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在敦煌吐魯番出土文獻中,城主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問題,前人對此作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本文就在此基礎上,從城主的淵源、級別、屬性和銓擬、執(zhí)掌等,以新的角度去分析和總結唐代城主的實際內涵和具體職責。
關鍵詞:城主;敦煌;吐魯番
中圖分類號:D691.42;K87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2-0081-09
談到城主,必然涉及到城的相關概念和定義?!墩f文解字》云:“城,以盛民也。從土從成,成亦聲?!痹诠糯鐣堑母拍钪饕ㄈN:一是都城、縣城、州城等行政意義上的概念;二是一種軍事概念,即作為一種防御體系而存在,例如長城;三是單指城墻而言,即都邑四周用作防御的高墻。一般分兩重,里面的叫城,外面的叫郭,城字單用時,多包含城與郭。城郭對舉時,只指城。
關于敦煌吐魯番文書中出現(xiàn)的城主問題,學者們大都依據P.3559《唐天寶十載(751)敦煌郡敦煌縣差科簿》中出現(xiàn)的“壽昌城主”為研究起點,或將之說成一種色役,或將之類同鄉(xiāng)官的代稱,也有認為城主是一種邊防“戍主”。為方便起見,筆者將各家說法列表如下:
可以看出,歷來學者對城主的看法和認識不盡相同,且差距較大。原因在于,一是城主一職不見于唐代的官職體系中,二是學者們對于敦煌文書中的差科簿的認識也存在著分歧。再加上西域地區(qū)的本身特點(如綠洲城郭),使得這一問題又帶有地域性。所以,才會出現(xiàn)在認識和理解上的諸多異議。
在總結前人的觀點和認識的基礎上,我們認為城主一詞的出現(xiàn)并非偶然,它有深刻的時代和地域特色,這就要求且我們研究的重點和方向只能以唐代敦煌和吐魯番地區(qū)為中心。研究的方法,不能再僅僅局限于有關城主記載的文書內容上,而應該適當?shù)財U展到與城主相關的其他一些名詞的研究上,從一個側面去認識城主的含義,只有如此,才不會囿于城主的概念而不得其解。下面筆者就以此對城主涉及的一些問題進行探討,以求教于方家。
一 城主的淵源問題
1.城主存在的時間
在談論城主的淵源問題前,我們必須搞清楚唐代城主存在的時間,也就是說討論唐代城主問題,首要的一個要點便是對其存在時間的確定和分析。我們從相關的文書(有紀年)和墓志銘以及其他材料中得出,城主最早出現(xiàn)在龍朔三年(663),見于《范隆仁墓志》,最晚見于唐天寶十載(751),時間跨度88年,大致集中在唐前期,以武周時期為多。為方便起見,現(xiàn)將敦煌吐魯番文獻(包括墓志銘)中有紀年或可以確定年代的有關城主的記載列表如下:
此處之外,還有2件沒有紀年的文書,其一是吐魯番文書《唐某人與十郎書牘》,稱:“當城置城主四,城局兩人,坊正、里正、橫催等在城有卅余人,十羊九牧?!钡诙恰段渲芪髦莞卟h順義鄉(xiāng)人嚴法藥詞為請追勘桑田事》:
1 義鄉(xiāng)人嚴法藥詞
2 冊五步(東渠 西渠 南荒
北渠 佃人李康師)
3 給得上件人桑田四
4 復經附籍迄。其地見
5 城主積歲佃地畝
雖然缺少紀年,但對我們研究問題同樣重要。以上,我們可以對于城主的年代有了個大致的范圍,即基本上在唐前期。這對我們判斷城主的性質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2.南北朝之城主考察
我們將城主在歷史上的相關記載進行梳理,發(fā)現(xiàn)城主最早在漢代就出現(xiàn)了,到了南北朝時期城主大量出現(xiàn)在相關史籍中,但需要在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中分析它所包含的意思,如《資治通鑒》卷125《宋紀》:
武陵王駿謂義恭曰:“阿父既為總統(tǒng),去留非所敢干,道民忝為城主,而委鎮(zhèn)奔逃,實無顏復奉朝廷,必與此城共其存沒,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绷x恭乃止。
胡三省注曰:義恭于駿,諸父也。駿小字道民。徐州刺史治彭城,故日城主??梢姵侵魇亲鳛橐环N兼稱出現(xiàn)的。檢索《資治通鑒》,我們將這一時期的幾個典型的城主記載羅列如下:
可以看出,城主在南北朝時期作為守城防御之職,頻繁出現(xiàn)在戰(zhàn)爭的要害單位,即作為一城之統(tǒng)帥指揮全局,對戰(zhàn)爭的勝負有著至關重要的責任。那么此時的城主是否作為一個獨立的職官而運作的呢?陶新華先生認為城主即戍主的代稱,因為戍往往是做為一個城障形式出現(xiàn)的,但并非所有的城主都是戍主,也有刺史兼任的。這個結論應該是可以成立的。從一定意義上是通行于南北朝時期的。上述表中,瑯邪城主張木、新亭城主江道林都是作為鎮(zhèn)守城戍的守將出現(xiàn)的,這里城主和戍主并無嚴格區(qū)分。我們上面已經談到徐州刺史治彭城,故日城主,所以可以看出,城主在南北朝時期是作為武將身份或一城防御戰(zhàn)略的總指揮和最高領導出現(xiàn)的。
3.西域城主之考察
分析完南北朝城主的含義后,我們將敦煌文書和傳世文獻比較分析,來看看這一時期西域城主的含義。敦煌文書S.0367《沙州伊州志》中記載“伊州……首領石萬年率七城來降”,而《資治通鑒》記載為“伊吾城主”。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西域城主實際上也就是作為一城最高長官出現(xiàn)的。其實除石萬年之外,西域其他粟特人首領在史書中也被稱為城主的,譬如康艷典、康拂耽延、何伏帝延等皆有城主稱號。
這些記載,對我們分析唐西州或之前的高昌國時期城主的源流是很有幫助的。我們知道,西州是一個漢人積聚地,其政治體制、行政建制自然會受到中原傳統(tǒng)模式的影響,因為西州地處西域,又必然受到西域文化的影響。所以這兩方面,我們都要考慮到,才能搞清楚西州城主的淵源。我們從最新出土的吐魯番文書找到了一條線索,即在1997年清理的洋海1號墓(97TSYM1),出土了闞氏高昌王國時期墓主人張祖的一塊木板墓表,文字不夠清楚,生前的官職可能是“威神(?)城主”。據榮新江、李肖、孟憲實三位先生的考證,這在當時應是一個重要的職位,大概是一個官人身份,張祖是一個通經義、會占卜的文人。墓中出土了一批富有研究價值的文書和典籍。三位先生進一步分析認為,張祖大概與當時高昌國的稅役衙門有關,或許當時的城主有著征稅派役的職責。他的墓里,出土了一批百姓供物、差役的帳歷,如“某人薪供鄢耆王(有時寫作耆鄢王)”、“某人致苜宿”、“某人致高寧苜?!薄ⅰ澳橙诵饺雰取?、“某人薪付某人供”、“某人燒炭”等記載。從中我們知道,張祖是一個地位較高的官員,而又以威神(?)城主相稱,所以我們可以由此知曉,城主在闞氏高昌王國時期也是存在的,并且它的職能范圍和身份地位都比西州時期的城主要顯著和重要。
通過考察城主在歷史上的含義和以上的分析,我們認為,南北朝時期的城主是一種軍事防御城障和軍隊駐扎之地的軍事長官,它往往是一種兼稱。而西域少數(shù)民族的城主,則是作為都城的概念即“城的君主”出現(xiàn)在史籍之中的。唐代西州或日西州時期吐魯番文書中的城主與南北朝的城主之間并無實際、直接的繼承和淵源關系,它的含義更多的是作為城門或城墻的守衛(wèi)者和保護者出現(xiàn)的。其地位和職能范圍較以上二者更為低下和微弱。關于唐西州城主的具體問題下面將逐一探討。
二 城主的級別問題
關于城主的級別問題,徐暢先生將其定在鄉(xiāng)一級,即縣以下、里以上的鄉(xiāng)一級的下級官吏。然而筆者認為此種劃定似乎有些不妥和絕對。我們在吐魯番文書中發(fā)現(xiàn)一些并不能準確判斷鄉(xiāng)一級城主的記載。例如《武周長安二年(702)西州灣林城主王交(?)行牒為勒僧尼赴縣事》中,城主的級別就很難斷定。
從目前出土文獻記載來看,這里的灣林城應該是個里城,即作為里出現(xiàn)的,而不是一個鄉(xiāng)。從出土文獻中我們看到,灣林城在麴氏高昌國時期是一個縣,如在《高昌延壽十七年(640)屯田下交河郡南平郡及永安等縣符為遣麴文玉等勘青苗事》,節(jié)錄如下:
從上面我們知道,灣林與交河、龍泉、南平、安樂等同時作為縣一級的行政單位出現(xiàn)的,而在唐西州時期交河、龍泉、南平、安樂等都變成了鄉(xiāng)一級的行政級別。但灣林縣在唐西州時期變成灣林里的問題,或是還存在灣林鄉(xiāng)之名,據現(xiàn)有資料還不能確定。所以籠統(tǒng)地將城主定為鄉(xiāng)一級的級別,有欠考慮。
城主的級別問題實際上涉及到了吐魯番地區(qū)的鄉(xiāng)里和行政區(qū)劃的演變。即從高昌國到唐西州的行政建制的演變。關于唐代西州之前即高昌國時期的行政區(qū)劃問題,歷來學者對此看法并不一致,侯燦、鄭炳林、王素、等對此都進行了有益的探討,但并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意見,而且出土資料本身也帶有很大的分歧,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不能將唐西州時期的城主級別一概定位鄉(xiāng)一級。
三 城主的屬性和銓擬問題
城主的屬性問題是關于城主的性質問題,即它是作為一種官吏身份出現(xiàn)的,還是作為一種勞役、色役出現(xiàn)的,歸根結底是官還是民的問題。對于這個問題的認識,歷來學者沒有統(tǒng)一,互持己見。唐代的色役概念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歷來學者對此都有很多看法,唐長孺、楊際平、張澤威、李錦秀、日人濱口重國、宮崎市定、池田溫等前輩等都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提高了我們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歸納起來有這樣幾種看法,有的認為凡是職役和有名目的徭役都統(tǒng)稱為色役;有的認為色役即律令上的雜任役;還有的學者認為色役必須具備番上服役和納資代役兩個特點,常役無番、不能納資代役的,不包括在色役范圍之內。總之,色役是唐前期范圍最廣、動員人數(shù)最多的一種徭役,同時,色役也是標明唐前期社會特點的一種徭役。差科簿更為研究這一領域提供了典型的材料。到了唐后期,這種色役制度開始走向了衰落,而城主的大量出現(xiàn)也正在唐前期,所以它也應該是一種色役,因為在天寶以后的文書中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有城主的記載。具體來說,城主應該是一種職役,職役是色役的一種,這一點王永興先生早已指出。職役有兩層含義。一是指一種具體的職事,多指較為低賤的職務。如白居易詩云:“內無憂患迫,外無職役羈”。二是指古代官府分派民戶充當官差并供應財物的徭役,也稱吏役。它在唐宋之際一直為普遍現(xiàn)象。城主作為一種色役,如同胥吏,也是一種低級的官吏,但又具備色役的特點。這在唐前期官和吏的界限十分明顯的時代,城主實際上更多的是一種色役。
關于城主銓擬問題,《唐西州某縣事目》文書82行有關城主選舉考核的記錄,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城主銓擬的過程,文為:“為州縣錄事、倉督、城主準式銓擬訖申事廿五日付”。表明了唐朝政府對于城主的任用、考察等都有制度性的安排和規(guī)定。所謂依“式”銓擬,即納入國家法律體系之中,并且作為國家一種長期的人才選拔方式。對此,王永興先生詳細考證了里正的銓擬過程”,劉再聰先生也在其博士論文中對此進行了進一步分析。為了更好地理解文書記載的州縣錄事、倉督、城主等的銓擬程式,首先必須了解錄事、倉督、城主等的社會身份和階層出身?!锻ǖ洹肪?0記:
內職掌……外職掌:州縣倉督、錄
事、佐史、府史、典獄、門事、執(zhí)刀、自直、
市令、市丞、助教、津吏、里正及岳廟齋郎
并折沖府旅帥、隊正、隊副等,總三十四
萬九千八百六十三人(內三萬五千一百
七十七,外三十一萬四千六百八十六)。
唐官品令按任職者的身份分為流內和流外,文書82行所列三種任職者,錄事和倉督皆在外職掌中,其身份低于流外小吏。但關于州縣錄事,應具體分析?!短屏洹肪?州縣官條:
上州:錄事二人,從九品上。中州:
錄事一人,從九品下。下州:錄事一人,
從九品下。萬年、長安、河南、洛陽、奉
先、太原、晉陽(縣):錄事二人,從九品
下。
此外,京兆、河南、太原諸縣以及諸州上、中、中下、下縣均設有錄事,均無流內品,亦無流外品。所以我們要清楚這里的錄事是作為什么等級而言的。《通典》外職掌中的卅縣錄事僅指此等無品錄事,與本文書所載是同一種錄事。
《唐六典》中記載上、中、下州都設有倉督,且無品。諸州上、中縣分別設倉督二人和一人,無品?!锻ǖ洹匪d的外職掌中的州縣倉督應該是指此類人。
無品錄事和無品倉督在唐代都屬于職役的一種,關于城主,雖《通典》外職掌中未列入,但在文書中與州縣錄事、倉督并列,亦應歸人職役一類。下面我們具體看城主的銓擬程序,吐魯番所出《唐某人與十郎書牘》:
當城置城主四,城局兩人,坊正、里
正、橫催等在城有卅余人,十羊九牧
……
城主與里正并列,《通典》載外職掌中有里正,里正屬于職役的一種,可推知城主亦屬于職役,所以,我們從里正的銓選程式就可以得知城主的選舉形式。吐魯番文書《唐隆士夏末洛狀自書殘文書》給出了相關的里正銓擬的程式,為研究問題方便起見,茲列相關文書如下。
阿斯塔那19號墓《唐隆士夏未洛狀自書殘文書》:
1 (上殘)□隆士年卅九 狀自書
2 右在任一十七年,鄉(xiāng)下(?)收□
3 無違衍(心底),簿帳少解,□
準狀。延
4 (上殘)□夏未洛年卅五 自狀□
5 右在任永徽□年
6 □一無違衍(心底)帳□
同墓《唐夏洛隆士殘文書》:
1 □正夏洛
2 □隆士
同墓《唐狀自書殘文書一》:
□簿明閑□
同墓《唐狀自書殘文書二》:
1 □狀。延
2 □補任崇化鄉(xiāng)
同墓《唐狀自書殘文書三》:
1 □狀自書。
2 □內補充在□
3 □案□□錯失亦□
同墓《唐狀自書殘文書四》:
1 □準狀。延
2 □狀自書
3 □□年,補任寧大鄉(xiāng)昌邑□
同墓《唐狀自書殘文書五》:
1 □自狀書
2 □公趨使勤□
同墓《唐顯慶某年殘牒》:
1 □正,安必百家,并令得所一無
衍(心底)犯。
2 □如前謹牒。
3 顯慶□
由于文書殘缺嚴重,且無法綴合,只能依照書寫格式與筆跡對文書所記內容進行分析,結合王永興、劉再聰二先生對此文書的校對,現(xiàn)將二位學者校補結果整理列表如下:
王永興總結里正的銓擬手續(xù)為:求任里正者自書狀,自述任何職若干年,在任職期間勤于職守,無過失,申請補任里正。此狀上于縣戶曹,由縣尉判,準補任某鄉(xiāng)某里里正。至于任職的年限是否有規(guī)定,如隆士任職十七年者,從幾件殘文書看,不能得出。如下所示:
(里正)自書狀-縣戶曹-縣尉判-補任某鄉(xiāng)某里里正
里正屬于職役一類,則同屬職役一類的倉督、錄事、城主,他們的銓擬程式應與里正相同。如在《王梵志詩校注》中有:
佐史非臺補,任官州縣上。未是好
出身,丁兒避征防。
當鄉(xiāng)何物貴,不過五里官……職任
無祿料,專仰筆頭鉆。
“佐史非臺補”一句很重要。按《唐六典》卷尚書都省尚書令條:
然后漢尚書稱臺,魏晉已來為省,皇
朝因之。龍朔二年,改為中臺,成亨元年
復舊。光宅元年,改為文昌臺,長安三
年,又為中臺,神龍初復舊。
據此,“非臺補”之臺指尚書省。唐制,流內流外官均由尚書省吏部銓選。據上引《通典》可知,佐史屬于外職掌,也是職役的一種,非流內,也非流外;“非臺補”,不由尚書省吏部選補,而由州縣銓擬。同為職役的州縣錄事、倉督、城主當然亦非臺補,而由州縣銓擬也。“不過五里官”,唐制,五里為鄉(xiāng),里有里正,“里官”指里正,每鄉(xiāng)五里之官也。里正由縣司銓選,《通典》卷3鄉(xiāng)官條記載“……諸里正,縣司選勛官六品以下白丁清平強干者充”,而且里正無祿料,這正是任外職掌者任職役者的特點。里正如此,錄事、倉督、城主亦如此。
《通典》卷40載外職掌14類約34萬余人,他們身份地位低下,對國家機器運轉以及大唐帝國存在的作用,卻不容忽視。無品錄事也充當勾官,保證國家律、令、格、式的實行,保證較高的行政效率。里正是鄉(xiāng)里中最活躍者,戶籍、計帳、均田、租調等制度的實施,里正是這一切職務行動的起點。這約34萬余人的銓擬補選制度,史籍文獻中均無具體記載。慶幸的是,上引八件殘文書使我們得以窺知這一大批身份低下的任職者銓擬制度的概略。它提醒我們,連流外官都不是的大批雜職掌者也有選補銓擬的辦法。研究唐代官吏選舉制,不能不注意雜職掌的選補。這也是我們研究城主銓擬過程的真實意義。
四 城主的執(zhí)掌——從“檢校”一詞說起
唐龍朔三年(663)《范隆仁墓志》載:
君諱隆仁,高昌人也。為主簿范歡
伯之長子,為中郎□之嫡孫……君乃齠
齔之歲,識性鑒通。鳩車之年,仁慈早
著。城賓之,官府稱譽。一縣銓擢。任為
百家之長。鄉(xiāng)稆嘆其平恕,鄰里贊其無
私。驅役數(shù)年,選任高昌縣佐使。在曹
肅肅,錄司無稽滯之聲,公務勃勃,比曹
推其無怠。嘉聲遐邇,美譽皆聞,簡拔□
強能,補于新興副城主。在城檢校。百姓
歌謠。積善無征,遭遇□膏肓之疾……
龍朔三年正月廿六日亡于私第。其年二
月六日殯于高昌縣北原。
由“……新興副城主。在城檢校,百姓歌謠”之語,可知范隆仁作為副城主的主要職責是“在城檢?!?,這里的“檢?!笔遣楹瞬榭粗猓鳛楣俜降姆Q謂始見于東晉,是代理某官的意思,即檢校官,東晉及北朝有檢校御史。東晉孝武帝太元(376—396)中始置,掌監(jiān)察官外百官,隸御史臺。南朝省。北魏孝文帝太和(477—499)末復置,宿直御史臺,不得入宿宮省。九品上。北齊沿置,隋改名監(jiān)察御史。胡三省在《資治通鑒》開皇十三年(593)注云:“隋制,未除授正官而領其務者為檢校官。”唐初對檢校官在法律上進行了定義,明確了檢校與攝判的區(qū)別,這一點有助于對檢校官制更準確的理解。《唐律疏議·名例》“無官犯罪”條疏議曰:
依《令》:內外官敕令攝他司事者,
皆為檢校;若比司,即為攝判。
然而,我們這里談的檢校是一種具體行為,即實意動詞,意為檢查、核對。如《通典》卷157中的“下營訖即巡隊,檢校兵甲等色,如有破綻損汗,須即修葺磨礪”。檢校之意猶如《唐律疏議》中的雜律規(guī)定的水利條款:“近河及大水有堤防之處,刺史、縣令以時檢校。若須修理,每秋收訖,量功多少,差人夫修理?!边@里的檢校同上引的《范隆仁墓志》中檢校是同一意思,即都是檢查、核對之意,而不是官方授予官職的稱號。在《唐某城點檢應役殘文書》中我們也看到了這種意思:
1 城人,仰城主點檢,九日到。
2 城役
(后缺)
在這里城主的職責,就是點檢城人應役。另外,我們可以從城主和城局的關系來看城主的執(zhí)掌。上引吐魯番所出《唐某人與十郎書牘》:“當城置城主四,城局兩人,坊正、里正、橫催等在城有卅余人,十羊九牧……”我們從中看到了城主與城局并列出現(xiàn),說明二者應該是具有同樣的屬性和做共同事。所以,可以從城局人手探討城主的執(zhí)掌。法國學者伯希和在庫車都勒都爾·阿護爾遺址所獲漢文文書編號為D·A90的文書存4行:
1 掏拓所帖城局萬
2 白寺、河西寺在寺院等所□
3 仰城局萬清自鎮(zhèn)帶來一
4 外即
(后缺)
城局是“城局參軍”的省稱,同樣屬于一種職役。文書缺少紀年,但從帖文格式及“掏拓所”、“城局”等看,應在唐朝統(tǒng)治龜茲時期。文書大意是講主管渠堰繕修事務的掏拓所下帖給某城城局萬清,要其率領白寺、河西寺若干人,即日至某處勞作。城局是城主之下的管理人員,主要負責城外灌溉渠道的修繕和維護。掏拓所,顧名思義,是掏泉眼、拓展用水范圍的機構,具體負責各地水渠的興修、管理以及官私農田等的水量分配。政府每年征發(fā)徭役所得人力,很大一部分是供給掏拓所興修水利之用。這是專門負責管水的機構。我們從日本大谷家藏版《新西域記》收錄的庫車發(fā)現(xiàn)的《掏拓所》文書來具體認識掏拓所的的職能范圍:
1 掏拓所
2 大母渠堰
3 □□□堰十二日愚□為取屯夫
陶水□遂
4 請取十五日下水日夜□更□花
水流漲
5 高三尺穿得春□推破□□馬頭
一丈已
6 □,恐更水漲推破北邊馬頭又春
堰伏
7 □□□□檢河漕功積便□□十
四日
從“為取屯夫陶水□遂”一句看,“遂”應是“隧”的簡寫,“陶水□遂”,指修理井渠?!疤胀亍币才c修建普通井常用“掘”、“挖”的含義不盡相同。以“掏”表述修理普通井在民間口語中時有所聞,而“掏拓”連用,“拓”字有向上下左右推舉開承之意,從文書的整個文意來看,掏拓所也管理其他水利事務,它是安西大都護府主管屯田的營田使的水利機構。它具有下帖給某城城局等處理,相關事務的權利。另外,縣司的主簿同樣具有下帖給城主的權利,如上引榮新江、李肖、孟憲實主編《新獲吐魯番出土文書》中有:
1 交河縣 貼永安城主
(中缺)
2 □□_____
3 □貼至,仰城主速□
(下略)
從上,我們可以看出州縣的行政部門有下帖給城主、城局具體負責某件事,而城主、城局作為一種職役,理應負責上級下達的各種具體任務。它的具體職責就是管理修繕城渠?!短坡墒枳h·衛(wèi)禁下》越州鎮(zhèn)戍城垣條中,城主還有看守城門、負責城的日常治安的職責:
若擅開閉者,各加越罪二等;即城主無故開閉者,與越罪同;未得開閉者,各減已開閉一等。余條未得開閉準此。
[疏]議曰:“擅”,謂非時而開閉者。州及鎮(zhèn)、戍、武庫門而有非時擅開閉者,加越罪二等,處徒二年。縣城以下,擅開閉者,并加越罪二等?!俺侵鳠o故開閉者”,謂州、縣、鎮(zhèn)、戍等長官主執(zhí)鑰者,不依法式開閉,與越罪同。其坊正、市令非時開閉坊、市門者,亦同城主之法。州、鎮(zhèn)、戍城門各徒一年,自縣城以下悉與越罪同。既云“城主無故開閉”,即是有故許開。若有警急驛使及制敕事速,非時至州、縣者,城主驗實,亦得依法為開。
此外,在吐魯番文書中我們還可以找到城主負責烽人上烽、管理僧尼赴州、維護鄉(xiāng)城治安等職責。如上引《武周長安二年(702)西州挎林城主王交行碟為勒僧尼赴縣事》就是一例。總結以上內容,我們認為城主的執(zhí)掌是點檢、考核與城防建設和維護有關人員的安排和運作、負責日常的鄉(xiāng)城治安和管理等具體事務。
唐代敦煌吐魯番出土文書的城主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問題,既有其自身的地域特色,又從屬于整個唐代法律和社會體系之中。以上我們從城主的淵源、級別、屬性和銓擬以及執(zhí)掌等方面,分析了唐代城主的實際內涵和具體職責。隨著新出土文獻的整理和研究,對城主的談論也將會更加深入,從而我們可以深入研究唐代在西北地域律令的實施、鄉(xiāng)里的演變、地方治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