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的連詞化過程及其條件

連　佳

摘 要： 本文對“若……則……”等大量假設復句進行分析和歸納，以探求現(xiàn)代漢語中“否則”的連詞化演變過程及其條件。

關鍵詞： 否則 連詞 假設復句

“否則”是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的連詞，通過檢索大量歷史文獻，我們發(fā)現(xiàn)，“否則”的產(chǎn)生和古漢語中“若……則……”及其否定式的發(fā)展關系密切。

假設復句中連詞“若”和副詞“則”經(jīng)常搭配使用，分別使用在偏句和正句中。從上古時期到中古時期的用例都極多，略舉幾例如下：

（1）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左傳·隱公元年》）

（2）然于哭地必有死喪，率聲若多，則為大家；聲若小，則為小家。（《搜神記》卷十二）

（3）許柳兒思妣者至佳，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則不得不為陶全讓。（《世說新語·政事》）

（4）但韓盧天下之疾狗，東郭騷欲內(nèi)狡兔，此狗若指兔規(guī)之，則指十煞十；若指虎而規(guī)之，亦至十指十；若指空中規(guī)之，則累世逐空而不得一。（《敦煌變文集·前漢劉家太子傳》）

（5）師云：“你莫鬧，我若稱斷，是你囑我；你若稱斷，我則囑你?！保ā蹲嫣眉肪矶?/p>

復句關聯(lián)詞的搭配使用，構成了最完整和標準的形式。在上古和中古時期常用的假設關聯(lián)詞的搭配形式還有“如……則……”、“使……則……”、“若……便……”，等等。但具有這種完整形式的復句畢竟是極少數(shù)。除了無任何關聯(lián)詞的意合式假設復句外，有的復句沒有正句中的關聯(lián)副詞，有的復句沒有偏句中的關聯(lián)連詞。如果不根據(jù)上下文理解，極易造成對句意的誤讀。如：

（6）心中不決，必須召取相師，則知委由。（《敦煌變文集·太子成道經(jīng)一卷》）

這是一例帶意合特色的假設復句，它沒有偏句，對正句的理解必須憑借上句內(nèi)容，被省略的假設情況意會為“召取相師”。這種直接用“則”來引導正句的情況并不多見。單用“則”的假設復句，出現(xiàn)得最多的是緊縮復句的形式。如：

（7）合則好成，不合則致隙。（《世說新語·識鑒》）

（8）兇即請自當，吉則知吾意，儻若事明君，榮華取富貴。（《敦煌變文集·伍子胥變文》）

（9）如是六天之內(nèi)，近上則玄極太寂，近下則鬧動煩喧，中者兜率陀天，不寂不鬧，所以前佛后佛，總補在依此宮。（同上《八相變》）

緊縮的假設復句形式上比較簡單，即用單句的句式表達復句的內(nèi)容。我們在此不作過多的討論。下文以《祖堂集》中析出語料來集中地分析帶有否定意義的“若……則……”形式的假設復句。

（10）我若出家，恐斷王種；若不出家，則斷圣種。（卷一）

（11）上座若解道得，則供養(yǎng)；若道不道，則且去。（卷六）

“若不出家”、“若道不得”均是用“不”來否定的假設復句的偏句，偏句整體上可以簡省為單音節(jié)否定詞“否”，并和正句中的“則”復合成雙音節(jié)關聯(lián)詞“否則”，“否則”在語意和語法功能上與未簡省前形式所表達的內(nèi)容完全等同?！叭舨怀黾?，則斷圣種”、“若道不得，則且去”分別可以形成“否則，斷圣種”和“否則，且去”的對等形式。

如果要將帶有否定意義的偏句結(jié)構替換成“否則”的形式，必須具備的條件是，在帶否定意義的假設復句中一定要出現(xiàn)與之相對應的肯定形式。因為“否則”對偏句的替代，不僅僅是將表假設關系的標志“若”省略，還將否定的假設事實也一并省略，所以上文中必須有相對應的肯定形式來提示偏句所省略的否定形式，對舉的肯定形式必須是和否定形式互補的，即從正反兩面來肯定或否定同一個事物或同一件事情。對舉的形式和內(nèi)容一樣，都極其重要且不可或缺，用下面的兩個例句來分析：

（12）咒師奏王：“婆舍斯多不會佛法，請王試之。此人云圣，問其異事，若答不得，則非師子繼承弟子?！保ň矶?/p>

（13）師云：“諸人若未曾見知識則不可。若曾見作者來，便合體取些子意度，向幽巖雅嵩，獨宿孤峰，木食草衣。”（卷五）

“若答不得，則非師子繼承弟子”沒有外在的對舉形式，但根據(jù)上文提供的語境，我們很容易補充出其對舉的肯定形式，即“若答得出，則是師子繼承弟子”，因為偏句提出了“答得出”和“答不出”兩種可能，而在正句中也有是或者不是“師子繼承弟子”兩種可能與之對應。意義上對舉可以實現(xiàn)，但缺少形式上的對舉，在這個例句中不能將偏句簡省為“否則”的形式。“若未曾見知識”和“若曾見作者”則僅有形式上否定和肯定的對舉，而其實際指代的并不是相同的內(nèi)容，對舉是沒有意義的，因此也不能簡省為“否則”。

表否定的副詞除了“不”以外，還有“未”，但假設復句很少用“未”來作否定。兩者都是上古漢語中最主要的否定副詞。馬建忠在《馬氏文通》中闡明了兩者的差別，即為“不”多用于對未然的否定，而“未”多用于對已然的否定。假設復句既然是一種假設，那么自然更多地使用對未然事實的假設，在選擇否定副詞上也更傾向于“不”。否定副詞“非”的用法較接近于“不”，它也較多地使用在假設復句中，且經(jīng)常和“則”相搭配。據(jù)周亞生考察，兩者在語法上最大的區(qū)別是“‘非以判斷否定為主，‘不以陳述否定及描寫否定為主”。在“非……則……”形式的假設復句中作的多是判斷性的否定，難有對應的肯定形式，“否則”無法起到替代偏句的作用，如：

（14）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莊子·秋水》）

（15）非其道，則一簞食不可受于人。（《孟子·滕文公下》）

中古漢語承襲上古漢語而來，也很難找到“非……則……”可簡省為“否則”的假設復句。我們從《祖堂集》中找到了與“否則”相類似的“無則”的用例，如：

（16）師云：“如何是座上人？”對云：“不升此座?！睅熢疲骸凹炔簧米螢?？”對云：“無則不得?！保ň戆耍?/p>

此例中的“無則”表面上看來似乎只是單純地出現(xiàn)了否定的形式，但例句出自宗教特色濃厚的禪宗語錄，而且其口語化的程度較高，因而在句子中省略掉了很多可以意會的言語?！盁o則”和“否則”相似。

“無則”和“否則”的簡省形式實際上改變的并不是假設復句的性質(zhì)，只是外在的形式，即假設復句由兩個分句變成了緊縮的形式。除了中古時期的“無則”外，上古時期還有“否則”、“不則”的用例，如：

（17）義則進，否則奉身而退。（《左傳·襄公二十六年》）

（18）莊公曰：“封于汶則可，不則請死?！保ā秴问洗呵铩べF信》）

總而言之，關聯(lián)詞“否則”使得偏句中原本否定的假設情況，在形式上被淘汰，在語意上被弱化，“則”引導的結(jié)果卻相反地被強化和彰顯。假設復句中的否定副詞“不”是促成句結(jié)構的“連詞化”這一越層轉(zhuǎn)換的重要條件之一，而假設復句本身的性質(zhì)也暗含了實現(xiàn)“連詞化”的積極因素。

假設復句表假設關系的性質(zhì)決定了其默認的是將來時，是對未然的情況的假設，具有不確定的預設性因素，可以是對假設情況的肯定或否定兩方面的預設。如：“如果你帶著傘，你不會被淋濕，否則你就會變成落湯雞。”但是，在實際使用中，假設復句也不時地用于過去的時態(tài)中，對過去已經(jīng)發(fā)生的已然事實進行假設，那么這種假設自然只能從與已然事實相反的方面來假設，即假設過去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如果沒有發(fā)生的話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情況。如：“幸好你今早帶了傘出門，否則，你現(xiàn)在早成了落湯雞了?！彼裕僭O復句在對已然的事實進行假設時，它假設的范圍受到了極大的局限，不能和預見未然的情況一樣，從肯定和否定兩方面來進行闡述。假設的事實只有在被否定的情況下，其使用范圍才更大，才能通行于將來時和過去時中。因此，表示假設關系的小句的連詞化趨勢優(yōu)先出現(xiàn)在了帶有否定式的假設復句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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