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芳
(1.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2.常州工學院人文社科學院,江蘇 常州 213002)
常州方言中匣母的情況較為復雜,近年來有的論文、專著涉及到這一問題??傮w來說,這些研究有的只討論共時的分布,不涉及歷史的演變,有的雖然涉及歷史,但線條過于粗疏,所以對這一問題還有討論的必要。需要說明的是,常州方言匣母濁擦音讀音記作[];介音(或韻腹)[u]的匣母字,明顯帶有摩擦,聲母記作[w]①;介音(或韻腹)[i]的匣母字,也明顯帶有摩擦,聲母記作[j]。聲母系統(tǒng)中的[w]、[j]都屬于半元音,發(fā)音時略帶摩擦。文章共采用了5個常州方言點的材料,其中市區(qū)1個,武進區(qū)運村1個,武進區(qū)嘉澤1個,武進區(qū)橫林1個,新北區(qū)圩塘1個②。
匣母在常州話中的讀音類型可分為四類:(1)少數(shù)讀為[ɡ];(2)讀為[]聲母,這是常州話中匣母的主要讀音類型;(3)部分讀為[w/j]聲母,個別讀為[]聲母;(4)個別讀為[h]聲母。例字讀音見表1:
表1 常州方言匣母地區(qū)例字表
續(xù)表1
續(xù)表1
續(xù)表1
從例字來看,各方言點聲母的讀音大體相同。只是在韻母、聲調的調值方面略存差異。韻母方面,“還”、“莧”等字的韻母市區(qū)為[?]韻母,其余地區(qū)為[]韻母。同一例字的聲調都相同,但調值略有差別。如:“會”的聲調都是陽上,但調值略有差別,圩塘調值523,嘉澤調值213;“餛”的聲調都是陽上,圩塘調值24,其余地區(qū)調值213;“茴”的聲調都是陽上,圩塘調值24,其余地區(qū)調值213。
中古全濁匣母字在常州方言中,有的念濁音,有的念清音,還有一大部分念成帶濁流的清音。一般來說,匣母一二等合口字念成帶濁流的擦音[w],多集中在蟹攝灰韻和遇攝模韻;匣母二等開口字念成帶濁流的擦音[j],多集中在效攝肴韻;大部分一二等開口字念濁擦音[],少數(shù)一二等開口字念清音[x],個別匣母字念成濁塞音[ɡ]和鼻音[]。
另外,常州方言古匣母字今讀為濁音、清音或帶濁流的清音與聲調有關。大致是上聲、去聲、入聲字多念濁擦音或帶濁流的擦音,平聲字則都念清擦音。
從整體格局來看,常州方言的讀音差別,首先是古等和古開合,其次是古韻攝,聲調也是形成差異的重要原因③。常州方言匣母的這一現(xiàn)象,反映了方言語音的歷史演變。
共時平面上的讀音類型往往體現(xiàn)出歷史上語音的層次。一切音變都是漸變,沒有突變。這就是說,一切音變都是向鄰近的發(fā)音部位轉移,一步步向前走,或一步步向后走,或是一步步高化或低化,決不會越級跳躍④。
關于匣母在上古的擬音,董同龢、周法高、陸志韋、王力等一大批學者將匣母的上古音值擬為[],高本漢、李方桂等學者將匣母的上古音值擬為[ɡ]⑤。還有一些學者提出匣母在上古有兩類來源的主張,如羅常培(1939)、蒲立本(Pulleylank 1962-3)、丁邦新(Ting Panghsin 1977-78)、鄭張尚芳(1990b)、邵榮芬(1991)、潘悟云(2000)等等⑥。丁邦新的《上古漢語的*g、*gw、*和*w》(1977)擬匣母為[]、[ɡ],即與見組k、k‘諧聲的匣母上古是[ɡ],與曉母x諧聲的匣母上古是[]⑦。邵榮芬的《邵榮芬音韻學論集》認為匣母一分為二:一跟群母相同,都是濁塞音[ɡ],一跟云母相同,都是濁擦音[]⑧。本文主要采用邵榮芬的擬音。古匣母字讀舌根塞音[ɡ],可以從常州方言中得到有力的支持。常州市區(qū)話、蘇州方言、溫州方言匣母部分例字讀音見表2。
表2 常州、蘇州、溫州方言匣母部分例字讀音表
從表2看,蘇州方言中“環(huán)”、“潰”還保留舌根塞音[ɡ],溫州方言中只有“厚”的白讀音還保留舌根塞音[ɡ]。丁邦新在《上古音聲母*ɡ和*在閩語中的演變》一文中,列舉了閩北石陂方言中的“行、咸、寒、猴、厚、汗、系、縣”等讀*ɡ-的匣母字,認為這些讀*ɡ-的匣母字正是石陂保持上古音的遺跡⑨。常州方言中零星存在的讀[ɡ]的匣母字,也應是上古音的保留,也是吳語中匣母最古老的層次,并顯示和上古音的關系。
表3 常州、蘇州、溫州、廈門、福州、建甌、雙峰方言匣母部分例字讀音表
由表3可知,只有湘方言的雙峰、吳方言的蘇州和溫州基本保留了全濁匣母[]、[],而閩方言中除“下”的文讀為[]外,其余大部分為清聲母[hx]。而吳方言內部,溫州話中匣母的讀音情況相對復雜,有[]、[j]、[v]和零聲母的現(xiàn)象;從湘方言雙峰保留中古匣母[]的現(xiàn)象來看,常州方言中匣母字讀[],跟上述讀[ɡ]一樣,也是較為古老的一層,應該是中古匣母字的變音現(xiàn)象,即→的演變。
常州方言中匣母字讀[w]、[j]的現(xiàn)象,大體是介音使聲母同化的結果。常州方言中匣母字讀[w],由于[u]是個圓唇高元音,而喉音因為發(fā)音位置十分靠后,當韻母[u]與喉音聲母相拼,喉音聲母[]受[u]的部位同化所致。[]消失而代之以唇齒半元音[w]。匣母應該經歷了→w的演變歷程,可以表達為:u→wu。錢乃榮(1992)將常州方言中這類匣母字老派擬作[(u)],新派擬作[v]。將表1部分例字與蘇州、溫州方言進行比較,見表4。
表4 常州、蘇州、溫州方言匣母部分例字讀音表
表5 常州、廣州、陽江方言匣母部分例字讀音表
同樣,常州方言中讀[j]的匣母字,也是受介音(或韻腹)[i]的影響,因為受到介音[i]的影響發(fā)生同化從而讀為[j]。由于發(fā)[i]時聲腔窄化點在齦腭與舌前部,而舌前部動作最靈活,聲母在[i]的作用下容易移位;另一方面,介音具有不穩(wěn)定性,兼具元音和輔音特性,不同方面特征的強化也容易引起聲母的變化⑩。將部分例字與相關的方言作一比較,見表6。
表6 常州、蘇州、溫州、廈門、福州、建甌、雙峰方言匣母部分例字讀音表
吳方言基本保留舌面中半元音[j],閩方言介音(或韻腹)[i]前的匣母字都已清化為[hx],湘方言的雙峰話中這類字的變化較復雜,大部分保留了古全濁聲母[],也有少部分清化的聲母[x t‘]等。從溫州話來看,介音(或韻腹)[i]、[y]前的匣母字讀作[j],不是介音(或韻腹)[i]、[y]前的匣母字依然保持了古全濁聲母[]。
除常州方言中匣母字讀[j]之外,廣州、陽江等方言也有這種現(xiàn)象,見表7。
表7 常州、廣州、陽江方言匣母部分例字讀音表
常州方言中讀[j]的匣母字源于中古,楊劍橋(2005)認為,中古匣母當中還包括一個喻三聲母。匣母出現(xiàn)于一、二、四等,喻三只出現(xiàn)于三等。喻三后來從匣母中分離出來,跟喻四合并為三十六字母的喻母。這一分離的原因是受三等韻介音[i]的同化,[]+[i]>[j]??梢员磉_為:i→ji。
常州方言中讀[h]的匣母字較少,只有個別幾個字。如“莧”“蟹”“蝦”等古匣母字,方言今讀清擦音[h],這些匣母今讀為[h]是濁音清化的結果,由濁擦音[]清化而來,即→h。楊劍橋(2005)認為,從13世紀至14世紀開始,匣母與曉母合流,匣母[]清化。
常州方言中匣母的四種共時讀音類型,實際上代表著匣母不同的歷史演變階段,如圖1所示。
圖1 常州方言匣母歷史演變階段
階段1代表著上古時期讀音,階段2代表著中古時期的南方讀音,階段3代表著9世紀后的音變現(xiàn)象,階段4代表著13世紀至14世紀以后的清化現(xiàn)象。
古匣母,發(fā)展到現(xiàn)代各大方言,基本只有吳語和部分湘語還保持濁音聲母,其他方言全濁聲母大都發(fā)生了清化。而常州方言中匣母的讀音差別,首先是古等和古開合,其次是古韻攝,聲調也是形成差異的重要原因。常州方言中的古匣母的讀音有個別詞保留上古音字[ɡ],部分匣母字保持了中古以后的濁音[],部分匣母字有清化端倪的半元音[w]或[j],還有個別匣母字已經完全清化。
注釋:
①王力先生將吳語匣母今u韻字記作[w],見王力:《漢語語音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602頁。趙元任先生將吳語匣母今u韻字記作[(u)],見趙元任:《現(xiàn)代吳語的研究》,科學出版社,1956年,第24頁。錢乃榮先生將吳語匣母今u韻字老派記作[(u)],新派記作唇齒音[v],見錢乃榮:《當代吳語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434頁。
②本文方言材料來源于筆者自己的調查,同時參考了鐘敏教授、金麗藻副教授等親手調查而尚未公開發(fā)表的方言資料。謹向她們表示感謝。
③彭建國:《湘語知莊章聲母的讀音類型與歷史演變》,《語言科學》,2009年第4期,第345-355頁。
④王力:《漢語語音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530頁。
⑤劉志成:《漢語音韻學研究導論:傳統(tǒng)語言學研究導論卷一》,巴蜀書社,2004年,第223頁。
⑥鄭偉:《太湖片吳語音韻演變研究》,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21-23頁。
⑧邵榮芬:《邵榮芬音韻學論集》,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23-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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