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越不過良心

伊老蓮

作為一名初中的班主任，我對體育生深惡痛絕，雖然我知道，學校招收體育生自有學校的道理。作為特長生，體育生只需普通學生三分之二的分數(shù)就可以進入高中的校門，從而可以把升學率提高至少幾個百分點，但不知道學校領(lǐng)導(dǎo)是否明白這樣一個道理：體育生晚不睡早不起，下課后亂跑上課時睡覺，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在同學中造成的負面影響遠遠大于他們對升學率的貢獻。

但有學校的縱容，對于這樣的學生，我也只能號召大家不要向他們看齊，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時。也只能一本正經(jīng)地以商量的口氣說：“在課堂上睡覺如果能不打呼嚕的話，就太謝謝你們了!”

大多數(shù)的體育生聽到這樣的揶揄，基本上都會收斂許多，裝模作樣地坐直了，茫然地盯一會兒黑板來表示他們認真地聽了，然后再繼續(xù)夢回唐朝。但張文卻只是迷迷糊糊地抬一下頭，然后換個姿勢，繼續(xù)睡。

在同學們眼里，體育生無疑是天塌下來能伸頭頂著的那批人。跟他們比起來，再調(diào)皮的學生也沒資格挨批評了，但同學們心里卻是一萬個看他們不起?？挤志褪菍W生的命根，在學校里考試墊底的群體，憑什么讓別人刮目相看?

他們唯一能夠露臉的機會，就是每年一次的春季運動會。班級在運動會中成績的好壞，有一多半就取決于體育生的發(fā)揮。那時候的他們，一個個意氣風發(fā)，把運動服的領(lǐng)子豎得高高的。在那一天，老師們都會破天荒地給他們笑臉，拍拍他們的肩膀說：“就看你的了!”

其實用不著老師出面鼓勵，他們自然知道運動會對他們意味著什么。學校特意為他們做了明文規(guī)定，在全校運動會上取得第一名者，可以直接升入本校高中部。

張文是專攻中長跑的，他參加了800米和3000米兩個項目，我早已經(jīng)把這兩個項目的得分算到本班的賬上了，這樣一來，我們班的總分就有希望進入全校前三名。但讓我感到詫異的是，800米比賽一鳴槍，張文就似乎完全不在狀態(tài)，只跑在第二的位置上，連非體育生都跑不過。本以為他是采取跟跑戰(zhàn)術(shù)，可沒想到第一圈跑下來，他竟又落后了一位，跑在了第三的位置上。同學們都替他著急，班長首先就坐不住了，沖到跑道邊大聲吆喝：“老張，憑你的實力還用講究什么戰(zhàn)術(shù)?”

但張文似乎聽不見，一直到最后也沒能超越那個小個子，只得了第三名。

他低著頭回到看臺，跟我說“對不起，我盡力了?！?/p>

我心里很是失望，真想嘲諷他一句：“學習不好，難道連跑都跑不好了嗎?”可想了想又把這句話咽了下去，人人都有狀態(tài)低迷的時候，也不好苛求，只安慰他：“中午好好吃，吃完好好睡一下，爭取下午3000米比賽拿個第一?！甭牭竭@話他才抬起頭來，有力地說：“一定的，老師!”

他說到做到。下午3000米比賽時他一馬當先，以領(lǐng)先第二名500多米的成績率先到達終點，還打破了沉寂8年之久的學校紀錄。

運動會結(jié)束后我把他叫到了辦公室，盯著他的眼睛質(zhì)問他：“你跑3000米的時候，我專門拿秒表替你測過，你跑800米花的時間比這次800米冠軍用的時間整整少了10秒。很明顯，你跑800米時沒盡最大努力，為什么你不把班級榮譽當回事?”

他低著頭沉默了半天，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開了口：“對不起，老師，我確實沒盡力?？赡琅芪仪懊娴氖侨?2)班的那個石小奇嗎?他家的經(jīng)濟條件很不好，父親下崗了，母親常年有病，他家根本拿不出額外的錢讓他去上別的學校。但靠他的學習成績，又沒有把握做到直升，所以他把賭注放在了跑步上，經(jīng)常跟我們一起訓(xùn)練。他的身體條件不是很好，但他訓(xùn)練很刻苦，他非?？释^續(xù)學習，而這一屆運動會又是他最后的機會了，所以我想把跑第一的機會讓給他!”

原來這孩子有這么一顆善良的心，我的氣消了一半：“但第一圈跑完，他就已經(jīng)注定拿不到第一了，你對他的幫助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在他已經(jīng)拿不到第一的情況下，憑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后來居上，重新奪回第一的!”

“我知道。”他用腳尖劃拉著地面，“但如果我?guī)筒涣怂?，也就不想讓他知道我是在幫他。如果他注定因為這次比賽而丟掉前程的話，我也決不想讓他的前程毀在我手里。我覺得自己的良心就攔在他的身后，讓我的步伐無法超越!”

那是我第一次正眼看他。相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悲憫善良，會不會解應(yīng)用題，能不能配平化學方程式，倒顯得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