄本，相互之間差異較大。僅篇目而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緯書集成》影印本收入之“觀我生齋抄本”列《春秋緯》目24種，便比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版《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本收入之“《緯讖候圖校輯》本”少《圣洽符》、《揆命篇》、《春秋緯》三種，而多出《考異郵》、《保乾圖》、《漢含孳》、《佐助期》、《握誠圖》、《潛潭巴》6種?？蓞⒗蠲酚枴蹲従曃墨I輯本研究》，原載《文獻學研究的回顧與展望——第二屆中國文獻學研討會論文集》，周彥文主編，臺灣學生書局2002年版，第170-173頁。

⑧關于黃氏所輯佚書之書名考辨可參曹書杰先生《黃奭輯佚書書名辨——＜漢學堂叢書＞＜黃氏逸書考＞名偽論》一文。原載《圖書館學研究》，1989年第6期。為方便起見，下文皆簡稱《通緯》。

⑨如書末跋語中有楊應階言曰：“在翰謂漢學宗北海，北海宗緯。七緯存則漢人家法俱在也?！庇制洹犊倲ⅰ吩疲骸捌呔?，配七經(jīng)而出也……諸儒并籍據(jù)其文以通經(jīng)藝。北海鄭君訓注炳箸，宋氏兄弟繼踵纘修?！币姟洱R文化叢書》第四冊，李伯奇主編，齊魯書社1997版，第975、989頁。

⑩ 不但《七緯》正文中收錄條目比《古微書》多，《七緯》書成之后，又從《開元占經(jīng)》和《五行大義》兩書中輯得大量佚文，列入書后《拾遺》之中。其中尤以《春秋緯》為多。

[1]魏征等.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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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蕭統(tǒng).文選[M].李善注.北京:中華書局，1977.

[4]高承.事物紀原[M].（明）李果訂，金圓，許沛藻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

[5]楊慎.升庵集[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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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何休注.唐宋注疏十三經(jīng)[A].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四部備要本[C].北京:中華書局，1998.

[9]徐堅.初學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0]黃暉.論衡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

[11]唐晏著，吳東民點校.兩漢三國學案[M].北京:中華書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