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xiàn)時與回憶中穿梭

周海玲

摘要：蕭紅的長篇小說《呼蘭河傳》的敘事特征獨特，語言不拘一格。本文通過敘述視點的交叉移位和小說語言的獨特魅力來分析小說，品味小說的無窮韻味。

關(guān)鍵詞：敘述視點；童年的“我”；青年的“我”；稚味；重復(fù)

文章編號：978-7-80712-402-3(2009)04-162-02

蕭紅(1911-1942)的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呼蘭河傳》、《馬伯樂》，中篇小說《生死場》，短篇小說集《跋涉》(與蕭軍合著)、《牛車上》等?！逗籼m河傳》是蕭紅的代表作，于1941出版，茅盾在序言中稱“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副多彩的風(fēng)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本文則通過小說敘述視點的交叉移位和不拘一格的語言來分析《呼蘭河傳》，品味作者小說的獨特韻味。

一、小說敘：述視點

在小說中，全然定格的視點并不多見。更常見的是視點的交叉移位。通過視點的轉(zhuǎn)換，可以打破小說的敘事結(jié)構(gòu)，多角度全方位地表現(xiàn)描述對象，使小說文筆跳躍跌宕，富有生機，給讀者以錯落有致的美感。在第一人稱回顧往事的敘述中，可以有兩種不同的敘述眼光。一為敘述者“我”目前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過去正在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

在《呼蘭河傳》中，作者在第一、二章里以一種全知的視角進(jìn)行敘事。用了很大篇幅介紹呼蘭河的風(fēng)土人情，不厭其煩地敘述著街道上的日常情形，除了寫了小鎮(zhèn)居民卑瑣平凡的世俗生活外，還寫了他們在精神上的不少盛舉，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等迷信而保守的封建生活，讓讀者對當(dāng)時呼蘭河地區(qū)的整體社會風(fēng)貌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

正是在這個社會背景下，作者開始了對自己童年生活的回憶。文中采取了兩種不同的敘述視點，作者從現(xiàn)在的角度追憶往事，即青年的“我”對童年的回憶，包括兩個方面：(1)“我”的寂寞的童年生活，(2)胡家小團圓媳婦，“我”家的長工有二伯和賣年糕的馮歪嘴子的命運故事。與此同時，作者穿插了以被追憶的“我”過去正在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即童年的“我”經(jīng)驗自我的視角，形成了敘述視點在敘述對象上的交叉移位。

小說以“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住著我的祖父”展開敘述，“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蹦菚r，“我”尚年幼，整日隨祖父在后花園里盡情的玩耍。“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了天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庇靡环N兒童口語的風(fēng)格來敘述，用字簡單，字和詞的重復(fù)造成了某種韻味，讀起來朗朗上口。以一個孩子的純真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一切都陌生而新奇。尤其是童年生活的某些片斷，如：鋤草，抓蝴蝶。吃烤鴨，缸帽遮雨……皆描寫得妙趣橫生，意興盎然，寫出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但童年那些快樂的日子畢竟是短暫的，穿越時空的記憶并不能抹去蕭紅寫作時的寂寞和憂傷。在寫完了輕松無憂的玩耍生活之后，作者的視點立即由童年的“我”轉(zhuǎn)向青年的“我”，筆調(diào)迅速轉(zhuǎn)入凄楚落寞。寫祖母重男輕女的思想。因“我”調(diào)皮就用針扎“我”，母親對“我”的漠視和訓(xùn)斥，兒時沒有伙伴。獨自一人孤孤單單的玩耍等等。文中寫道：“我”家的房子很大，人少。所有的房子都是破房子，所有的房子都是內(nèi)容空虛，每到刮風(fēng)下雨。便響個不停，快要倒了似的，更增添了幾分蕭條破敗。敘述出入于童年的“我”和青年的“我”之間，行文中時隱時現(xiàn)的寂寞感構(gòu)成了小說的一股潛流，這股潛流與童年歡樂的調(diào)子，優(yōu)美的旋律之間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比。

接下來的三章分別寫了三個人物：小團圓媳婦、有二伯、馮歪嘴子。作者以青年的“我”來講述他們的命運故事，同時又穿插了童年的“我”正在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這兩種不同的視點體現(xiàn)出“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不同看法和對事件的不同認(rèn)識程度。它們之間的對比常常是成熟和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與被蒙在鼓里之間的對比。如：當(dāng)小團圓媳婦告訴我她十二歲而不是十四歲時，作者寫道：“我不知道，為什么長得高還讓人家笑話”。童年的“我”尚小，還沒有那么多世俗的顧忌，因此也就不知道當(dāng)時的人們?yōu)槭裁磿蛐F圓媳婦長得健碩而笑話她，青年的“我”當(dāng)然知道“笑話她”背后的原因。有二伯大白天偷大澡盆，馮歪嘴子和其女人的家庭生活，以及那個可憐的、“絕不給人以時間上的觀感”的長不大的孩子。那些細(xì)節(jié)描寫得俏皮、風(fēng)趣，給人帶來忍俊不禁的愉悅情緒的同時，也帶給人壓抑、悲哀、凄慘的感覺。這種復(fù)雜的、近乎矛盾的心理感受也許正是由于作者采用了兩種敘述視點。以童年的“我”的視點書寫的部分寫得意趣盎然，天真無邪，不諳世事。以青年的“我”的視角書寫的部分，筆觸看似波瀾不驚，但是卻無不讓讀者感到痛苦和無奈，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可貴，帶給讀者含淚的微笑。

二、由敘述視點引起的語言的獨特魅力

小說《呼蘭河傳》由于采用了兩種不同的敘述視點，所以語言形式不拘一格。以童年的“我”的視點寫的那一部分，語言極具孩子的“拙”和“稚味”。如寫“我”家的后花園時，這樣寫道：我家有一個大花園，這花園里蜂子、蝴蝶、蜻蜓、螞蚱。樣樣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黃蝴蝶。這種蝴蝶極小。不大好看，好看的是大紅蝴蝶，滿身帶著金粉。蜻蜓是金的，螞蚱是綠的，蜂子則是嗡嗡地飛著，滿身絨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圓圓地就和一個小毛球似的不動了。

在這里，作者單調(diào)而又重復(fù)地使用了存在句“…有…”和判斷旬“…是…”，以一個孩子的口氣來講述后花園?！斑@種蝴蝶極小，不大好看”，孩子對事物的判斷是直觀的。如用顏色來觀察小昆蟲，“白、黃、大紅、金粉、金、綠”極簡的幾個詞來形容，在這單調(diào)的語言里，我們能夠被孩子的天真和快樂所感染，單純卻不顯得單調(diào)。在娓娓道來的簡單的述說中，我仿佛看到一個天真、靈慧的小女孩如數(shù)家珍般地把她的寶貝陳列出來，讓我體會到了在別的作家那里沒有的情調(diào)。

又如：祖父一天都在后花園里邊，我也跟著祖父在后園里邊。祖父戴一個大草帽，我戴一個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祖父鋤地，我就鋤地……祖父澆菜。我也搶著澆菜……

當(dāng)故事中出現(xiàn)如上重復(fù)現(xiàn)象時，敘述者不一定非得在文本中如法炮制，他(她)可以選擇“綜合性敘事”來這樣表達(dá)：“我整天跟著祖父在后花園里邊，祖父干什么，我也就干什么，栽花、拔草、鋤地、澆菜”，然而，蕭紅卻選擇了“重復(fù)的單一性敘事”，讀起來給人一種復(fù)沓的感覺，這樣一來就更能顯示出祖孫之間無比的親昵感以及我調(diào)皮搗蛋的孩童本性，強化了“我”對祖父的依戀之情。

隨著“我”的成長，作者敘述的語言也逐漸變得成熟起來。如：我一下來，有二伯就回來了，這一下子可把我嚇了一跳，圓為我是在偷黑棗。若母親曉得了，母親非打我不可。平常我偷著把雞蛋、饅頭之類。拿出去和鄰居家的孩子一塊吃，有二伯看見就沒有不告訴我母親的，母親一曉得就打我。

“我”偷東西被有二伯發(fā)現(xiàn)，心理害怕，至于為什么害怕，那是因為以前有過這種經(jīng)歷。有二伯會告訴母親，母親會打“我”，層次清晰，分析得有條有理。與前面的兩段引文對比，“我”不僅在用詞上和選擇句型上由幼稚趨向成熟，而且邏輯性也在不斷加強。從“跟”在祖父后面在后花園勞作到獨自跑到儲物倉“偷黑棗”，“我”的行為發(fā)生了變化，不再是祖父的小尾巴，開始尋找自己的樂子，同時“我”的思維也發(fā)生了改變，從不世事到開始通曉世情了，在情緒上，此時的“我”不再感受到一種單純的快樂，同時也有了一種被人忽視的落寞感。

這篇小說的語言不拘一格，并沒有陷入某種既定模式或風(fēng)格的漩渦。既有短句或詞語的分行排列，也有長句的長篇大論；既有簡單句型的重復(fù)，又有復(fù)雜句式的羅列。有的章節(jié)寫得很少，如第六章第三節(jié)只有六句話，第四節(jié)只有兩句話；而有的章節(jié)則寫得特別多，如第一章第一節(jié)中對“大泥坑”的書寫就長達(dá)八頁。語言形式既是小說的，又是散文的，同時也是詩歌的。小說節(jié)奏抑揚頓挫，松弛有度。筆調(diào)忽而顯得“笨拙”、“稚味”，忽而又顯得“沉郁哀婉”，給讀者一種錯落有致的美感。

三、結(jié)語

蕭紅小說構(gòu)筑了一個奇妙的藝術(shù)世界。她打開了小說和其他非小說之間的厚障壁，創(chuàng)造出一種介于小說與散文及詩之間的新型小說樣式，自由地出入于現(xiàn)時與回憶、現(xiàn)實與夢幻、成年與童年之間。突出了小說情感的意味，這種情感意味是蕭紅的獨特。因此，小說也呈現(xiàn)出散文和詩化的風(fēng)格。魯迅曾對蕭紅小說的語言做出過高度的評價：稱之為“越軌的筆致”。所以說蕭紅不愧是中國現(xiàn)代文壇的天才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