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天賦》這部作品中,從時代的氣息到主人公的心理,僑民作家納博科夫無處不在揭示著流亡者異邦現(xiàn)實生活中的幻想愿望,揭示著人類尋找精神家園的永恒愿望,而這一家園又是同每個人的故鄉(xiāng)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故鄉(xiāng)為何如此重要?因為在故鄉(xiāng)有漂泊在外的游子們曾經(jīng)的家園。然而,對于納博科夫來說,對于所有無法實現(xiàn)回歸故土夙愿的全體俄羅斯僑民作家來說,現(xiàn)實與回憶,祖國與他鄉(xiāng),蘢罩在無法化解的鄉(xiāng)愁中。它們互相糾纏,令人愁腸百結(jié)。
關(guān)鍵詞:納博科夫;天賦;精神家園
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洛維奇·納博科夫是少數(shù)幾位靠天賦寫作的作家之一。對于僑民作家納博科夫來說,母語是他最珍貴的財富。然而,背井離鄉(xiāng)使他失去了一切,包括使用母語的環(huán)境。寫作,尤其是用母語寫作成為他心靈得以回歸的唯一可能的方式?!皬奶焯帽环胖鸾o作家的心理造成了巨大傷害,而這同時也是作家俄語小說的創(chuàng)作基礎(chǔ)?!?/p>
《天賦》是納博科夫用俄語寫作的最后一部小說,也是其所有小說中篇幅最長、最有特色的一部小說。作家本人也認(rèn)為《天賦》是自己的成功之作。這部小說主要描寫了有極高文學(xué)天賦的俄羅斯流亡者費奧多爾旅居柏林的一段心路歷程。有人說,《天賦》就是納博科夫本人的一部“追憶似水年華”,作家本人就是主人公費奧多爾的原型,小說處處折射作家本人的影子。了解納博科夫的人看了《天賦》之后都會認(rèn)為這的確是作家自己的一部傳記小說。納博科夫借助筆端化身成小說中的主人公費奧多爾。正如尼古拉·阿納斯塔西耶夫在《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孤獨的國王》一書中寫道:“那些了解納博科夫、并且可能讀到我的這些文字的讀者(也可能有的讀者到現(xiàn)在還不了解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總是很關(guān)注他的同一本書——《天賦》。我想說明的是,這種安排完全是有意識的。首先,我深信,《天賦》不僅是納博科夫最好的一部作品,也是其最有特點的一部作品;……”所以說要了解納博科夫本人及其作品,《天賦》不可錯過。
在《天賦》中不僅處處閃現(xiàn)納博科夫本人的影子.而且處處抒發(fā)了作家對祖國的思念,對祖國語言的無比熱愛,體現(xiàn)了作家濃厚的鄉(xiāng)愁情結(jié)。作家在小說的開頭就寫出主人公費奧多爾非常思念祖國,一看到與祖國有關(guān)的東西就會令他觸景生情,這同時也暗含了作家本人強烈的思鄉(xiāng)之痛:“他睜著訓(xùn)練有素的眼睛,在街上到處尋覓某個每天令他心生隱痛,每天令他觸目傷懷的物體,然而眼前卻似乎沒有任何類似的跡象。”
雖然看到任何能聯(lián)想到祖國的事物都會使流亡者觸目傷懷,心生隱痛,但是在他眼中,任何事物都與祖國有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柏林每年這時候總有某種與彼得堡的白夜相仿的東西:天空灰暗而清澈,一座座房屋滑過身邊,渾似肥皂泡映出的幻影?!?/p>
用母語進行創(chuàng)作是僑民作家靈魂得以回歸的最好方式。納博科夫同所有僑民作家一樣,無比熱愛祖國的語言。作家認(rèn)為祖國語言是開啟自己創(chuàng)作源泉的鑰匙。在被迫離開祖國之后,作家也就失去了自己賴以生存的母語環(huán)境,他的創(chuàng)作也因此受到阻滯:“他久久不能入睡:丟棄的語言外殼阻滯和磨損了他的大腦,刺痛了他的太陽穴,他無法擺脫他們?!?/p>
在流亡后期,納博科夫不得不用英語進行創(chuàng)作,這是他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我的美國朋友中沒有一個讀過我的俄文作品,因此任何對于我的英文作品力度的稱贊都注定不得要領(lǐng)。我個人的悲劇(不可能,也實在不應(yīng)該為任何人關(guān)注)是,我不得不放棄我的天然語言,那無所束縛,無比靈活的俄語,而采用二流的英語,失去了任何的設(shè)備——令人迷惑的鏡子、黑天鵝絨背景、隱含的聯(lián)系和傳統(tǒng)——這些,卻可以被本土的幻想家們巧妙地加以運用,燕尾飛揚,以自己的方式超越傳統(tǒng)?!庇纱宋覀兛梢愿械?,作家對祖國語言的深厚感情至始至終從未改變過。
身為俄羅斯僑民作家,納博科夫不明白為什么祖國發(fā)生了如此大的變化,擺脫不了自己被祖國拋棄的感覺?!短熨x》中納博科夫借主人公之口抒發(fā)了自己內(nèi)心的疑問:“剎那間他感到一陣劇痛——為什么俄羅斯所有的一切變得如此卑鄙,如此晦澀和灰暗?她怎么會遭到如此愚弄,變得渾渾噩噩?”這里直抒胸臆的發(fā)問實際上是替所有的俄羅斯僑民在詢問,為什么我們非要離開祖國?為什么要讓我們每天承受如此揪心的思鄉(xiāng)之痛?由此我們可以感受到作家心中因思鄉(xiāng)而產(chǎn)生的強烈的壓抑和憤懣,也暗含著所有流落在外的游子是多么渴望回到朝思暮想的故鄉(xiāng)。
雖然疑問滿腹,雖然回歸之日遙遙無期,但是作家深信自己最終一定會回到祖國俄羅斯。作家又是通過小說的主人公表達了自己的堅定信念:“我們何時重返俄國呢?……我斷定自己將重返俄國。首先由于我?guī)ё吡碎_啟她的鑰匙,其次由于,無論何時,一二百年間——我將生活在我的書里——或者至少是在某位研究者的腳注里?!痹谶@里作家傳達出了所有俄羅斯僑民渴望早日回到祖國懷抱的心聲,也表現(xiàn)出作家對能用自己的母語——開啟祖國的鑰匙進行寫作的驕傲和自豪,他認(rèn)為這使他比別人更容易回到祖國。他也堅信會憑借自己的作品最終“回到”祖國。而事實也是如此。“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憑著自己的全部作品——小說、詩歌、戲劇、文學(xué)講稿、評論、翻譯甚至還有昆蟲學(xué)著作等等,信心十足地回到了俄羅斯,甚至完全是提前回歸了祖國,證實了小說《天賦》中他的自傳性主人公——作家費奧多爾的預(yù)言?!?。
《天賦》中主人公費奧多爾認(rèn)為,自己所僑居的國家不僅一切都令人憎惡,而且根本沒有真正的文學(xué)。由此我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俄羅斯僑民內(nèi)心的苦悶。流亡異域嚴(yán)重的物質(zhì)貧困、尖銳的文化斷裂和心理上的差異,這一切都讓僑民作家感到與異國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下面一段引文中可以看出主人公對異國人的厭惡,對自己同胞的喜愛:“他……尤其深惡痛絕的是當(dāng)?shù)爻丝偷哪_、身軀和脖頸?!钡胶笳邚亩道锾统鲆环萃呶髁蟹虻膱蠹?,一邊滿不在乎地咳嗽,聲音里帶有一種俄國腔。那可真了不起,費奧多爾暗自思忖,幾乎露出喜悅的笑容?!F(xiàn)在他從報紙的讀者特寫中看出這樣一種同胞的溫柔性——蘊含在眼角,粗大的鼻孔,以及俄式胡髭里……”
主人公與異國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憎惡當(dāng)?shù)卮辣客享车墓财?,憎惡透過車窗看見的街道。當(dāng)?shù)氐某丝透橇钏類和唇^,他討厭他們身體的各個部分:腳、身軀和脖頸。但是當(dāng)主人公看到身旁的乘客拿出一份俄文報紙閱讀時,他的心里立刻充滿喜悅與快樂。這時主人公再看當(dāng)?shù)氐某丝蛣t完全是一種不同的印象:他從報紙的讀者身上看出自己同胞的影子來,這種同胞的溫柔性蘊含在此人的眼角、粗大的鼻孔、以及俄式胡髭里,就連此人隨意的一聲咳嗽在主人公聽起來也帶有俄國腔。納博科夫?qū)ψ鎳砹_斯和俄羅斯同胞的感情由此可見。
納博科夫早年在他僑居的任何一個國家里都是居無定所,因為在他的心里,他的家在俄羅斯,俄羅斯有他心靈所需要的一切。在納博科夫的心中,失去家園與無法回歸帶來的痛楚伴隨著他一生。曾經(jīng)有人問‘電,為什么要選擇瑞士的蒙特勒作為晚年生活的居住地,他不無感慨地回答說:“對一名俄羅斯作家來說,居住在這一地區(qū)很合適——托爾斯泰青年時代來過這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契訶夫訪問過這里,果戈理在這附近開始寫他的《死魂靈》。”當(dāng)他無法踏上故國的土地時,他只能選擇一塊一定意義上距離故國“最近”的土壤——不是地域上的靠近,而是在時空的某個截面上精神上的貼近。與此相對照,納博科夫在青年時代則選擇了另一塊留居的土地。在這塊土地上他完成了對記憶中故園的重建。與瑞士那座曾經(jīng)流散過托爾斯泰、果戈理等人的氣息和行跡的真實土地蒙特勒城不同,這片土地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通過文學(xué)創(chuàng)作得以存在。
在分析了納博科夫的多部重要作品之后,“文學(xué)史家們認(rèn)為,在納博科夫的創(chuàng)作中,主要有三種大型的題材因素:‘失去的童年天堂’主題,幻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戲劇性關(guān)系主題,較之世俗生存更高級的那個現(xiàn)實的主題(‘彼岸’的形而上主題)?!倍笆サ耐晏焯谩敝黝},是納博科夫作品的母題,也是他最初作品中一個常見的主題。在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MaⅢe H b K a。(《瑪申卡》)中,在他的得意之作“Ⅱa p”(《天賦》)中,在他的一部關(guān)于自己童年的偉大作品“皿p y r H e 6 e p e r a n(《彼岸》)中都表達了作家對逝去的童年天堂的懷念。與祖國、祖國文化及祖國語言的分離,是納博科夫心中永難撫平的傷痛。明白現(xiàn)實中無法回歸,作家便將濃濃的鄉(xiāng)愁付諸筆端,寄托在作品中。作家曾有過美好幸福的童年,而當(dāng)這一切消失的毫無蹤跡的時候,現(xiàn)實中的巨大反差使作家強烈感受到童稚失去的惆悵和背井離鄉(xiāng)青春不再的惘然,而且作為作家的納博科夫要比常人對此的感受更為敏銳。然而他懂得使其回歸的唯一方式便是回憶這些失去的美好事物,所以作家的一生也就是他對祖國綿綿不絕的回憶的一生。從這個意義上說,納博科夫的藝術(shù)主題成了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主題,對作家創(chuàng)作主題的思考也是對我們所面臨的生存問題的思考。
責(zé)任編輯 王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