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莫賀延磧北起哈密北山南麓,南至瓜州縣大泉西北,廣袤八百里,漢武帝以前原屬呼衍王地。莫賀延磧道又名第五道,特指唐瓜州常樂縣至伊州的官道?!澳R延”即“呼衍”“呼延”“呼演…‘姑衍…‘車延”“五船”之別譯。唐代于莫賀延磧道“總置十驛”,即新井驛(今瓜州縣雷墩子)、廣顯驛(今瓜州縣白墩子)、烏山驛(今瓜州縣紅柳園)、雙泉驛(今瓜州縣大泉)、第五驛(今瓜州縣馬蓮井)、冷泉驛(今哈密市星星峽)、胡桐驛(今哈密市沙泉子)、赤崖驛(今哈密市紅山墩東),另有二驛失名,筆者推測可能分別在今哈密市之格子煙墩及大泉灣。
關(guān)鍵詞:莫賀延磧;莫賀延磧道;呼衍;呼延;呼演;姑衍;車延;五船;新井驛;廣顯驛;烏山驛;雙泉驛;第五驛;冷泉驛;胡桐驛;赤崖驛
中圖分類號:K87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2-0067-08
一 莫賀延磧位置何在
“莫賀延磧”之名,首見于《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以下簡稱《玄奘傳》),謂貞觀三年(629)玄奘抵瓜州,“因訪西路,或有報云:‘從此北行五十余里有胡盧河……上置玉門關(guān),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也。關(guān)外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無水草。五烽之外,即莫賀延磧,伊吾國境?!彼^“五烽”,乃指瓜州一伊吾大道南端從南往北依次而置的五所烽隧,唐高宗及武后時就諸烽改置為驛,筆者據(jù)敦煌遺書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卷第三》“新井驛、廣顯驛、烏山驛”條、“雙泉驛”條及“第五驛”條考證,第一烽置新井驛,今甘肅省瓜州縣雷墩子;第二烽置廣顯驛,今瓜州縣白墩子;第三烽置烏山驛,今瓜州縣紅柳園;第四烽置雙泉驛,今瓜州縣西北境之大泉;第五烽置第五驛,今瓜州縣西北之馬蓮井(圖1)。莫賀延磧在第五烽外,即今甘肅省瓜州縣馬蓮井之西北。
《玄奘傳》又載,玄奘至第四烽,烽官王伯隴指示路徑云:“師不須向第五烽,彼人疏率,恐生異圖。可于此去百里許有野馬泉,更取水。從是已去,即莫賀延磧,長八百余里?!薄渡持荻级礁畧D經(jīng)卷第三》“雙泉驛”條載,雙泉驛在“瓜州常樂縣界,唐儀鳳三年閏十月,奉敕移稍竿道就第五道莫賀延磧置”。筆者根據(jù)這一帶地形、地貌及遺址、遺物進行考證,知第四烽即后來唐代所置之雙泉驛,驛址為今瓜州縣西北之大泉,在今蘭新鐵路大泉火車站東北6kin。據(jù)此可知,雙泉驛(即“第四烽”)其地北臨莫賀延磧。
唐道宣《釋迦方志》載:“從京師西北行,三千三百余里至瓜州,又西北三百余里至莫賀延磧口,又西北八百余里出磧?!贝嗽啤澳R延磧口”在瓜州西北“三百余里”。按《元和郡縣圖志》、敦煌遺書P.2691《沙州歸義軍圖經(jīng)略抄》及《太平寰宇記》,皆載瓜州西北去常樂縣115里,《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卷第三·雙泉驛》又載常樂縣北去雙泉驛227里,則唐瓜州抵雙泉驛為342里。依《釋迦方志》瓜州“西北三百余里至莫賀延磧口”的記載加以比定,莫賀延磧口即在雙泉驛(大泉),為莫賀延磧之南口。史載貞觀四年(630),頡利可汗敗亡,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朝廷愍其部眾凍餒,遣于磧口貯糧,特加賑給,使者招慰,相望于道;胡三省注:“此磧即伊吾東之磧?!苯褚姶梭A驛址特大(圖2),規(guī)模遠遠超過其它諸驛,當即貞觀四年所置“磧口貯糧”之所。
《太平寰宇記》卷153伊州柔遠縣有“柳谷水,南流人莫賀延磧”。又據(jù)《元和郡縣圖志》卷40伊州柔遠縣條載:“柳谷水,有東西二源,出(柔遠)縣東北天山?!蓖瑫州d:“天山,在(柔遠)縣北二十里。”此所謂“天山”,唐代又名折羅漫山,今名哈爾里克山。由此知莫賀延磧之北端,當起自柔遠縣以北之天山南麓。
據(jù)上所載,可知莫賀延磧西北起自新疆哈密市哈爾里克山南麓,東南抵甘肅省瓜州縣西北之大泉,此磧廣長約八百里。
《舊唐書·吐蕃傳下》載,長慶元年(821)劉元鼎出使吐蕃,“往來渡黃河,上流在洪濟橋西南二千余里……又其源西去蕃之列館約四驛,每驛約二百余里,東北去莫賀延磧尾,闊五十里,向南漸狹小。北自沙州之西,乃南入吐渾國,至此轉(zhuǎn)微,故號磧尾,計其地理,當劍南之直西?!贝伺c《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釋迦方志》及《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卷第三》的記載全不相侔,斷知劉元鼎之說必誤。但北宋以來,史家頗多盲從劉元鼎謬說,至清紀昀等纂《河源紀略》,則云:“唐《吐蕃傳》云‘莫賀延磧二千里’,則磧之廣,當亙車師以西,瓜州以東矣?!庇日`導(dǎo)后世關(guān)于莫賀延磧及莫賀延磧道(五船道)的探討,亟應(yīng)加以糾正。
二 莫賀延磧路的取線及驛戌
從瓜州往伊州的道路,穿過莫賀延磧的東南部,因名“莫賀延磧路”。傳統(tǒng)文獻關(guān)于莫賀延磧路的取線、沿途驛戍及諸驛相距里程的具體記述率皆不見,后世莫知究竟。幸得敦煌遺書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卷第三》有頗為詳悉的記載,可據(jù)以考證落實。今摘錄其相關(guān)記述并加疏釋于下:
新井驛、廣顯驛、烏山驛:右在(沙)州東北二百廿七里二百步,瓜州常樂[縣]界。同前奉敕置(筆者按,此謂天授二年(691)沙州刺史李無虧奏置),遣沙州百姓越界供。奉如意元[年](692)四月三日敕,移就矟竿道行。至證圣元年(695年)正月十四日敕,為沙州遭賊、少草。運轉(zhuǎn)極難,稍竿道停,改于第五道來往。又奉今年二月二十七日敕,第五道中總置十驛,擬供客使等食。付王孝杰并瓜州、沙州審更檢問。令瓜州捉三驛,沙州捉四驛。件檢瓜州驛數(shù)如前。。
雙泉驛:右,在(沙)州東北四百七[四]十七里一百六十步,瓜州常樂縣界。唐儀鳳三年(678)閏十月,奉敕移稍竿道,就第五道莫賀延磧置,沙州百姓越界捉。奉如意元年(692)四月三日敕,移就矟竿道行。至證圣元年(695)正月十四日敕,為沙州遭賊,改第五道來往。南去瓜州常樂縣界烏山驛六十九里二百六十步,北去第五驛六十[四]里八十步。
第五驛:右,在(沙)州東北五百一十一里卅步,同前奉敕置,沙州百姓越界捉。南去雙泉驛六十四里八十步,北去冷泉驛六十八里卅步。
冷泉驛:右。在(沙)州東北五百七十九里一百七十步。同前奉敕置,沙州百姓越界捉。南去弟[第]五驛六十八里卅步,北去胡桐驛八十四里。
胡桐驛:右,在(沙)州東北六百六十三里一百七十步。同前奉敕置,沙州百姓越界捉。南去冷泉驛八十四里,北去伊州柔遠縣界赤崖驛八十里。
疏釋:
1.本卷既名《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以下簡稱《圖經(jīng)》).則所謂“州”,乃指沙州。下同,不重注。文云“在(沙)州東北二百廿七里二百步”,應(yīng)指新井驛而畝。蓋沙州東北距瓜州常樂縣200里,新井驛在常樂縣北27里,因知新井驛距沙州227里。筆者比定為今瓜州縣之雷墩子,乃漢長城線上的一座烽燧,唐代就此置驛,座標:北緯40°29′47.3″,東經(jīng)95°32′47.3″。烽火臺基址呈正方形。8.4×8.4m,殘高8.5m(圖3)。烽火臺東西連接有塢墻痕跡,各長28.6m,東西兩端各又折南接有塢墻遺痕,南墻近年修筑公路被平毀,因知此為障塢。障塢以南有垃圾及馬糞堆積。東南去常樂城(六工破城子)27里。按:《圖經(jīng)》所載之“里”為唐里,余考唐里為559.8m,大于今里近60m(以下凡言唐里,皆省去“唐”字,徑作“××里”,以有別于“公里”,不另說明)。北去疏勒河5·5km,當常樂縣綠洲之北緣,自此向北即戈壁荒漠,為常樂縣北出首途,故須于此設(shè)烽警戒,為莫賀延磧道之第一烽。武周萬歲登封元年(696)于莫賀延磧道總置十驛,其第一驛即置于此,名新井驛。又據(jù)《玄奘傳》載,此烽燧西側(cè)不遠當有井泉,今已湮沒。
2.矟竿道:是從敦煌向北(略偏西),經(jīng)青墩峽、堿泉戍、矟竿戍抵伊州之路。筆者兩度前往考察,沿途多見東漢所筑烽燧,乃知此道東漢時已開通。隋末喪亂,伊吾叛背,此道不通。至貞觀四年(630),伊吾首領(lǐng)石萬年率伊吾七城歸唐,此道復(fù)通。
3.第五道:即莫賀延磧道。隋末及初唐,與伊吾國不相交通,此道閉鎖。唐朝保據(jù)此道之南段,并在所控路段遞置五所警烽,其第五烽最臨前線、最關(guān)緊要,故當?shù)匾源朔槊说?,稱“第五道”。
4.所謂“今年二月”,筆者考為武周萬歲登封元年(696)二月:詳見拙著《古本敦煌鄉(xiāng)土志八種箋證》,甘肅人民出版社,2009年,頁93之注99。
5.貞觀四年(630),伊吾來歸,就其地置伊州。武周時,于常樂一伊州之間置十驛,即新井驛、廣顯驛、烏山驛、雙泉驛、第五驛、冷泉驛、胡桐驛、赤崖驛及失名二驛(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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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捉”:此謂掌控、管理、應(yīng)役、資供等事。瓜州所捉“三驛”,為新井驛、廣顯驛、烏山驛。新井驛上已言之,此言烏山、廣顯二驛。
烏山驛:《圖經(jīng)》載雙泉驛在沙州“東北四百七[四]十七里一百六十步”,嚴耕望先生云:“校以第五驛至雙泉驛里數(shù),此‘七十’當為‘四十’之誤,即雙泉實在沙州東北四百四十七里?!眹朗纤J且?。《圖經(jīng)》又載雙泉驛南去“烏山驛六十九里二百六十步”(其余數(shù)若干步,本文均予忽略不計,下同),則烏山驛去沙州為378里,再減去沙州至常樂又至新井驛為227里,則烏山驛距新井驛為151里。筆者多次循古驛道踏察,在雙泉驛東南69里(38.6km)紅柳園處,果尋得古烽火臺遺址(圖5),烽火臺西北200m有一頗大水泉,積水面積約400m;烽火臺南100余m有古驛站遺址,驛站東南側(cè)有多處大堆馬糞、垃圾堆積,從中發(fā)現(xiàn)漢簡、麻鞋、開元通寶等物。驛道在驛站、烽臺及水泉以東自南而北通過。據(jù)驛道、里程、遺址、遺物及水源等諸項互參,知雙泉驛東南69里之紅柳園,必為烏山驛。
廣顯驛:據(jù)《圖經(jīng)》所載,知廣顯驛當在烏山、新井二驛之間。筆者循古驛道一路踏查,在烏山驛東南72里(鳥道35公里)、新井驛北79里處(鳥道39.3km),見有古烽燧,今名“白墩子”(圖6)。白墩子本是古烽火臺,清代移民來此,不知其名,見土墩經(jīng)日光長期曝曬。其色灰白,故俗呼“白墩子”。此烽臺建在低矮小山丘上,臺基平面呈正方形,9×9m,殘高5.80m,內(nèi)層為東漢夯筑,夯層厚12cm,十六國時期又在東漢夯筑體外用土墼包砌修補,下層鋪墊蘆葦;蘆葦鋪墊層上,累砌土墼三層。如此上砌,規(guī)格相同。清代又在土墼包砌層外用薄土坯包砌。由此知此烽從東漢到清代已延續(xù)使用千余年。連接烽臺筑有塢墻,南墻靠東開門(烽臺在塢垣東北角)。塢墻西垣基址下,見有馬糞及垃圾堆積層,知塢墻為后世所筑(大約清代所筑)。山丘東麓腳下,距烽火臺70m有古塢堡遺址。塢垣為正方形,夯筑而成,平面占地約25×25m,為漢唐塢堡原址。烽火臺所在山丘以北及西北,有泉數(shù)眼,水質(zhì)微咸而人畜可飲。清代筑壩聚水,形成小水庫,積水面積約100×80m。西北數(shù)泉之西,原有古驛站遺址,清代改建為佛寺及旅店,其西緊靠古驛道。據(jù)其所在及南距新井驛、西北距烏山驛之里數(shù)及烽燧、驛垣遺址判斷,知白墩子必為廣顯驛無疑。
7.常樂至伊州間“總置十驛”,其中,沙州所捉四驛為雙泉驛、第五驛、冷泉驛、胡桐驛(后至天寶初年,沙州所捉又增一烏山驛,為五驛。見P.2862背+P.2626背《唐天寶年代敦煌郡會計牒》);瓜州所捉三驛為新井驛、廣顯驛、烏山驛(天寶初年,又將烏山驛劃歸沙州捉)。另余三驛為赤崖驛及缺名二驛,當由伊州捉守。
8.件檢瓜州驛數(shù)如前:“件”,用為動詞,義謂分也、別也。蓋即本條所載瓜州所捉新井、廣顯、烏山三驛。按本《圖經(jīng)》雖記沙州之地,但因沙州往捉四驛,必須經(jīng)過新井、廣顯、烏山三驛,故須連及而略載之。
9.雙泉驛:筆者據(jù)驛道所經(jīng)及方位、里程、地形、遺址考之,即今瓜州縣紅柳園西北35kim之大泉(在今大泉火車站東北6km)。此處正當古驛道,驛道東側(cè)有驛站及戍堡遺址(圖2),占地面積頗大;驛垣西南及驛道西側(cè)有大量的馬糞及垃圾堆積,其中發(fā)現(xiàn)有麻鞋、麻布碎片、銅箭頭、開元通寶等。驛垣及戍堡遺址南側(cè)小山頭上有古烽火臺遺址,土墼累砌,夾層用蘆葦鋪墊,蘆葦縱橫交錯,三層迭壓,作米字形排列。小山頭高約40m,驛道緊靠小山西腳(2007年某私營金礦推平山頭,烽燧基址被肆意平毀)。小山頭下驛道西側(cè)50m處,見有兩泉(圖7),分居南北,相距約30米,出水不斷,西南流,約50m許滲入地下;泉面輪廓不甚規(guī)則,積水面積各約9m2左右。雙泉驛蓋即由此二泉得名。清代曾置大泉軍塘于此。東南去烏山驛(紅柳園)六十九里(37.5km),北(略偏東)去第五驛(馬蓮井)六十四里(《圖經(jīng)》脫字為“六十里”,嚴耕望先生校正為六十四里),筆者折算今里為35km。余據(jù)《釋迦方志》瓜州“西北三百余里至莫賀延磧口”之言及驛址規(guī)??贾?,雙泉驛當為唐人所稱“莫賀延磧口”,即莫賀延磧之南口。
10.州東北四百七[四]十七里一百六十步:經(jīng)嚴耕望先生校正為“四百四十七里”,已見注6。按:沙州東北至常樂城200里,又北至新井驛27里,又北至廣顯驛79里,又西北至烏山驛72里,又西北至雙泉驛69里,則雙泉驛至沙州城恰合447里。
11.第五驛:余據(jù)驛道所經(jīng)、驛址位置及遺物等考為今瓜州縣西北邊境之馬蓮井?!澳先ルp泉驛六十四里八十步”(今35.8km),驛垣遺址在今公路東側(cè)(圖1),清代于此置馬蓮井軍塘。2009年6月29日,筆者又同瓜州縣文物局、博物館及瓜州歷史文化研究會同仁來此考察,在廢墟內(nèi)外發(fā)現(xiàn)東漢剪邊五銖十多枚。表明此一遺址東漢已有之。驛垣之西百余米,原有土墼壘砌的古烽火臺殘址,20世紀50年代于烽臺南側(cè)修建商店。烽臺被平毀,筆者1987年前往考察,尚見臺基遺痕。驛站南有澗溝,為季節(jié)性河流,今名紅柳河,寬20余m,切深4m許,從東北向西南延伸,長百余里。疑即《魏略》引《西戎傳》所載之“橫坑”。澗溝中見有水泉出露。
12.冷泉驛:筆者據(jù)其方位、里程及地形予以比定,即今新疆哈密市之星星峽(圖8),在馬蓮井西北33.8km?!秷D經(jīng)》謂此驛“南去雙泉驛六十四里八十步”是也。裴景?!逗雍@鲣洝肪?記“井泉在道左山下,井楣有木欄,深丈余?!苯窆窐蚪?jīng)此,泉在橋下,井壁改為石砌,即古之“冷泉”。此峽兩側(cè)石壁高聳,形勢險要,山高風急。氣溫驟降,所謂“冷泉”,由此取義。清代于此置星星峽軍塘。陶葆廉于光緒十七年(1891)過此,謂馬蓮井及此水均咸苦(見《辛卯侍行記》卷5)。裴景福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過此,水味已變,云:“余嘗之,馬蓮井水亦較淡,今日水味頗甘,似已今昔不同。泉出于地,甘者本多;因土咸苦,泉由土出,甘味遂變。日久,為泉水浸漂,咸苦漸減,亦其理也?!碧?、裴二氏前后相去僅15年,水味已變,則古今水味之屢變尤多矣。
13.胡桐驛:筆者據(jù)其方位、里程及地形地貌比定為今新疆哈密市之沙泉子,在星星峽西北47km,《圖經(jīng)》謂此驛“南去冷泉驛八十四里”是也。甘新公路經(jīng)此。余往踏察,在公路北面小山頭上尋得古烽火臺遺址,土墼砌壘,夾層為蘆葦、樹枝。1996年8月,筆者又同瓜州縣寧瑞棟、李宏偉、李春元先生及西北師大李并成教授等前往考察,在烽火臺所在山頭之南里余,見有古驛遺址(圖9),驛址南有多處馬糞、垃圾堆積;驛址東百余米有泉水出露,積水一泓,為此驛用水取給之所。清代于此置沙泉子軍塘。
14.赤崖驛:筆者據(jù)地形、地貌并參照《圖經(jīng)》所載胡桐驛距赤崖驛里數(shù)予以比定,當在今沙泉子西北44km.格子煙墩東南31km處(圖10);東經(jīng)94°23′33.48″,北緯42°23′33.21″,今公路北側(cè)350m處。依《圖經(jīng)》所載,知在胡桐驛西北“八十里”(今44.7km)。
綜上所述,知常樂城北去新井驛27里,又北至廣顯驛79里,又西北至烏山驛72里,又西北至雙泉驛69里,又東北至第五驛64里,又西北至冷泉驛68里,又西北至胡桐驛84里,又西北至赤崖驛80里。以上8驛合計543里。據(jù)《圖經(jīng)》此道“總置十驛”之語,乃知赤崖驛至伊州間尚缺二驛。又知瓜州城至常樂城115里,則瓜州城抵赤崖驛為658里?!对涂たh圖志》及《太平寰宇記》皆載瓜州至伊州900里,900里減去658里,則赤崖驛抵伊州為242里,其間當缺二驛,惜佚其名,二驛相去平均80.6里。筆者推測此失名二驛,可能為今哈密市東境之格子煙墩及大泉灣。
三 莫賀延磧及莫賀延磧路名稱由來
據(jù)前所論,莫賀延磧?yōu)榻窆现菘h大泉西北,哈密北山(哈爾里克山)以南的戈壁大漠。伊吾綠洲即鑲嵌在此處戈壁大漠中。
漢武帝元狩二年(前121)以前,從觨得(甘肅張掖市)到伊吾廬(今哈密市四堡)一帶,屬匈奴呼衍王領(lǐng)地。其封域內(nèi)著名的湖、山、戈壁、峽口、城堡往往以“呼衍”冠名,于是有呼衍海、呼衍山、呼衍谷、呼衍磧、呼延澤、呼延城等名。漢譯其名,就音書字,分別寫成居延海、姑衍山、呼延谷、居延澤、居延城、賀延磧(即莫賀延磧,岑參詩有《日沒賀延磧作》),皆音義合譯之名。此類譯名,雖部分保留其原音,卻淆亂乃至失卻以匈奴呼衍王冠名而含有“呼衍王地”的涵義。后世史家面對居延海、姑衍山、呼延谷、居延澤、居延城、賀延磧諸名,竟茫然不知其義。按,呼衍王的領(lǐng)地,東起張掖,西至伊吾,東西千余里。地因主名,故以“呼衍”冠名其地?!昂粞堋北拘倥F姓,常與單于聯(lián)姻?!昂粞堋庇肿鳌昂粞印?、呼演、朐衍、烏延、壺衍、握衍,音同字異?!昂粞堋被驌Q字作“姑衍”、“居延”、“車延”。漢魏古音“姑”“居”“車”皆讀“姑”,與“呼”同屬喉音,僅吐氣強弱之不同而已。從知“呼衍”、“呼延”及“姑衍”、“居延”、“車延”譯字有別,其音一也。
《史記》載匈奴有“渾邪王”,《漢書》又作“昆邪王”?!袄バ啊?、“渾邪”,俱讀“渾牙(hunya)”,為“呼衍”之初譯(“渾、呼”“牙、衍”各為對轉(zhuǎn))。
西漢末,又譯“呼衍”作“五船”?!拔宕币幻娪凇稘h書·西域傳·車師后城長國》及《三國志·魏志·烏丸傳》注引《魏略·西戎傳》?!墩f文解字-舟部》“船,舟也。從舟,合聲。”同書《口部》有“合”字,云:“讀若沇州之沇”,漢隸“狁”亦作“兗”,段玉裁注“以轉(zhuǎn)切”,音“衍”;《集韻》及《五音集韻》之仙韻,皆收有“船”字,音“余專切”。筆者按:“余專切”與“以轉(zhuǎn)切”同讀“衍”音(“余”以“同屬喻母”;“?!睘橄身崳稗D(zhuǎn)”為狝韻,而仙彌二韻僅聲調(diào)平、上略別而已)。從知“五船”可讀為“烏衍”、“烏延”。而“五船”、“烏延”、“烏衍”、“姑衍”、“呼延”俱一聲之轉(zhuǎn),本匈奴語。以往,學者不知“五船”即“烏延”、“烏-衍”、“姑衍”、“呼延”之同音異譯,每就漢語“五”、“船”二字之音義作出種種臆測。如[清]徐松始疑哈密小南路之五座小山為“五船”,云:“今小南路有小山五,長各半里許,頂上平而首尾截立,或謂是五船也?!?;岑仲勉先生據(jù)《玄奘傳》所載莫賀延磧道上有五座烽燧,以為“五烽當就古之‘五船’而設(shè)立”;馬千希先生進一步附會《玄奘傳》“關(guān)外五烽”相當于五處“傳舍”,以為“‘五船’借為‘五傳’;松田壽男以為“五船,無疑就是伊吾”。蓋皆不悟匈奴“呼衍”一語而妄加臆測者也。
愚按,“五船道”乃是通過呼衍王屬地呼衍磧(即唐人所謂莫賀延磧、賀延磧)的道路,或可稱之為“呼衍道”、“烏衍道”,西漢徐普就音書字作“五船”(音同“烏衍”),后世不知“五船”本音qu-yien而讀為WH-chuan,進而轉(zhuǎn)就漢語“五船”妄加會意,遂昧其本音而生異解。
唐代稱通過“呼衍磧”(即“莫賀延磧”)的大道為“莫賀延磧路”?!澳R延”急讀之即“賀延”,與“呼衍”、“呼延”、“姑衍”、“居延”、“車延”、“五船”皆同音異譯。
《新唐書·地理志》載:瓜州常樂縣有“拔河帝山”。余考“拔河帝山”即“莫賀延山”,為今之星星峽山。詳見筆者《瓜州常樂縣拔河帝山考》,文繁,不贅引。
與上述“五船道”不同,但常被人混淆不分的另有一條“伊吾路”,《北史》、《周書》、《隋書》之《高昌傳》皆載之。今舉《周書·高昌傳》之文于下:
自敦煌向其(高昌)國,多沙磧,道里不可準記,唯以人畜骸骨及駝馬糞為驗,又有魍魎怪異,故商旅來往,多取伊吾路。
此言從敦煌直趨高昌(即敦煌遺書P.2009《西州圖經(jīng)》所謂“大海道”),道路艱險,商旅視為畏途,故多從敦煌北趨伊吾,再經(jīng)伊吾西趨高昌?!侗笔贰贰ⅰ吨軙芳啊端鍟分陡卟齻鳌匪f的“伊吾路”,其實是指從敦煌往伊吾的一段路?!端鍟づ峋貍鳌吩疲骸白远鼗椭劣谖骱#矠槿馈倻惗鼗?,是其咽喉之地?!彼f“三道”之一的北道,是從敦煌北趨伊吾,經(jīng)蒲類海、突厥可汗庭,至拂媬國達于西海,其實是“伊吾路”之延伸。
此路從敦煌至伊吾的一段,唐代又稱作“矟竿道”。筆者數(shù)度踏察此道,得知此路是從敦煌北趨,經(jīng)土墩子→青墩峽→大水(唐堿泉戍)→景峽南古驛戍(唐稍竿戍)→酤水→柳樹泉而抵哈密(伊州),全長700里;沿途屢見東漢所筑烽火臺,又多經(jīng)后世補修,故知此路初辟于東漢,后世繼續(xù)沿用。伊吾歸唐后,稍竿道復(fù)通,于此一路置有驛戍。據(jù)文獻缺略不全的記載,今知有堿泉戍(見《通典·州郡四·敦煌郡》條及敦煌研究院藏《堿泉戍納粟牒》)、矟竿戍(見敦煌遺書P.3841背《唐開元廿三年沙州會計歷》,又見于《沙州伊州志》伊吾縣條,《太平寰宇記》153伊州四至條有“梢竿館”)。敦煌所出《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卷第三》載:“雙泉驛……唐儀鳳三年(678)閏十月,奉敕移稍竿道,就第五道莫賀延磧置”,又載:“奉如意元[年](692)四月三日敕,移就稍竿道行。至證圣元年(695)正月十四日敕,為沙州遭賊、少草,運轉(zhuǎn)極難,稍竿道停,改于第五道來往。”知唐高宗至武后年代,第五道(即“莫賀延磧道”)與稍竿道數(shù)有遞替,二者雖皆抵達伊州,但起點各自不同。稍竿道起自敦煌,第五道(即“莫賀延磧道”)起自瓜州常樂縣。二道之起點、路線及沿途所經(jīng)各自有別,不得相混。學界往往將伊吾道與莫賀延磧道相混不分,亦應(yīng)加以厘清。
四 莫賀延磧道的開通及延續(xù)
《漢書·西域傳下·車師后城長國》,云:“元始中(1—5),車師后王國有新道,出五船北,通玉門關(guān),往來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開以省道里半,避白龍堆之。”所云自車師后王國“出五船北,通玉門關(guān)”的“新道”,乃指從車師城向東,又東南穿過哈密北山(漢代亦稱祁連山,唐代謂之時羅漫山)、向南通過五船磧(即“呼衍磧”,后世所謂莫賀延磧)的新路,故后世史家以“五船道”稱之。此為“五船道”最早的報導(dǎo)。但因徐普處置不當,西漢時,此道未能開通。
東漢明帝永平十六年(73),“竇固破呼衍王于天山,留兵屯伊吾盧城”,此路始通,繼于沿途筑烽戍守(今自瓜州抵伊州,沿途所見多有東漢烽燧)。魏時繼續(xù)使用,《魏略》謂之“新道”。晉孝武帝太元十年(385)苻堅遣將呂光征龜茲,大勝還師,經(jīng)高昌、伊吾、宜禾(今瓜州縣六工古城),亦循此路。隋大業(yè)四年(608),命薛世雄出玉門、下伊吾;五年(609),煬帝至張掖,高昌王麴伯雅、伊吾吐屯設(shè)來朝見,皆由此路。隋末喪亂,伊吾叛離,唐初,仍與伊吾隔絕,莫賀延磧路封閉不通。貞觀四年(630),伊吾來歸,此路復(fù)通。咸亨元年(670),吐蕃攻西域,“焉耆以西所有城堡無不降下,遂長驅(qū)東向,渵高昌壁,歷車師庭,侵常樂縣界,斷莫賀延磧,以臨我敦煌”,知吐蕃從西域回師,亦循莫賀延磧東來。至儀鳳四年(679),裴行檢送波斯王子返國,經(jīng)莫賀延磧,亦由此道。是年,并于此道沿途置驛。又至武則天萬歲登封元年(696)二月,進一步完善此路諸驛,增設(shè)為十驛。五代、宋、元、明、清以至今日,此路仍繼續(xù)使用。
兩千多年間,此路雖曾有過多次短暫的不通,但民間交往則一直不斷??傮w來說,東漢至今,此路逐漸成為絲綢之路的重要路段,在中西及周邊民族經(jīng)濟文化交流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