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思念 永恒的記憶
——紀念我親愛的孃孃曾憲植

曾小平

在孃孃曾憲植離開我們 20周年之際,我們夫婦曾一起到廣東梅縣為孃孃掃墓,再一次最近距離地感受著她的氣息,訴說我們對她的無限思念。在紀念孃孃誕辰 100周年的日子里,我們又專程來到重慶曾家?guī)r辦事處,來到孃孃曾經(jīng)工作和生活的地方。聽著工作人員的介紹,仿佛我們又一次看到了她,看到她那忙碌的身影穿梭在樓上樓下每一個角落;聽到她那爽朗的笑聲,那充滿活力的情懷感染著周圍的同志。我們又真切地感受到了她那堅定的革命信念和革命必勝的意志。

孃孃 1989年去世后,我反復看了很多紀念她的文章,也從她戰(zhàn)友那進一步認識、了解了我的孃孃——一位杰出的婦女運動領導人,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其中,當我看到一篇寫孃孃文革中被押到刑場上陪刑事犯槍斃的文章時,我驚愕極了!雖然那么多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種種迫害,但孃孃這樣的經(jīng)歷確是絕無僅有的。尤其是看到孃孃“在聽到槍聲后,看到那幾個犯人已斃倒在地,自己還活著,群眾也開始離散而去,她便站起來撣去膝蓋上的泥土,慢慢走回住地拿起工具又干活去了”時,我早已淚流滿面,看幾遍哭幾遍。孃孃這位 1928年的老黨員,黃埔軍校第一批女兵,婦女運動的杰出領導人在精神上和身體上竟受到如此慘無人道的摧殘和侮辱!孃孃卻從來沒有和我們說過這段經(jīng)歷,如果不是文章的披露,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這永遠不可能磨滅的經(jīng)歷。她無比堅強地承受下這一切,她那虛懷若谷、處之泰然的博大胸懷令我們那肅然起敬,那鋼鐵般的意志令我們折服。

孃孃一生光明磊落胸懷坦蕩,黨性極強,但她絕不缺乏親情。無論對同志還是對家人,是非原則分明、關心愛護備至。我父親曾憲樸在家排行老二,1933年留學英國倫敦大學,獲得園藝學碩士學位。1938年因母親病故,回國奔喪,為了照顧和資助弟弟妹妹的學業(yè)和生活,作為兄長他放棄了英國和澳大利亞聘他為終身教授的職務,留在國內(nèi)受聘為四川大學農(nóng)學院教授。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勝利,被國民黨政府派往臺灣接受農(nóng)業(yè)部門的工作,任臺灣農(nóng)業(yè)處主任秘書。1948年回長沙,接任湖南農(nóng)業(yè)改進所所長。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國家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孃孃馬上想到自己作為園藝學專家的哥哥,希望他能來京參加農(nóng)業(yè)部的籌建,為新中國的建設貢獻一份力量。爸爸欣然同意,抱著對新中國的一腔熱血立即舉家北上來到首都,先后擔任全國第一屆園藝學會理事長、中國農(nóng)業(yè)科學院第一屆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央政府農(nóng)業(yè)部辦公廳副主任、經(jīng)濟作物總局副局長、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農(nóng)業(yè)部主任委員。父親為人忠厚老實,平易近人,學識淵博,踏踏實實,經(jīng)常頭頂草帽腳踩布鞋下到田間地頭,做了大量的農(nóng)業(yè)科學研究工作,對我國園藝果樹育種的發(fā)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當時,他對“新疆植棉法”的問題與蘇聯(lián)專家有著不同的看法,為此,他針對我國具體情況提出了因地制宜的合理方案,對我國棉花工作的發(fā)展起了積極的作用,得到一致的肯定。但 1957年反右斗爭一開始,父親卻因“反對蘇聯(lián)專家”一夜之間被打成了右派,批判他的大字報貼滿辦公樓,上、下午批判會連續(xù)幾天,父親被打懵了,不理解,害怕!當我孃孃得知這情況時,就說了一句話“實事求是!”,這也是我孃孃對我父親問題唯一的表態(tài)。孃孃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思路敏捷而又清晰,她不善于講長篇大論的道理,但是她會給人以明確的看法和意見,一下就讓對方明了該如何做。父親被下放到果樹研究所,離開了北京。但是,他始終堅信黨的事業(yè),正確對待自己的境遇,雖然工作條件艱苦,但他還是任勞任怨地、努力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并主動幫助年輕技術人員提高業(yè)務水平和外語水平,一年后就摘掉了右派的帽子。但是“社教“運動一來,他又被抓出來作為批判對象,甚至連基本生活條件都受到限制,我媽媽很著急,馬上給孃孃寫了封信如實反映了父親當時的狀況,過了幾天突然解除了一切限制,也不批判了,后來才知道孃孃當時在外地視察,知道信的內(nèi)容后,讓秘書將信直接轉到中央組織部處理。孃孃的組織觀念是很強的,我們在工作中碰到問題時,她總是告誡我們“服從組織安排”。從那時開始,我就感到她既是一個嚴厲的孃孃又是一個最可信賴的親人。1964年,當她得知我父親患膀胱癌時,我媽媽正住院手術,她立刻辦好我父親回京住院治療的手續(xù),帶著我哥哥 (曾小凡)親自到火車站去接我父親,一切安排妥再讓哥哥告訴我,還特別叮囑告訴時不要嚇著我。雖然父母住在同一個醫(yī)院近在咫尺,但直到父親做完手術康復中,才告訴我媽媽并安排他們見面,孃孃辦事就是這樣果斷干練而又細膩周全。父母出院后被孃孃接到她家里休養(yǎng),在那段時間里,他們兄弟姊妹總是聚首在她身邊,其樂融融景象給我們晚輩留下極其深刻美好的回憶。文化大革命初期,孃孃首先就被隔離、被批斗,和家里親人一別就是 6年,沒有任何聯(lián)系,我們通過各種渠道得知,孃孃雖然被扣上眾多反革命帽子,但她卻很堅強,不顧自己的安危,以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面對各種壓力和暴力,保護了一批無辜的干部,當 1972年我到醫(yī)院見到她時,我驚呆了!這是我的孃孃嗎?我根本不敢認!全身瘦得就留下一副骨架子,兩腮到嘴巴全癟著,牙齒沒了,人整個都脫型了,就剩下臉上那一對大眼睛仍然炯炯發(fā)光,當我從那清澈的眼光中找到那熟悉的神態(tài)時,眼淚頓時一涌而出,對于這些年浩劫中孃孃所受的迫害我自以為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但是眼前我所看見的孃孃面目全非,慘不忍睹,決不是我們所能想象出來的。孃孃不等我問她身體情況,馬上就說:“你詳細給我講講你爸爸的情況,哪年走的?什么病?安葬在哪?……”我詳細地講述了爸爸從 1966年到 1968年去世這幾年的情況,當說到爸爸因心梗去世時,孃孃特別問了一句:“走時痛苦嗎?”我告訴她:“爸爸走得很突然,也很平靜,沒有受太大的痛苦?！眿鷭B連說:“這樣好!”

1979年組織上對 1957年反右斗爭中給予父親的錯誤結論進行重新甄別,徹底平反恢復名譽,并舉行追悼會將骨灰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當哥哥和我把組織結論送到孃孃面前時,她看完很平靜地說了一個字:“好!”我想父親在天之靈終于得到慰藉。

雖然孃孃離開我們已經(jīng) 21年了,但我們兄弟姊妹無時無刻不在懷念她,她的形象始終那么清晰地印在我們的腦海里。我們甚至常常會在夢中見到她,會喋喋不休地向她傾訴我們對她的思念和愛戴之情!孃孃的人格魅力不僅得到眾人的稱贊,更重要的是她教育著我們子孫后代,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財富。我們?yōu)橛羞@樣一個堅強的孃孃感到驕傲和自豪,我們?yōu)槟茏鲖鷭耐磔吀械焦鈽s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