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銳
2009年4月的《語文教學通訊》“寫作論壇”刊登了呂憲華、張修江兩位老師的論文《少煽點情,多講點理》,對于作文教學和語文課堂教學中“情”與“理”的關(guān)系,我恰好與兩位意見相左。因此為文一篇,供讀者商榷。
我認為,在作文寫作中,情、理各占一邊,并不互相干擾,也不互相矛盾。一般來說,散文、記敘文重在達情;議論文、時文重在說理。而無論是表達了真情的文章,還是道出了深理的作品,都是好作文。最糟糕的是,現(xiàn)在有一類內(nèi)容空洞、堆砌辭藻、遠離生活的高分作文,那才是我們所不宜提倡的。
“言情”就必定導致題材單一嗎?看古往今來的名家大作,有多少不是在“言情”呢?從詩經(jīng)中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執(zhí)子之手,與子成說”,到李密的《陳情表》;從杜甫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到文天祥的《指南錄》;從李清照的“雁過也,正傷心,正是舊時相識”到納蘭性德的《長相思》。到了現(xiàn)當代,既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背影》,更有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合歡樹》……愛情、親情、愛國情、思鄉(xiāng)情,正是人生何處不關(guān)情?
兩位老師說,“對學生來說,只有親情才是真情實感,所以要寫真情只能不厭其煩地寫親情……學生作文的題材極其貧乏,思路極其狹隘”,古往今來歌頌親情的文章又何其之多啊,讀起來真的使人覺得貧乏、狹隘嗎?大家的先不說,江蘇省07年高考有一篇記敘文《懷想天空》,是一名農(nóng)家子弟用樸素的語言描寫自己的農(nóng)民父親,江蘇省高考閱卷組長何永康教授給出了如下的評語:“此文很典型,不事張揚,不搞“滿天星”的鋪陳鋪排,不搞華彩炫目的“集錦”,不玩深沉,只是極為樸實地記敘了父親割麥、自己割麥的情景,中間一節(jié)還喊了“口號”!然而,它真實、本色、真情、純凈,一板一眼地道來,洶涌的內(nèi)心波濤潛伏其間。父親的言語,極少,但厚實、博大;兒子的情感表述很普通,但均發(fā)自肺腑。最大的亮點在最后:“考場很涼快”,與麥地很熱對比;“當考試結(jié)束后,我要在烈日下站兩小時,來感受那種烈日當空的滋味”——天下還沒有兒子這樣來感激當農(nóng)民的父親,文章中還沒有人用過這種筆墨,這種機智!太感人了,而且是長效的!中學第一線的語文老師,可以此做為教學范例,進一步把握好作文導向。他以他的樸實、真情打動了何永康老師,可怕的是前幾個閱卷老師對這篇作文的賦分只有37分,可怕的恰是現(xiàn)在的作文導向是崇尚“滿天星”的鋪陳鋪排,華彩炫目的“集錦”,可怕的是我們的學生作文缺少真情、空談道理。
二位老師又說“缺乏理性思考,不僅導致學生只會寫出一篇篇無聊作文,更嚴重的是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健康成長……眼下那些低俗、媚俗甚至鄙俗的東西被媒體當做藝術(shù)、文明、文化、時尚包裝推出后,許多青少年被弄得神魂顛倒,如癡如醉……”青少年的審美偏差真的是由于他們?nèi)狈硇运妓鲉??還是他們?nèi)鄙僬婷赖难漳兀€是他們沒有體會到詩意的生活的美呢,到底是理性的缺失還是感情的不健全呢?
“學生作文會煽情,不會講理,是因為語文課沒有教會他們講理”“時下不少教師動之以情的能力綽綽有余,而曉之以理的能力缺乏得很”,恰恰相反,我覺得,當下語文課的問題是教師的情感缺席,難以感染學生,而會談大道理的,卻比比皆是。語文課堂教學的目標既有情感目標,也有知識目標。而有些文章、詩詞是只能講感情,不適于談道理的。講什么到最后都談一堆大道理是不是會讓學生很厭煩?這樣的教法是不是很教條?而有些作家作品,是要在情感的營造和熏陶下,才利于使學生體會其中的深意。例如,我在講蘇軾的時候,給學生講他的生平和作品,因為我很喜歡蘇軾,所以講的時候很動情,學生受到了深深的感染,課后反映非常好,甚至于他的《卜算子》,我只是飽含深情的念了一遍,學生課下紛紛主動吟誦,而那首詞當時是不要求背的。接下來上升起來談蘇軾就容易多了。筆者講一些作家常常讓學生自己去發(fā)掘這個作家給他的人生啟示,談到蘇軾,學生的發(fā)言很讓我吃驚,空談“挫折”的很少,很多同學都上升了一個思想高度。有的說黃州的經(jīng)歷對蘇軾乃至中國文學史都很重要,正因為這種生活和精神上的雙重孤獨,才造就了流傳至今的前后赤壁賦;有的說黃州的這段經(jīng)歷是蘇軾的成熟期,無論是作品,還是人格。還援引了余秋雨的散文中的一段,“成熟是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一種圓潤而不膩耳的音響。一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一種終于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課堂氣氛很熱烈,而這正是學生被蘇軾深深打動的結(jié)果,如果教師不用自己的激情去感染學生,而是上來就拋出幾個問題,為什么蘇軾遭遇人生的重創(chuàng)被貶黃州,還能寫下那么好的作品?我想學生不會有那么高的積極性思考也不會碰射出那么多思想的火花。是的,情、境、情境對啟發(fā)學生的智慧,讓他們從“要我說”到“我要說”是有多么重要的作用??!如何能用冰冷的“理”來取代熾熱的“情”呢?教師在課堂上遭遇冷場,不常常是沒有“情”的鋪墊就直入“理”的剖析的結(jié)果嗎?
兩位老師在論證中還選取了李煜和香菱做反例,來批判缺失理性的感性泛濫。在筆者看來,這倒更適合用在“處世大全”“教你如何在社會上立足”一類的社會學上,而文學創(chuàng)作,尤其是詩歌創(chuàng)作,是需要充沛的感性的。李煜誠然不是一個好皇帝,但誰都不可否認他是一個出色的詩人;至于香菱的命運,又和學詩有什么關(guān)系呢?在搖搖欲傾的封建家庭中,就連最最理性的寶釵也難以改變自己的悲劇命運,香菱又能做什么呢?我們看:黛玉教香菱學詩,是多生動的作文教學?。 澳阒宦犖艺f,你若真心要學,我這里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讀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淵明,應玚,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個極聰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而香菱又是個多么勤奮的學生!“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索性連房也不入,只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lián)竿?,來往的人都詫異?!边@不值得教師和學生一起細細品味嗎?沒有教什么模式、步驟、分析、語言,只是多讀,魯迅先生也說過,他覺得寫作別無他法,因為他自己的作文,是由于多看和練習,此外并無心得或方法的。香菱多寫而黛玉點評,《紅樓夢》的這一段實在是做作文的好教材。而二位老師竟用來批判香菱,我覺得實在是不妥。而語文課怎樣會把學生變得愚蠢?灌輸知識、政治式的說教、規(guī)律方法的總結(jié),會使語文課失去語文味,學生無法和前人的思想進行溝通,無法被他們滿灑在作品中的熱血熱淚感染,這樣的語文課才會把學生變得愚蠢!
活動教學認為,人的認識是一個從感性到理性,不斷地逼近客體本身的反映過程。實踐對于人類的認識發(fā)展來說,是具有基礎(chǔ)性的動力因素。只有經(jīng)歷必要的感性階段,積累相應的直接經(jīng)驗,才能促成學生有效的思考,使知識的掌握富于意義,最終上升為學生的理性認識,促進知識的有效建構(gòu)和思維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