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中美電影檢查制度芻議

劉振宇

[摘要]電影檢查制度的科學與否制約著一個國家電影業(yè)的興衰與影片質量的好壞。本文立足于對20世紀30年代初國民政府頒布的《電影檢查法》和同期美國的《海斯法典》的考察，分別從社會背景、具體內容、制度性質以及實施效果等幾方面進行比較，試圖探求早期中美電影檢查制度的差異以及對各自國家電影發(fā)展的深遠影響。

[關鍵詞]電影檢查法；海斯法典；電影檢查制度

一

1920年前后，大批歐美影片諸如：《火車大劫案》《銀行大劫案》《蒙面人》等匪盜片的滲入，使得原本就動蕩不安的社會更加秩序混亂，犯罪類題材的負面影響迫使人們有了對電影進行審查的想法。尤其是在國產故事片《閻瑞生》和《張欣生》的播出，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前者依據(jù)上海發(fā)生的真實犯罪事件改變，犯罪過程使人不寒而栗；后者則使用了大量的殘酷血腥的場面，開膛破肚，掏出五臟六腑的鏡頭讓人觸目驚心。人們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觀受到了嚴重地挑戰(zhàn)。1923年4月8日《新聞報》上刊登了《取締有礙風化影片之呈請》：“江蘇教育會上呈認為，此等影片皆取社會罕見之慘惡狀況攝影流行，實不能收欣賞感化之效果，茍非加以取締，亦將為導惡源泉。”此時的電影檢查呼聲，源自對于電影社會效果的擔心，這大概也是各國電影檢查制度共同的初起動機，而尤以中國這樣有幾千年自有文化傳統(tǒng)的國家為甚。也許是迫于社會和輿論的壓力，就在上述檢查呼聲出現(xiàn)的當年，北京政府教育部搞出了一個電影審查規(guī)則：“將有害影片分為兩類，一類為禁演或剪除者，內容包括有礙治安、有傷風化、影響人心風俗、侮辱中國及有礙邦交者；一類為緩演或的改者，內容包括不合事理、易起反感、反近誘惑、間有疵累者?！背闪㈦`屬中央一級的電影檢查機構——電影審閱會，并制定了10條章程，具體明確了獎勵對象與緩演或酌改的對象，規(guī)定凡是編演影劇，不論該劇系在本國制造或由國外輸入者，均得由本會隨時審核。不過由于當時的中國處于軍閥時代，北京政府的統(tǒng)治事權難于伸展到各地，此一審查規(guī)則從未真正實行。江蘇、浙江等地方也相繼成立審電會，然而都為民間社團，既無行政職權，所考叉多從教育功用出發(fā)，只能表示民間對電影的一種態(tài)度而已。

國民政府成立以后，上海成為中國最大的電影制作基地和放映市場，地方當局對電影檢查制度的建立較中央比也更加熱心。“1928年8月18日，上海市黨務指導委員會宣傳部成立了以社會局長潘公展領銜的戲曲電影審查委員會，并發(fā)布條例，規(guī)定市內上映之中外影片均須受該會審查?！边@是第一個具有行政權力的國民黨電影檢查機關。在此基礎上，上海特別市電影檢查委員會正式成立(1930年7月1日改名為上海市電影檢查委員會)，規(guī)定從1929年9月12日起，開始對所有正在制作以及上映的中外影片進行檢查。而在此期間，國內以明星公司為代表的武俠神怪片甚囂塵上，國外以美國派拉蒙公司攝制于1930年2月開始在中國上映的《不怕死》為代表，大量的辱華情節(jié)影片輸入，使得國民黨加快了建立統(tǒng)一的電影檢查制度的步伐。終于，在1930年11月3日，《電影檢查法》經(jīng)立法院通過后，由國民政府正式公布實行。旋后又于次年2月3日，由行政院公布《電影檢查法施行規(guī)則》和《電影檢查委員會組織規(guī)程》，并于當月組成電影檢查委員會。電檢法的公布與電檢會的成立，標志著國民黨時代全國統(tǒng)一的電影檢查制度的開端。

而此時期的美國由于受到一戰(zhàn)的影響，在給美國電影也帶來巨大發(fā)展的同時，也摧毀了美國長期奉行的清教思想和維多利亞時代的道德觀念，各種思此起彼伏，享樂主義逐漸取代了禁欲主義，“性”成了公開的話題，爵士樂的流行，三K黨橫行，禁酒令的頒布等等，這些都成為當時美國社會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大量反映此類現(xiàn)實的影片在好萊塢誕生，當時好萊塢成為人們心中的“淫亂之都”，各州議會都收到了關于反對電影的相關法案。在海外市場，各國對美國好萊塢影片大肆泛濫的文化侵略深感恐懼，為保護本國影業(yè)紛紛筑起關稅壁壘。伴隨著有聲片的到來以及20世紀30年代美國經(jīng)濟的大蕭條，美國的電影也逐漸陷入絕境。1930年，一位名叫丹尼爾·勞德的天主教教士公開宣稱電影正在敗壞美國的道德價值觀，為了對抗電影的腐敗性影響，最終在教徒馬丁·奎葛利等人的倡議下，起草了一部影片檢查法典，禁止電影宣揚犯罪、搶劫、通奸和賣淫。這部法典很快就被電影業(yè)接受下來，作為電影業(yè)自律的規(guī)范，并由當時擔任美國電影制片人和發(fā)行人協(xié)會(MPPDA)主席的哈里森·海斯負責具體執(zhí)行，史稱“海斯法典”。該法典統(tǒng)治好萊塢長達30年之久。

二

國民政府于1930年頒布的《電影檢查法》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極大地體現(xiàn)了國民黨統(tǒng)治階層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試在堅持以“三民主義”為核心的高度強化的道德理想，凈化其所掌控下的電影(尤其是國產片)。根據(jù)《電影檢查法》的規(guī)定，凡電影片，無論本國制或外國制，非依本法經(jīng)檢查核準后，不得映演。同時規(guī)定，電影檢查由教育部與內政部組織電影檢查委員會辦理，并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派人指導。這樣，通過對電影上映片目的事前檢查，電影業(yè)開始被納入國民黨對文藝的總體監(jiān)控體系之中。

電影檢查制度的核心內容，就是通過對影片的審查而定其上映與否，由此使上映影片能夠適應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及普遍道德規(guī)范的要求。為此，確定電影檢查標準成為其中關鍵一環(huán)，凡實行電影檢查的國家概莫能外?！峨娪皺z查法》將違禁影片歸為4類：1、有損中華民族之尊嚴者；2、違反三民主義者；3、妨害善良風俗或公共秩序者；4、提倡迷信邪說者。為了實際操作的方便，電檢會成立伊始便制定了《電影片檢查暫行標準》，將電影法的原則規(guī)定具體化為5款46條標準：1、有損中華民族尊嚴者，包括9條，如為他國宣傳，危害“中華民國”者；詆毀現(xiàn)政府之措施者；表現(xiàn)我國或民族之不良風習者等等。2、違反三民主義者，包括8條，如宣傳三民主義以外之一切主義，對于黨國有所危害者曲解誤解或惡意詆毀本黨主義、政綱、政策及決議者等等。3、妨害善良風俗或公共秩序者，包括2大項18條。一大項為妨害善良風俗者14條，如表演兒童犯罪者；描寫淫穢及不貞操情態(tài)者等等。另一大項為妨害公共秩序者4條，如描寫盜匪流氓擾亂社會秩序者；表演處決罪犯之恐怖情形者等等。4、提倡迷信邪說者，包括6條，如表演迎神、賽會、拜佛、求神者；宣傳宗教及詆毀某種宗教者表演神仙鬼怪者；表演迷信者表演怪異朕兆者等等。5、其他禁項，包括5條，如取材于禁書及未經(jīng)注冊或登記之出版物者名稱及說明文字粗劣而不正當者；帶有嘲罵性質之說明文字者；等等。按照規(guī)定，凡有違反上述標準之影片，應即修剪或全部禁止。

美國的《海斯法典》則是絕對倫理化的，類似清教徒教規(guī)的一種電影法典。它的頒布是試圖使電影行業(yè)通過自律來遵守正確的道德標準，對電影道德內容進行監(jiān)控的主要還是海斯辦公室而非政府。《海斯法典》主要分為三

部分，第一部分規(guī)定了電影作為娛樂和藝術所應當擔負的道德義務，第二部分則規(guī)定了電影制片人所應遵循的一般基本原則，第三部分才對影片的禁區(qū)和雷區(qū)做了詳細的規(guī)定，共有十二條禁令，不僅包括性、庸俗、淫穢、瀆神等基本內容，甚至對服裝、舞蹈、外景地、民族感情、片名以及令人厭惡的事物都有詳細的規(guī)定，還提出了將影片分為一般影片與兒童不宜兩類的建議。

從主要內容上看國民政府的《電影檢查法》的特點主要集中于兩方面。其一是對國民黨遵從的意識形態(tài)的重視與維護?！峨娪皺z查法》中明確將違反三民主義列為一大項，如果將其他大項中的有關條文算上，此類禁文大約要占電檢禁規(guī)的1／5左右。由此可見，國民黨自始即重視電影檢查的意識形態(tài)與政治控制效用，其實行電影檢查的最重要原因，是將電影這一最具影響力的大眾娛樂形式置于官方監(jiān)控之下?！峨娪皺z查法》標準的另一個特點是對迷信邪說的關注，將其單列為一大項，這是美國《海斯法典》中所沒有的。中國是一個缺乏宗教傳統(tǒng)的國家，而民間迷信傳說卻頗為行時，此種民間迷信如果不加控制，亦可能在某種時機下成為當局者的禍患，尤其是在當時影壇武俠神怪片流行的背景下，因此《電影檢查法》強調對迷信邪說的禁止有其重要意義。而《海斯法典》是出自于天主教徒之手，其主要內容實質上是體現(xiàn)了天主教的基本教義和神學思想，那就是道德上的嚴格自律和政治上的保守主義。法典認為，“電影應該是提供給人們健康清潔的娛樂，應該避開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等方面的爭端，不要扮演批判社會的角色，電影還必須有利于教會、家庭和政權這三塊社會基石的鞏固?！?/p>

總體而言，從20世紀30年代國民黨電影檢查制度的形式與內容分析，它屬于中央集權式的、偏重政治形態(tài)以及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由國民黨掌控而為國民黨統(tǒng)治服務的檢查體制。而《海斯法典》則只能算是行業(yè)內部一種自律制度，與《電影檢查法》相比，美國政府沒有對電影進行任何行政和官方手段的禁止與干預，只有來自商業(yè)上對電影的制約。美國國會和聯(lián)邦政府不是反對實行電影檢查，只不過是他們認識到要想用同一條標準來協(xié)調制作方和受眾間的利益是不可能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海斯法典的執(zhí)行機構也只能算是一個沒有行政權力的電影業(yè)內部的自律機構而已。

三

我國作為一個缺乏宗教的傳統(tǒng)國家，推動電影檢查制度建立的主要力量來自于教育界。電影檢查委員會成立后，迅速開展工作，于當年的6月16日開始檢查影片，所檢查對象主要集中在外國進口影片、國產武俠神怪影片和左翼電影上。并針對國外影片的“辱華”傾向，特地頒布了《外人在華攝制電影片規(guī)程》，規(guī)定來華拍片者應持有內地游歷護照，向當?shù)鼐鞕C關申領許可。為了更好地落實《電影檢查法》，國民政府于1933年9月設立中央宣傳委員會電影事業(yè)指導委員會，屬于國民黨中央宣傳委員會；1934年3月19日教育、內政兩部又將電影檢查委員會移交于中央電影檢查委員會。在《電影檢查法》實施的整個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出國民政府的電影檢查制度已經(jīng)完全納入了國民黨的政治體系與意識形態(tài)之中，為國民政府服務，是一種以國家法律形式出現(xiàn)的，與國家機器密切結合的，具有強制性覆蓋全國的電影檢查制度。在其不斷強化的過程中，我國30年代的電影創(chuàng)作從題材到內容上有明顯的轉變，正面描寫階級矛盾和斗爭的影片無法生存，這直接損害了一些電影制片公司的利益，使其生產量銳減，資金周轉不濟。

同樣，在美國《海斯法典》的出籠雖然暫時緩和了美國電影各派勢力之間的對立，但隨著好萊塢經(jīng)濟狀況的惡化，電影的票房收入極速下跌。使得好萊塢為了商業(yè)的利益不得不一再棄《海斯法典》而不顧，在20世紀30年代頭3年里繼續(xù)著以離婚、通奸、賣淫等為題材的影片，鋌而走險地拍上法典所禁止的不道德的影片，使得美國各州電影組織與好萊塢的矛盾激化。隨著羅斯福新政的頒布，美國經(jīng)濟開始復蘇，好萊塢也慢慢走出了困境，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制片廠與海斯辦公室以及制片廠與其他各州電影組織間的矛盾。好萊塢并且開始意識到，沒有海斯辦公室，電影很難通過各州自行設立的點檢制度。于是在經(jīng)濟大蕭條過后，好萊塢也樂意將電影報送海斯辦公室審查。這樣，在20世紀30年代后期開始，《海斯法典》成為真正的美國電影檢查制度，海斯成為名副其實的“電影沙皇”。

綜上所述，合理的電影檢查制度應該是伴隨著電影發(fā)展的步伐與時俱進。電影這門藝術對廣大受眾的無限魅力，勢必要求我們在某些方面對其進行適度地規(guī)范。針對這樣的客觀情況，世界各國電影文化部門都在積極調整策略，制定出適合本國電影產業(yè)發(fā)展的電影分級制度，這也是前幾年國內電影界高呼建立中國電影分級制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