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為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蘊藏著深厚的華夏傳統(tǒng)與民族文化。它形象地描繪了農(nóng)民在朝廷殘酷統(tǒng)治下,起義抗爭,滿腔熱情地歌頌了起義英雄的反抗斗爭和他們的社會理想。
據(jù)筆者統(tǒng)計,此著作的書名譯本有以下6種:Outlaws of the Marsh; All Men are Brothers; Heroes of the Marshes; The Story by the Water Margins; Tales of the Marshes;Three Women and One-hundred-five men;Marshes of the Mount Liang。其中,較為國內(nèi)公眾普遍接受的是中國籍的美國猶太裔學者沙博理先生在文革期間受命譯的一百回版的Outlaws of the Marsh(水泊好漢)與美國著名作家賽珍珠女士在上個世紀中后期翻譯的七十回版All Men Are Brothers(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
同項比較法的意思是比較同一篇作品不同譯文的一種方法。其目的在于通過比較發(fā)現(xiàn)哪種譯文總體上好(或欠缺),或者哪種譯文在某一方面好(或欠缺)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在比較一個作品或文件等的兩種譯文(或多種)譯文的時候,按照原文文體的翻譯標準對這兩種(或多種)譯文進行“過濾”處理。
嚴復(fù)的“三字”標準不但一直被我國翻譯界所公認,而且至今也不失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指導(dǎo)意義。郁達夫稱“信、達、雅”是翻譯界的金科玉律。梁啟超說“近人嚴復(fù),標信、達、雅的三字,是翻譯界的金科玉律,眾人皆知?!辈粌H如此,“三字”標準與國內(nèi)外的翻譯理論也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借鑒、相互融合完善。例如,十八世紀末、十九是世紀初英國翻譯理論家泰特勒提出的“翻譯三原則”影響著當時的西方學派;赫伯特 羅森斯坦的“faithfulness, expressiveness and gracefulness”。關(guān)于“信、達、雅”三者的主次先后關(guān)系,嚴復(fù)的認識也是比較清楚的。翻譯應(yīng)先求其信,但如不達,那等于沒有譯。在“信、達”基礎(chǔ)上,還要追求“雅”。這種邏輯清晰,層層遞進的翻譯標準對于指導(dǎo)比較翻譯,賞析不同譯文翻譯和形成自己的翻譯評價體系尤為重要。
首先,“求其信已大難矣!”?!靶拧睆娬{(diào)的是譯文要對原文意思忠實,不得隨意修改原文意義。譯文要準確, 不歪曲,不遺漏,也不要隨意增減意思。譯者應(yīng)把原作的細想內(nèi)容完整而準確地傳達出來,這里所說的思想內(nèi)容指作品中所敘述的事實,說明的事理,描寫的景物以及作者的立場,觀點,所流露的思想情感。譯文的準確性取決于對原文理解的準確性,對原著的解析是翻譯的前提和基礎(chǔ)。
《水滸傳》包含了“水”、“滸”、“傳”三個字。從字面意義上來講,“滸”即水邊,“水滸”也是指水邊?!对娊?jīng)·王風·葛》:“綿綿葛,在河之滸?!薄对娊?jīng)·大雅·》:“古公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這里的“滸”、“水滸”都是指水邊的意思。“傳”指敘述歷史故事的作品(多用于小說名稱)。
Outlaws of the Marsh 中的 “outlaws” (one who is hiding from the police, used especially in past times)為名詞詞性,意思是不法之徒,逃犯。顯然,梁山好漢108人落草為寇,占據(jù)一方水土,打著“替天行道”的口號與朝廷反抗,足以稱得上逍遙于宋朝法律規(guī)章制度之外的不法分子。在這層意義上,“outlaws”與《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對稱正確,兩者性質(zhì)相同。
但值得注意的是,根據(jù)比較翻譯理論中同項比較法的要求,解讀原文時需要注意分析原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作品中心思想,創(chuàng)作意圖。《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和另一著作《西游記》中的主要人物孫悟空都在作者的描寫下從應(yīng)該受法律懲罰的反面人物解放了出來,他們的身份不再是作奸犯科、無惡不作的不良市民,不再是低人一等的階下囚,不再是臉上刻有字而永生不得翻身的惡棍,而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劫富濟貧、具有反抗精神、維護正義的英雄。作者要通過描寫這些“違法者”犯法的原因來揭示當時時局的混亂和黑暗,采用先抑后揚的手法,逐步揭示一個一個英雄背后的辛酸和無奈,來解釋眾多好漢聚義梁山造反的真正動機——尋找正義,爭取平等、自由。因此,沙博理的“outlaws”一詞并沒有在不法之徒的基礎(chǔ)上延伸為英雄、好漢的意義。賽珍珠的譯本則勝出一籌。她沒有按照《水滸傳》的字面意思翻譯,將108位好漢齊心協(xié)力打敗惡勢力的主題表現(xiàn)了出來。她認為小說的主要矛盾是老百姓和腐敗的官府之間的斗爭。在她眼里,梁山一百單八將類似于英國中世紀追隨羅賓漢的綠林英豪,他們并非存心造反,只是受環(huán)境逼迫,萬般無奈之下才揭竿而起的;他們是足智多謀、驍勇善戰(zhàn)的公民,所反抗的是邪惡的勢力和無道的社會。其中的“men”和“brothers”都將落草的賊寇的善良光輝的一面展現(xiàn)了出來。通過這一譯名,書中人物表現(xiàn)出的團結(jié)、勇敢、堅定、無畏和有氣節(jié)的品質(zhì)與作者的意圖不謀而合,遠比“outlaws”帶給讀者的意向更加深刻,準確,也更加傳神。賽珍珠女士對于《水滸傳》的理解與她在中國的經(jīng)歷不可分割,這也是比較翻譯理論中所強調(diào)的譯本受到譯者所處時代背景和人生經(jīng)歷的影響。賽珍珠女士在中國經(jīng)歷了兩次排外運動。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和1927年北伐戰(zhàn)爭時期的南京事件使她深深認識到白人和華人之間的不平等。帝國主義肆無忌憚的侵略以及對中國人民的踐踏加強了她追求和呼吁自由平等的民主意識和決心。她的譯本體現(xiàn)了她對于中國乃至整個世界的呼吁,她不僅希望在喚醒中國人民奮起反抗的同時,還可以讓全世界都聽到她對于和平平等、和諧相處的倡議。沙博理翻譯《水滸傳》時的中國正處于黑暗的文化大革命時期,“四人幫”的極端統(tǒng)治和對文學作品以及作家的慘無人道的屠殺使這部作品原本面目全非。起初,沙博理對書名的翻譯為Heroes of the Marsh。“heroes”在中西文化中代表的通常是正義、勇敢、堅強的正面形象,恰恰與小說中的梁山好漢相對應(yīng)。但由于有著違法分子的身份,這些英雄與當時急需穩(wěn)固政權(quán)的“四人幫”來說,利益發(fā)生了極大沖突。因此,政府命沙博理將其書名改譯為Outlaws of the Marsh。
其次,“達”強調(diào)譯文通順明白,符合目標語的規(guī)范和文化,選用的詞語要得體,使讀者感覺不到語言的隔閡,沒有死譯硬譯的現(xiàn)象。英語和漢語屬于不同語系,兩者各方面的差異比較大。如果原文表現(xiàn)形式在譯入語中仍能準確傳達原文附著的信息,那么就應(yīng)該保留原文的形式。如果原文表現(xiàn)形式不能在譯入語中傳達原文附著的信息,那么就應(yīng)該改變原文的表現(xiàn)形式。傅雷先生說過:“以效果而論,翻譯就像臨畫一樣,所求的不再形似而在神似。”沙博理和賽珍珠女士兩位的翻譯方法的不同導(dǎo)致了其傳達原文信息和功能的不同。沙博理采用直譯的方法,直接用“outlaws”標明小說中的梁山賊寇;用“marsh”標明故事發(fā)生的主要背景——水泊梁山, 旨在把小說的人物、地點傳達給讀者。賽珍珠的采用意譯法,旨在把小說的精髓和作者的意圖傳達給讀者。從結(jié)構(gòu)上來看,“outlaws of the marsh”四個單詞構(gòu)成了名詞短語,但此版本傳達給讀者的信息僅僅為一群在沼澤里生活的賊寇。在外國文學中,與我國的《水滸傳》主題、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等方面高度相仿的作品有Robin Hood and His Merry Outlaws(《羅賓漢和他的綠林好漢》)。此作品中同樣出現(xiàn)了“outlaw”一詞,但為了不影響正確意思的傳達與人物形象的定位,作者在“outlaws”前面加上“merry”(令人愉快的)一詞,從而將英雄好漢的真實身份表現(xiàn)出來;書名中提到了主要人物羅賓漢和他的追隨者,沒有把他們的主要活動地點(森林)寫在書名上。那么,Outlaws of the Marsh 雖然展現(xiàn)了中西文化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保留了原文的韻味和形式,但傳達的信息就很容易讓不了解我國文學、尤其是古代文學的外國讀者感到困惑和不解。賽珍珠女士采用意譯的方法,用四個單詞組成了一個完整的系表結(jié)構(gòu)的句子,中文為“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美國歷史上著名的西部拓荒,南北戰(zhàn)爭,馬丁路德金領(lǐng)導(dǎo)的黑人運動,執(zhí)政黨之間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等等都反映了美國社會中無處不在的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而引發(fā)的人間悲劇。在美國文化中,諸如此類的歷史事件帶來的教訓(xùn)與“all men are brothers”中倡導(dǎo)的人人平等、和諧相處如出一轍。不僅如此,兩次世界大戰(zhàn)在人類歷史上留下的傷疤已足以讓全世界人民認識到天下一家人的重要性。賽珍珠女士的譯法在達意上不僅顧及了中國文化中論語的教誨,而且讓外國讀者能感同身受,理解題目和整本書的主旨。
最后,“雅”注重譯文語言修辭潤色,傳神講究文采。美國的意象派詩人龐德提出的“重詩歌翻譯的意向,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文學翻譯美感經(jīng)驗再現(xiàn)”;前蘇聯(lián)翻譯理論家加奇拉澤提倡的“追求文藝藝術(shù)價值”以及國內(nèi)的傅雷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錢鐘書的“化”以及許淵沖所提出的“意美、音美、形美”等等理論所揭示的翻譯最高境界——“美”、“化”與嚴復(fù)的“雅”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嚴復(fù)先生的“雅”是對“信、達”一種高層次的概括,是翻譯的升級,是譯文在“信、達”的基礎(chǔ)上達到的更高的境界。賽珍珠女士的譯名是參照《論語·顏淵》中的經(jīng)典名句“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來翻譯的。從修辭角度來看,這里的“men” 具體來講有兩層含義:一是特指強壯、勇敢的男子(a man who has the qualities that people think a man should have, such as being brave,strong, smart, etc)二是普天之下所有的人,包括男女老少。譯名采用了借代、暗喻的手法。這里的“all men”是比較大的范圍,涵蓋了天下所有人。“brothers”字面意思為兄弟,但實則要表達其背后蘊含著的血緣相連,齊心協(xié)力,互幫互助,情同手足的親密關(guān)系和為兄弟兩肋插刀的英雄義氣。書名中間用“are”將前面的普天之下的各路英雄賦予兄弟手足關(guān)系,把規(guī)模龐大且抽象的意象和一個簡單易懂的事物連接起來,既能使前面的“all men”立刻富有生氣,又能使后面的“brothers”變得深刻。Outlaws of the Marsh 的主要部分和落腳點在“outlaws”,詞性也為名詞。英譯中為“沼澤地的法外分子”或“水泊好漢”。劉宓慶教授在書中寫到“翻譯要超越‘重意義’的舊觀念,建立中‘重交流中的意義’的新觀念。兩者相比,前者體現(xiàn)的美感在交流意義上比后者的強。賽珍珠女士注重把小說的內(nèi)容美展現(xiàn)給讀者,提出一個不僅僅是中國文化的主題,也是全人類的主題。All Men are Brothers無形之中為讀者提供了思考的空間,在譯者、讀者和原作者間形成了有效的溝通。而沙博理的翻譯顯得過于生硬,缺少美感,只注重對本書中的具體人物和地點硬譯直譯,攜帶的《水滸傳》的“雅”完全不能通過“outlaw”和“marsh”傳遞給讀者。賽珍珠女士沒有受其束縛,把小說中眾好漢的反面角色和故事發(fā)生的主舞臺水泊梁山放在書中由讀者品,用一句中國論語中的名句英譯文包涵整本小說的主題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使讀者不僅通過此本小說體會到中國文化中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的含義,而且能看穿書本,看向小說背后蘊藏的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歷程——即使面對艱難險阻,我們也要勇敢堅持自己的尊嚴和信念,為了追求自由、平等的權(quán)利而聚義團結(jié),為了實現(xiàn)共同的理想而努力奮斗。從結(jié)構(gòu)上來看,這種系表結(jié)構(gòu)形成了前后照應(yīng),聯(lián)系緊密,達意準確的框架,更重要的是達到了貼切原作者的思想精神,實可謂既傳神又有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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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萬揚(1988-),男,漢族,河南鄭州人,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專業(yè)2007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