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構社會工作的知識框架：本土思想資源的可能貢獻

摘要：本土思想資源對于社會工作的知識建構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它可為中國社會工作的發(fā)展提供智識支持；它也會為反思華人社會的社會工作實踐提供理論框架；從更為廣泛的意義而言，它可能為建構一個本土性和世界性兼有的社會工作理論提供基礎。

關鍵詞：本土思想資源；社會工作；知識框架

中圖分類號：C91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5833(2009)07-0076-03

作者簡介：何雪松，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工作系教授(上海200237)

發(fā)端于西方的社會工作理論在經(jīng)歷百年的實踐和反思之后，在多元認識論的沖擊下對非西方思想資源和實踐智慧的關注蔚然成風，并嘗試將其納入所謂的主流理論體系，如此關注的宗旨是嘗試重構社會工作的知識框架。重構社會工作的知識框架的迫切性來自兩個挑戰(zhàn)：其一，社會工作的專業(yè)地位一直受到質(zhì)疑，缺乏獨特的知識架構是重要根源；其二，社會工作要回應不同人群的需要，而這一切都可能因政治、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的異變而異變，因此，社會工作的知識框架必須滿足這一現(xiàn)實要求。Midgley倡導發(fā)達國家在社會福利上要學習非發(fā)達國家的經(jīng)驗，尤其是東亞的經(jīng)驗，這一論斷實質(zhì)上表明非西方國家對于重構社會工作的知識框架應承擔更大的責任，這對于正在發(fā)展社會工作的中國而言更是意義重大。

一、本土思想資源對于社會工作知識建構的意義

毫無疑問，現(xiàn)有的社會工作知識體系主要來自西方，而西方社會工作的知識體系就其源頭而言是來自古希臘傳統(tǒng)和基督教傳統(tǒng)，其發(fā)展和演化伴隨著西方哲學觀念的變遷和社會學、心理學等相關學科的理論進展，并吸納了大量經(jīng)驗研究的結果和社會工作實踐的經(jīng)驗。因此社會工作知識體系是否可以直接移植到中國語境之下，就涉及到：知識轉(zhuǎn)移是如何可能的?知識如何脈絡化以適應中國的現(xiàn)實?當然，這樣的判斷并不是要排斥社會工作的普遍意涵，尤其是作為價值取向的專業(yè)，它背后承載著某些普世的價值，這樣的價值不能因為所謂的“本土化”而解構。

中國的社會工作實踐不能脫離其特定的脈絡，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維度即是那些深藏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和行為模式之下的思想模式，它是中國社會工作的構成性因素。社會工作在上海乃至中國初步發(fā)展的經(jīng)驗表明，中國人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作為構成性因素在社會工作的實踐環(huán)節(jié)以不同的方式呈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挑戰(zhàn)了“引進”的社會工作理論與實踐模式，因此實務工作者迫切需要更加貼近中國實際的理論框架和實踐模式，而這樣的理論框架離不開本土思想資源的支撐——正如西方的社會工作理論離不開其古典思想傳統(tǒng)。尤有進之，中國的社會工作有可能從中發(fā)現(xiàn)自己獨特的知識貢獻，因為西方的社會工作知識體系并不成熟、也不完善，這恰好是中國社會工作的機會。盡管學術界將這一問題表述為“本土化”，但“本土化”決不是努力的終極目標。更為重要的是，我們要嘗試從更為一般的意義上貢獻社會工作的知識庫存，為全球?qū)W術共同體和社會工作實踐提供智識支持。也就是說，如果中國的社會工作具有“中國性”，那么我們要考慮這樣的中國性是否具有“全球性”。西方的社會工作發(fā)展了一百多年，形成了一些具有全球擴散意義的知識，那么中國的社會工作應該有機會發(fā)展出一些具有全球擴散意義的知識，從而做出自己的獨特貢獻。然而，我們又不得不面臨另一個問題，這樣的知識是否可以行諸文字?是否可以表述為國際同行可以理解的語言?否則這樣的知識就只能是“自說自話”，因此將中國可以貢獻于社會工作知識庫存的元素納入社會工作的全球體系是我們的使命之一。

如前所述，西方社會工作知識建構就其源頭而言是古希臘傳統(tǒng)和基督教傳統(tǒng)，古希臘傳統(tǒng)提供了認知論和方法論的知識原型，而基督教傳統(tǒng)則提供了價值觀基礎。建構中國的社會工作知識框架的可行路徑之一就是從本土思想資源中尋求智慧，其目標不在于重審國粹，而是對傳統(tǒng)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尋求一個可與國際同行對話的、具有一般意義的、立足于科學研究的知識體系。

在建構中國的社會工作理論之前需要考察本土思想資源與社會工作的相關性。中國傳統(tǒng)上從來就不缺乏關于如何看待人以及人的成長、如何助人、如何化解生活困境、如何踐行關愛、慈善和福利的論述，這些都是社會工作理論的聚焦所在。有必要指出的是，此處思想資源不僅僅包括思想家的論述，而且也包括流行于民間的思想觀念，因為精英群體的思想只有滲透到民間的“小傳統(tǒng)”之中才可以有堅實的根基。社會工作要明確關注民眾的知識體系和思想觀念，因為社會工作面對的正是這樣的群體。檢視社會工作的本土思想資源無疑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它可為中國社會工作的發(fā)展提供智識支持；它也會為反思華人社會的社會工作實踐提供理論框架；從更為廣泛的意義而言，它可能為建構一個本土性和世界性兼有的社會工作知識框架提供基礎。

二、重審本土思想資源的研究議程

海內(nèi)外已有不少專家在討論中國本土的思想資源與社會工作的相關性。最為系統(tǒng)地將社會工作與本土思想資源進行聯(lián)結的嘗試是“儒家社會工作”和“東方身心靈模式”。美國華裔學者鐘桂男的“儒家社會工作”在儒家理論、道德觀與技術作為中國本土化的社會工作理論、價值觀及技術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一套高級通用社會工作模式。香港的陳麗云教授基于儒釋道的關于靈性的論述而發(fā)展出一個東方的“身心靈”模式，致力于在微觀實踐上開創(chuàng)新的典范。然而，這兩個模式似乎并沒有很好地梳理中華文化中蘊藏的與社會工作相關的本土思想資源，在此基礎上提出的理論模式也顯得突兀且缺乏厚實的基礎。國內(nèi)有不少學者嘗試從本土思想資源的視角來反思西方社會工作的價值觀和理論基礎。例如，王思斌研究了中國人的求一助關系背后所展現(xiàn)的情、理、法的交織和傳統(tǒng)文化的印記，香港的葉錦成一系列的研究都旨在嘗試考察中國古典思想與精神健康的關聯(lián)，乃至嘗試思考中國文化脈絡下的賦權概念。然而，他們的研究并沒有系統(tǒng)討論本土思想資源對于當代社會工作知識建構的啟示意義，目前的研究成果還只是初步的。

除此之外，社會學、心理學等相關學者比較豐富的本土研究則對社會工作具有啟示意義。費孝通晚年提倡要從人文的視角對中國本土的若干概念進行深入研究，例如，“心”、“我”這樣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應用但并沒有被深入考察的概念，這實際上揭橥了從本土思想資源的視角重審核心概念的期望。何友暉、彭泗清、趙志裕的系列研究揭示了中國人“世道人心”的特殊面相。翟學偉、黃光國致力于顛覆現(xiàn)代西方社會科學的個體主義認識論立場，試圖從關系或關系主義的立場重構中國的知識體系。更多的學者聚焦在內(nèi)在于中國社會的若干本土概念，包括關系與面子、義與利、情與理、誠與信、忍與苦、命與運、和與合，它們體現(xiàn)了民間踐行的觀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經(jīng)典所倡導的觀念，都有可能整合到本土的社會工作理論之中。

由此看出，重新檢視社會工作的本土思想資源是必要的，迫切的，也是具有一定研究基礎的，但現(xiàn)有的研究遠未完成這一歷史使命。如何重新審視本土思想資源與社會工作的關聯(lián)性?我們可以思考的研究議程包括：(1)本土思想資源中與社會工作具有關聯(lián)性的核心概念有哪些?

這些概念之間的相互關聯(lián)是什么?它們?nèi)绾螒玫缴鐣ぷ鲗嵺`框架之中?這樣的概念如何進行操作化?(2)核心概念背后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基礎是什么?這樣的認識論立場如何形構慈善觀、福利觀和助人觀的?對社會工作的啟示意義是什么?如何體現(xiàn)在中國人應付困境的策略之中?(3)本土思想資源中展現(xiàn)出怎樣的價值觀?這樣的價值觀與社會工作價值觀是否具有親和性?傳統(tǒng)價值觀和社會主義價值觀在何等程度上與社會工作的價值觀契合?(4)本土的核心概念、價值觀是否為社工或服務對象所認同?(5)傳統(tǒng)上是如何看待人的成長以及人的成長與社會環(huán)境之間的關聯(lián)的?看似相互沖突的論述之間有沒有共識?這樣的共識對于當代社會工作具有什么意義?(6)傳統(tǒng)上中國人應對困境的策略是什么?這樣的策略背后展現(xiàn)的是怎樣的民間觀念或思想傳統(tǒng)?本土的助人實踐的特色是什么?其發(fā)揮作用的機制是什么?這樣的機制體現(xiàn)了怎樣的思維?(7)本土思想資源中哪些元素不利于社會工作的發(fā)展?如何克服?

三、一個初步的結論

從已有的文獻可以提出幾個初步的結論供討論：(1)中國人的思想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是立足于對立統(tǒng)一這一核心命題，變動和轉(zhuǎn)化是要義，呼應了社會工作尋求改變的宗旨。(2)基于對立統(tǒng)一這一命題，關系主義就構成中國社會工作知識框架的認知論和方法論基礎。(3)“仁”、“義”、“心”、“關系”、“無為”、“道”、“和”、“命”、“忍”、“苦”等概念可以成為本土社會工作理論的核心要素，但需要進一步考察如何進一步概念化和操作化，并納入社會工作的實踐框架。(4)重審中國傳統(tǒng)的價值體系和社會主義價值體系與社會工作的價值觀之間的親合性是必要的。中國人關于“仁”、“善”、“義”、“和”的闡述是重構社會工作價值體系的可能原則。中國人關于“天下”的觀念對于從全球視角理解社會工作的聚焦點可能是有幫助的。(5)本土思想資源對于權利的論述較為薄弱，更多強調(diào)的是強勢群體的責任和人道，這是需要引入公民權利加以改造的聚焦所在。當然，這還只是一個初步的設想，需要進一步操作化且經(jīng)過經(jīng)驗證實。

重新梳理本土思想資源從而拓展社會工作的理論基礎，并為構建中國本土的社會工作理論提供準備，這也是對全球社會工作發(fā)展的一個貢獻。從更大的范圍而言，它也體現(xiàn)了費孝通先生一直倡導的“文化自覺”。因此，探索本土思想資源的可能貢獻是中國社會工作一個具有廣泛前景的研究方向，也為處于初創(chuàng)期，面臨各種挑戰(zhàn)的中國社會工作帶來了新的發(fā)展動力。

責任編輯：薛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