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憶榮舅曾憲植"/>
戴璨之
榮舅曾憲植離開我們已經 21年了。“榮舅”(曾家后輩對上一輩的女性長輩均以“伯伯”或“舅舅”相稱呼。編者注)是我和弟弟對她老人家的稱呼,凡哥哥、平姐姐則稱她為“二孃孃”,小和兄妹稱她為“伯伯”。不過這個“榮”字我們姐弟一直發(fā)音為“yun”。當初以為是“云舅”,到了北京若干年之后,才知道應該叫“榮舅”,但發(fā)音改不過來了。
大概是 5歲左右的時候,馨哥哥來長沙看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他帶來了許多禮物,尤其是一些小巧精致的工藝品。至今還記得那些閃閃發(fā)光的玻璃鳥獸,諸如孔雀、鴿子、小獅、小狗之類,個個栩栩如生。還有一套猴子家生活場景的面塑更是活靈活現,逗人喜愛。我從未見過這樣精致的小玩意兒,愛不釋手。媽媽告訴我是“云舅”讓馨哥哥給我們帶來的禮物。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見到馨哥哥。長大以后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想到當時馨哥哥也就是十三、四歲,居然能獨自從北京來長沙完成這一“重任”的時候,我都欽佩不已。
沒過多久我們舉家搬到了北京。來到北京后,我家先是在東直門住了一段時間,后又搬到芳嘉園。已記不清那時我上幾年級了,不過那時外公還在。一天我又收到榮舅送的禮物,據說是出國訪問帶回來的。那是一個大洋娃娃,渾身光溜溜的一絲不掛,活像一個剛剛誕生的胖嬰兒。他的頭和四肢都能轉動,可坐可站,因此能擺成各種姿勢。不僅會眨眼,還能啼哭,當時在國內還少見功能這么齊全的大玩偶。我用布頭給他縫了件褲衩遮丑,只是上衣的工序太復雜,因力不從心,只好讓他“打赤膊”了。
記得一天晚上我抱著這個洋娃娃在家里玩,他的身影映在隔壁外公房門的磨砂玻璃上。大概是因為投影較實物更大些的緣故,隔壁房間的外公以為我抱著鄰家的小孩,大聲呵斥道:“留神哪,莫把細伢子摔了?!蔽疫@才注意到玻璃上的投影:這娃娃居然把外公都騙了。我大笑起來,得意地跑過去向外公揭發(fā)了這個“騙子”。
這個可愛的洋娃娃也陪伴了我很長時間,遺憾的是我最終也未能親手給他縫制一件合適的上衣。
從小我就比較喜愛運動,除了游泳、滑冰、打乒乓之外,很小就學會了騎車。當時的小孩多是用大人的自行車掏梁練習學會的,而我卻是用平姐姐的那輛小紅車正經騎在車座上練成的。不僅是我,西屋王家的幾姐妹也因此得益,學會了騎自行車。
我雖然學會了這門“技術”,但一直“英雄無用武之地”。直到上了高中的一個星期天,我和媽媽、弟弟照例去椿樹胡同 2號看望榮舅。臨走時,她讓人推出一輛嶄新的 26女式鳳凰車,對我說:“你拿去騎吧?!蔽覔崦@輛藍色的鳳凰車,驚喜得瞪大了眼睛:“這是給我的?”榮舅笑瞇瞇地回答:“騎騎試試看?!辈挥浀卯敃r道謝了沒有,只記得在通往芳嘉園的內務部街長長的胡同里我飛快地踏著“鳳凰”一路狂奔,跑過一陣就停下來等一會兒落在后面的媽媽和弟弟,就這樣一張一弛地駕著那只藍色的“鳳凰”回到家。當時是一種什么心境后來也未仔細回味過,現在回憶起來應該就像當下剛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從父母那里得到了一輛嶄新的奔馳車時的心情,或者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那是一個艱苦的年代,雖然已進入三年困難的中后期,但物資仍然相當匱乏。同學中誰擁有一輛永久牌錳鋼車或是“飛鴿”、“鳳凰”,那是大家羨慕的對象了。
1964年夏秋之際,我考上了北大東語系。當把這一消息告訴榮舅時,她眼睛一亮,贊許地點頭說:“那好啊。好好讀書,畢業(yè)了來我們國際部怎么樣?”說實話,當時我正沉浸于考取大學的興奮之中,并沒有考慮得那么長遠。正是榮舅的這番話給了我動力和目標:要好好學習,爭取到榮舅身邊工作。
大學開學沒幾天,榮舅送給我一張在人大會堂演出的《東方紅》的票。當時這部大型音樂歌舞史詩剛剛上演,轟動一時,真可謂一票難求。因此在心里一直認為這難得的一票是榮舅對我考上北大的獎勵,不斷告誡自己切莫辜負她老人家的期望。
誰料入學不到兩年就遭遇了文化大革命,入學時的理想也便成泡影。1970年春,一列從北京站開出的火車滿載著北大學子向西進發(fā),一路拋下一批又一批被分配到沿線各地的畢業(yè)生。我和當時的男友小郭 (后來的丈夫老郭)在火車上顛簸了一天半,終于在一個四面荒山的小站下了車。后來才知道這是甘肅中部一個最貧困的地區(qū)——定西。我們就在這個地區(qū)一直堅持苦干了 8年。
文革后期榮舅恢復工作后得知我們的處境,開始幫我們聯系專業(yè)對口的工作。記得一次回京探望榮舅,遇到一位從婦聯調到連云港的阿姨 (名字已記不清了)。榮舅馬上向她介紹我們的情況,希望連云港有合適的工作。后來還讓我們找大楊阿姨咨詢,向有關部門推薦等等。直到有一天接到蘭州大學的通知去面試,見到校長林迪生伯伯的時候,我才知道榮舅一直為我們工作的事在奔走。其中的過程雖不得而知,但調入蘭大這一結果確實使我們邁出了改變自己命運的第一步。在蘭大的 8年中,我們如饑似渴地學習,廢寢忘食地工作,專業(yè)水平大大提高,成為業(yè)務上的骨干。我們沒有辜負榮舅的期望,也為日后專業(yè)上的發(fā)展打下了基礎。
在甘肅奮斗了第二個 8年之后,我又迎來了人生中另一個轉折點。就在我“四十不惑之年”,我們一家四口從內陸的大西北轉戰(zhàn)到了沐浴著改革開放春風的沿海城市深圳。
春節(jié)過后就要舉家南遷了,年前去向榮舅辭行。臨走時老人家遞給我一個紅包。打開一看,是4張 10元面值的新鈔。我疑惑地看著榮舅:“這是給我的壓歲錢?”她老人家滿臉堆笑:“你長尾巴,這是榮舅送你過生日的。”這回我更是不解:榮舅怎么知道我的生日?難道還知道是我 40歲的生日嗎?至今這個疑問仍未解開。
回到家中,捧著這個紅包我思緒萬千:從自四、五歲的孩童時代起到早已自立的不惑之年,榮舅都在關注著我,默默地給我鼓勵與幫助,尤其是在關鍵時刻。想必兄弟姐妹們也一定從她老人家那里得到了同樣的呵護和關愛。這種愛不會因歲月的流逝而逐漸淡去,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歷的豐富,對它的感受反而越加清晰,越加深刻。
到深圳之后不久,一次榮舅來深療養(yǎng),特意派小高把我們一家接到迎賓館小聚。后來我和來深小住的媽媽一起去廣州看望過榮舅,還陪遠道而來的林迪生伯伯去珠海拜訪過她老人家。雖然每次交談并不多,但從榮舅寥寥的話語中,從那慈愛的目光里總能感受到對我們這一代的關懷與期望。
現在可以告慰她老人家的是:我們已經圓滿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正含飴弄孫,安度晚年。而小時備受二姨婆疼愛的萌萌和悅悅也都成家立業(yè),并有了可愛的下一代。
在榮舅誕辰一百周年的前夕,我們把積淀在腦海中的珍貴回憶挖掘出來湊成這篇小文,以表對她老人家的追思與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