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二題

趙 元

(呂梁學(xué)院歷史文化系,山西離石 033000)

古史二題

趙 元

(呂梁學(xué)院歷史文化系,山西離石 033000)

《左傳》離城所指,舊有舒鳩城與鐘離城二說,前說有論而后說無考。由吳楚戰(zhàn)爭因由、戰(zhàn)術(shù)安排及鐘離城處離山之旁知,離城即鐘離城可以無疑。楚所滅之杞在何地,學(xué)術(shù)界眾說紛紜,陳偉先生提出在泗水下游一帶,當(dāng)今安徽泗縣城關(guān),最為可取,作者作了一些補充證明。

離城;鐘離城;杞地;泗縣

一 《左傳》離城為鐘離城補考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七月載:

舒鳩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離城,吳人救之。子木遽以右?guī)熛?子強、息桓、子捷、子駢、子盂帥左師以退。吳人居其間七日。子強曰:“久將墊隘,隘乃禽也,不如速戰(zhàn)。請以其私卒誘之,簡師,陳以待我,我克則進,奔則亦視之,乃可以免。不然,必為吳禽?！睆闹?。五人以其私卒先擊吳師;吳師奔,登山以望,見楚師不繼,復(fù)逐之,傅諸其軍,簡師會之。吳師大敗。遂圍舒鳩,舒鳩潰。八月,楚滅舒鳩。

此段文字詳述了吳、楚為舒鳩而展開的一場大戰(zhàn)。其中之離城,杜預(yù)注:“離城,舒鳩城?！鼻迳驓J韓《春秋左傳補注》,于此無說,江永《春秋地理考實》只是簡單發(fā)揮一下杜注,洪亮吉《春秋左傳詁》以為離城即鐘離城,并斥杜預(yù)注“殊無所據(jù)”,但沒有提供任何證據(jù)。今人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引杜注后曰:“(離城)則當(dāng)在今舒城縣之西,為楚軍至舒鳩所經(jīng)之邑。洪亮吉《詁》謂即鐘離,不知鐘離在今安徽鳳陽縣東北二十里,遠在舒城東北,楚伐舒鳩,斷不至行軍至此?！盵1]1104春秋時楚人東出皖西大別山東群舒之地的道路,主要是經(jīng)桐柏與大別山間隘口,沿淮河?xùn)|進南下。楊先生認(rèn)為離城在今舒城縣西,舒鳩地在今舒城縣城關(guān),[1]1092楚伐舒鳩,自淮水東來,過大別山沿東麓經(jīng)過舒鳩西邊之離城,直接進伐舒鳩,鐘離城①已故石泉教授力主鐘離城在州來(石先生認(rèn)為當(dāng)今安徽鳳臺縣)以西,多篇文章都曾論及 (參石泉《古代荊楚地理新探·續(xù)集》,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版,第 63、296-297頁)。今天看來此說已不可取。首先,州來在今壽縣,考古工作者經(jīng)多次考察,已可確定;其次,鳳陽鐘離古城有春秋時期的城垣,也為考古發(fā)掘所證實;再次,最近在鳳陽及以北不遠的淮河北岸,考古發(fā)現(xiàn)兩座形制相近大小不等的春秋古墓,其中之一有銅器出土,其上銘文有“鐘離”二字,也可以說明鐘離在鳳陽一帶。相關(guān)資料近期可以發(fā)表。在舒城東北,楚軍不必轉(zhuǎn)一個大圈再西南至于舒鳩。此說初看有理,細(xì)為分析則顯不足也。

一者,楚進伐舒鳩,實則與吳戰(zhàn)。頭一年冬天,《左傳》載“吳人為楚舟師之役故,召舒鳩人。舒鳩人叛楚?！背鯙榇擞H率大軍來伐,派沈尹壽與師祁犁先去責(zé)讓之。舒鳩人對二人恭敬有加,并說沒有背叛之事,且請受盟。楚王本不欲聽信舒鳩人的辯言,因為大臣的勸說,才退兵不伐,這才有了本年舒鳩人“卒叛楚”的事。舒鳩人叛楚實則有吳為之撐腰與誘導(dǎo)也。所以楚軍來伐舒鳩,實則與吳戰(zhàn)。鐘離作為楚東邊重鎮(zhèn),與吳地接壤,楚軍在此既可以休整、謀劃,又可以布出疑陣,引出吳軍。令尹子木親率眾公子與二師出征,也說明楚國的重視。若只是進伐舒鳩人,只怕楚東方大本營沈尹壽所屬軍隊已足成事。

二者,楚軍東來至離城,形成夾吳而陣的形勢,說明是事先安排好的。若離城在舒鳩以西,子木率軍自西向東進攻,吳軍來救自東邊,兩軍就是東西對峙,子木與后退之子強等人的部隊難以形成處在吳軍兩端的形勢。然則離城若是在今安徽鳳陽之鐘離城,子木率軍先進,吳軍追擊,而子強等人的部隊向西后退,兩支楚軍正好可以形成前后夾擊吳軍的陣勢。吳國軍隊處其間七日之久,也說明必是楚人預(yù)先設(shè)置好的方才有此結(jié)果。

三者,皖西地區(qū)為群舒之地,這里無有以“離”名地者,甚至舒鳩人是否生活于城中都不可知。以《左傳》等對于群舒的記載看,其各個支系仍以部落方式生活為主,《左傳》稱之曰“人”、曰“氏”而不是稱“國”,可以說明之。群舒,一般認(rèn)為分為數(shù)支,有舒庸、舒鳩、舒蓼、舒龔、舒鮑、舒龍等,這些名稱已表明他們是從一個大的宗族分化出來的,依然處在或保持著氏族組織的生活?？脊艑W(xué)者在巢湖以西大別山以東的群舒之地,至今未發(fā)現(xiàn)有可能為群舒人所建的春秋時期的城址,說明他們城居生活的可能性不大。其使用的銅器雖然出土不少,但都無銘文,也說明其文明程度有限。所以說離城在舒鳩之西或其附近,不僅文獻無征,也得不到考古學(xué)上的支持。

四者,鐘離城西有山曰離山,故鐘離城、離城得名與離山相關(guān)。明朝鳳陽縣令袁文新等著《鳳陽新書》,其中講到他考察鐘離故城,“辨古鐘離城”之所在,認(rèn)為鳳陽縣“太平鄉(xiāng)有舊城焉,即古鐘離城也,秦漢以來皆縣之,在魯山東?！庇帧氨嫘|城”,謂“蓋昔鐘離之名,以東有鐘乳,西有離山……”①兩文俱見袁文新等撰:《鳳陽新書》拾遺篇第八“拾地遺”,明天啟刊本抄寫本。魯、離雙聲疊韻,魯山、離山顯系一山之別寫。鐘離城得名于東有鐘乳山,西有離山。城近于山可以山名,如近水可以水名,鐘離城又曰離城當(dāng)即此。

由以上吳楚戰(zhàn)爭因由、戰(zhàn)術(shù)安排及群舒社會發(fā)展水平,鐘離城處離山之旁,謂離城即鐘離城,道理至為顯明。楊伯峻之說忽略了楚軍進伐舒鳩實則與吳爭戰(zhàn)的事實。而洪亮吉所言雖是,不曾詳為之考,未足以信人也。

二 楚滅杞國在安徽泗縣說補證

《史記·楚世家》載:

(楚)惠王四十四年 (公元前 445年),楚滅杞。與秦平。是時越已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楚東侵,廣地至泗上。

楚滅杞是戰(zhàn)國初年一件大事,楚的領(lǐng)土因此而擴大到泗水流域。楚所滅杞在何處,學(xué)術(shù)界有多種看法。

一是杜預(yù)《春秋》隱公四年注說在淳于 (詳下),當(dāng)今山東安丘縣東北。這是過去較通行的說法?，F(xiàn)在也有不少信從者。

二說是在魯國東北泗水支流的洙水流域,即今山東新泰市。王恩田[2]、何浩[3]等人提出 。淳于在齊都臨淄東南,當(dāng)今安丘縣東北,屬齊國腹地。這里春秋末戰(zhàn)國初已為齊田常的封邑[4],楚國不可能遠征齊國而得其腹地。所以一些學(xué)者不信楚所滅的杞在安丘,而是根據(jù)春秋時期杞與魯國關(guān)系密切,及新泰出土杞的銅器,提出杞滅于楚時在新泰。從道理上講此說比安丘說更在理。

另一些學(xué)者雖相信杞在新泰,但認(rèn)為楚滅杞不在楚惠王四十四年,而是在滅魯 (公元前 256年)以后。理由是,魯東北的洙水流域仍在宋、魯、邾、莒等國之北,楚越數(shù)國而取杞,可能性不大。[5,6]

三說楚所滅杞在泗上,即杞都緣陵當(dāng)在魯西泗上。水西(右)為上,泗上即“泗西,實即魯西”。楚惠王時魯尚在,楚不能廣地至泗北之新泰市。[7]

四說是楚所滅之杞位于泗水下游一帶。此說由陳偉提出。[8]

自地理上觀之,陳說最在理。陳先生先是指出當(dāng)時諸國之形勢,楚人難以遠跨諸國而保其地。其次指出《史記·楚世家》于滅杞稱“東侵”,而隨即于滅莒稱“北伐”,似表明杞國在莒國之南,約當(dāng)泗水下游一帶。注文中又指出《太平寰宇記》卷十七宿州“虹縣”條引《輿地記》說,夏丘縣得名之由是“堯封夏禹為夏伯,邑于此”?！拌絿蛟幼∮诖艘粠?因而留下這種傳說?！?/p>

陳文從當(dāng)時諸國形勢、楚國東方進伐的先后順序及宋代夏丘地方傳說三方面討論,簡明扼要。但未從當(dāng)時列國形勢尤其是越國北上爭霸的形勢討論杞南遷之背景,學(xué)術(shù)界研究狀況涉及不多,而后來的間接資料收集也有未盡。這里做些補充。

杞,據(jù)《史記·陳杞世家》,殷時或封或絕。周初得禹之苗裔曰東樓公者,封之于杞,以奉夏后氏之祀。東樓公傳西樓公,西樓公傳題公,凡 20余世?！妒酚洝り愯绞兰摇穬?nèi)容只有不足三百字,而且有不少錯誤。1986年發(fā)現(xiàn)的史密簋銘文記載,西周中期杞已在山東地區(qū)活動,且被稱為“杞夷”。春秋以后,杞國活動的地域主要在今山東地區(qū),《漢書·地理志》已指出先春秋時杞已遷魯東北。春秋中后期與魯、晉等國之間交往頻繁,經(jīng)常見于《春秋》《左傳》的是魯東北之杞?？鬃釉腓角蠖Y,得夏時,當(dāng)即《夏小正》。《春秋》哀公九年(公元前 486年)“春王正月,葬杞僖公?！边@是《春秋》關(guān)于杞國的最后記事。其后杞還有湣公在位十六年,湣公弟哀公十年,湣公子出公十二年,湣公孫簡公立一年,被楚所滅,總共 39年左右,見于《杞世家》。杞在山東地區(qū)有多次遷動,見于《左傳》者為僖公十四年,“諸侯城緣陵而遷杞?！薄洞呵铩冯[公四年杜預(yù)注:

杞國本都陳留雍丘縣。推尋事跡,桓六年,淳于公亡國,杞似并之,遷都淳于。僖十四年,又遷緣陵。襄二十九年,晉人城杞之淳于,杞又遷都淳于。

現(xiàn)代學(xué)者或者說杞嘗三遷,或者說為四遷,或者說有夷杞、夏杞兩個不同的杞,又說有周杞、殷杞之不同。[9]如此等等,眾說紛紜。至于杞遷往夏丘,我們認(rèn)為當(dāng)在越王勾踐北上時。

春秋中后期,魯國不停侵凌邊鄰邾、鄫、杞、莒等,或奪其田,或失禮于諸小國,屢屢見于《左傳》,弄得他們要到霸主晉國去告狀,請求給予公正。正在魯國不斷侵逼杞國時,越滅吳,北上爭霸。據(jù)《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越也為夏之后裔。越王勾踐頗有一些春秋時代霸主的氣派。他把吳國侵占的宋的土地歸還給宋,把吳侵占的泗上魯?shù)?也歸還給魯。衛(wèi)國發(fā)生內(nèi)亂,勾踐派人去處理。魯與邾國發(fā)生邊界糾紛,勾踐也派人去仲裁。[10]當(dāng)是這個時候,越王念同祖之誼,調(diào)節(jié)魯、杞之間的矛盾,而將杞遷于泗水下游,以避魯難。正是這個時候,杞不再在《春秋》《左傳》中出現(xiàn)。

作為夏部族的后裔,杞國君主初稱婁 (樓)公,所謂東樓公、西樓公者。以后其族人也稱婁人。[11]夏丘之地原也有杞之同族居住?！蹲髠鳌焚夜哪?“楚人敗徐于婁林”,杜預(yù)注:“僮縣東南有婁亭”,《后漢書·郡國志》徐縣有婁亭,即此。其地與夏丘緊鄰。或者是杞之族人早有居此者,杞不堪魯?shù)谋破?在越的幫助下南遷于同族的左近。

再有就是該地區(qū)后世頗多婁姓之人與地名。如靈璧西婁莊鎮(zhèn),明清時還叫“婁子莊”,而靈璧縣東北,與泗縣西北相鄰地區(qū),至今還有“夏樓鎮(zhèn)”。[12]以夏樓或婁名村、名鎮(zhèn)者,在泗縣周圍的山東、江蘇與安徽各地,甚為常見,也是杞之族人曾經(jīng)分布于此的證明。

[1]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1.

[2]王恩田.從考古資料看楚滅杞國 [M]//王尹成.杞文化與新泰.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536-548.

[3]何 浩.杞國小考[M]//王尹成.杞文化與新泰.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582-589.

[4]司馬遷.史記·齊太公世家[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477.

[5]李發(fā)林.杞國歷史略論[M]//王尹成.杞文化與新泰.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163-180.

[6]李明煜.杞國在新泰的地理位置及楚滅杞國的考證//王尹成.杞文化與新泰.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226-230.

[7]藍 野.商周夏杞夷杞考[M]//王尹成.杞文化與新泰.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53-91.

[8]陳 偉.楚“東國”地理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1992:123.

[9]王尹成.杞文化與新泰 [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 2000:53-91,289-297,345-346,576-581.

[10]蒙文通.越史叢考 [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 121-147.

[11]楊東晨.論山東新泰地區(qū)古杞國的來源和興亡[M]//王尹成.杞文化與新泰.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6: 192-205.

[12]靈璧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靈璧縣志 [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22.

On the Two Issues in Chinese Ancient History

ZHAO Yuan
(Departm ent of Historical Culture,Luliang College,L ishi033000,China)

First,there are two old statements aboutLi Town which ismentioned in Tso Chuan,that is,Shujiu Town and Zhongli Town.The former isproved by argument,but the latter is still in need of research.It can be deduced, according to the reaches ofWar betweenWu and Chu,the tactic arrangements and the fact that Zhongli Town is situated byMountLi,that Li Town is undoubtedly Zhongli Town.Second,as to the location of Qi which was destroyed by Chu,there exist variousopinions in the academic circles.Mr.CHEN Weiputs forward thatOi is located around the lower cause Sishui River,which is Sixian Town of today in Anhui.It is advisable to provide some supplementary proof.

Li Town;Zhongli Town;QiArea;Sixian

book=131,ebook=194

K207

A

1000-5935(2010)02-0131-03

(責(zé)任編輯 魏曉虹)

2009-12-20

趙 元(1957-),男,山西興縣人,山西呂梁學(xué)院歷史文化系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