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海德格爾和伽達默爾的語言理論出發(fā),探討語言的真正魅力不僅僅在于言外之意,更在于語言世界之外。
關鍵詞:語言 界限 世界經驗
語言只有在認識到自己的界限之處,才會意識到它的本真的存在與力量。只有在與非語言的神秘而緊密的關聯(lián)中,語言才會擺脫掉其工具性的存在而觸及到世界經驗,從而打開自己面向自我與世界的新維度。語言至此才敞開了一個世界與存在,而不再是一個任人打扮與使用的婢女和工具。
然而,語言何時才能進入到這種自我意識之中呢?語言由何途徑進入到這種對它自身來說是死亡的困境呢?關鍵的問題是:語言憑什么意志進入到自己的死亡之中?語言有此義務和權利決定自己的死亡嗎?語言在何種狀態(tài)下作出自己的決定呢?對于語言自身來說,這可是它人生的決斷。由此決斷,語言如縱身一躍,墜入深淵,從而展開了它自己的命運。
由此,伽達默爾所揭示的“語言的原始人類性同時也意味著人類在世存在的原始語言性”①有其存在的界限。正因為有著語言和非語言存在之間的糾纏,正因為喚醒了人類非語言存在的真正神秘的力量,海德格爾之“語言是存在之家”的論斷才猛然發(fā)現自己的界限。然而語言的力量無所不在,甚至宗教的神秘體驗與啟示也難逃厄運,禪宗也不得不從“不立文字”走向“不離文字”。語言之網似乎網盡了人類經驗世界的一切領域。故伽達默爾稱“語言作為世界經驗”,認為“也許正是語言才真正解釋了我們世界定向的整體,而在這種語言整體中,不僅科學找到自己的合法性,觀察印象也同樣保持了自己的合法性”。②
伽達默爾在這里是為了指出語言的人類性普遍基礎,故他稱“語言”是“世界經驗”。然而在其不肯定即“也許”的斷定中,我們可以發(fā)現伽達默爾的猶豫,如果這不是由于筆誤或翻譯錯誤或印刷錯誤的話。在“也許”中,也許伽達默爾發(fā)現了某種邊界經驗或邊界真理,也許這正是我們對語言和非語言之間模糊邊界的經驗與思考。當然此處我們關注的重心并不是伽達默爾的想法。這里會出現一個矛盾的現象:一旦我們對這邊界有著經驗和認識,邊界就由模糊而變得清晰,因為這邊界就被語言所把握。在這樣的歷程中,語言從其根本上有著不斷擴展和充實的本性,我們永遠也無法以語言的方式把捉住非語言的存在。伽達默爾從哲學詮釋學的角度揭示了這一點。伽達默爾認為:“誰擁有語言,誰就擁有‘世界’?!薄坝捎谌祟悎猿制渥约旱氖澜珀P系,所以他們通過陌生的語言世界反而擴充和豐富了這種世界?!雹?/p>
但我想指明的是語言與非語言之間的連接與過渡,而不是伽達默爾所言的語言世界與另一語言世界之間相互理解和擴展的問題。語言的不斷擴展和充實就不是來自于伽達默爾所言的理解的無限性之中,而是來自于非語言——語言邊界外的支撐與證明。然而,我們找不到一種非語言的方式來把捉非語言的存在。因為語言已被海德格爾窮盡到了“存在之家”的境地。
海德格爾將這種探討逼進了困境,甚至顯示出這種探討的某種荒謬性。因為我們憑什么要來追問如何用非語言的方式來把捉非語言的存在?我們又憑什么斷定用語言的方式把捉不住非語言的存在?甚至我們還會問:到底有沒有非語言的存在?而這些問題只會令我們尷尬莫明。非常明顯:除了沉默,你還能說什么呢?但是,正是在這對問題本身的探討中,我們發(fā)覺到了我們探討的必要性和正確性。而這也是禪師在頓悟前所被逼至的困境。由此,語言的真正界限被觸及,雖然禪師又被迫歸于沉默。
然而我們必得追問:到底有沒有非語言的方式和存在呢?正如巴門尼德對存在與非存在的探討一樣,我們看到了這個問題的迷糊性。而在對存在問題的追問上,海德格爾也提出了他那振聾發(fā)聵的問題:“為什么在者在而無反倒不在?”④海德格爾言:“任何發(fā)問都是一種尋求。任何尋求都有從它所尋求的東西而來的事先引導。”⑤遵循著這種“事先引導”,我們得以從海德格爾的提問中發(fā)現某種走出我們所面臨困境的啟示,我們也必得對問題本身進行發(fā)問和尋求。
伽達默爾稱:“語言使自我和世界在其原始的依屬性中得以表現?!雹拚蚱洹霸肌?,我們發(fā)現在自我和世界之間,伽達默爾排斥了語言中介之外還有著非語言中介的存在?!罢Z言是聯(lián)系自我和世界的中介”,⑦在此,并沒有非語言的存身之地?!澳鼙焕斫獾拇嬖诰褪钦Z言”。⑧伽達默爾的論斷將我們的問題逼進了絕境。然而,也正是這種絕境向我們指示了方向和出路,為我們的進一步探討提供了出發(fā)點和場所。
伽達默爾講的語言首先并不是指語言的分門別類的存在,而是指語言的語言性。由此,我們所指的非語言也并不是指在人類所可明確把握的語言形式之外還有著另一樣的非語言的形式,而是指人類經驗語言性之外的非語言性的一面。對于人類經驗的語言性,海德格爾、伽達默爾已論之甚詳。我們在此也不擬多言。而實際上,對非語言的一面,在對語言的探討中,二者也多有旁敲側擊的觸及。作為語言大師,他們有著深刻的語言邊界的體驗。這正如禪師,多是語言方面的大師,對語言的根本缺陷有著充分的認識,對語言本身有著充分的不信任感。
作為人類存在普遍性意義上的語言,我們能對它言說什么呢?我們又以什么方式來對它言說呢?當然我們已無法以對象的方式來言說,這已為海德格爾和伽達默爾充分地揭示。他們揭示出我們惟有以服從與參與的方式才能內在地言說語言,語言本身與我們的行為和勞作已密不可分。然而,我們由此就能充分地依憑語言這一中介顯明我們與世界之關聯(lián)么?我們難道不會由此而完全墜入迷霧中,而反而更深地遺忘了我們與世界的關聯(lián)?由此語言不是顯明反而是更深重地遮蔽了我們人類的處境,“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生活也離我們越來越遠。海德格爾言:“屋荒威逼著我們之棲居??v然情況并非如此糟糕,今日之棲居也由勞作所宰制,因追名逐利而動蕩,為貪娛求樂所盅惑?!雹嵴且驗橛辛藢ξ覀內祟惿胬Ь车母窘沂?,海德格爾才希望依憑詩人之思來擺脫我們對語言濫用的無明。詩人荷爾德林之詩思在“穹蒼之下”與“大地之上”的“維向”上,顯明了“詩化”之根本的度量:“只要良善,純真尚與人心同在——人便會欣喜地,——用神性度測自身。”在此,我們能見到對語言邊界的觸及,對非語言一面的張望。
凡可說者皆歸于語言。非語言并不能被我們言說,甚至迂回曲折,旁敲側擊也是妄為。相反,語言只有自身進入死亡之地方才會有非語言的現身。人也須進入“攀緣之徑絕”之境,方才有對生命的戰(zhàn)栗與頓悟。然而,語言以何種方式、何種途徑進入其死亡之地呢?人又以何種方式,何種途徑進入人生根本的困境呢?對于頓悟,中西哲人、宗教家、文藝家甚至大眾都在大談特談。在東方,如現代禪之大師鈴木大拙更是將悟認作為“禪宗存在價值”的所在。然則,雖然中西文化對悟之境有著太多的論述,悟之根本卻仍是隱而不彰。悟由此充滿了不可理解性,不可言說性。
悟為什么就逃脫了言說這恢恢之網呢?
《孫子兵法》有言:“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許談悟者在經歷“死”之苦難后被迫借語言來傳達己之體悟,而聽者卻并未傾聽,聽而不聞。緣何?聽者未能有縱身一躍墜入深淵之勇氣、機遇與行為。人類過多過久地滯留于安適娛樂之中,渾忘人之意義、人之根本,達則追名逐利,窮則獨愛其身。由此,人已忘記了傾聽是人之命運而自以為是,認為聽不過是人主觀努力之愿望和行為的達成。
在人過深地忘卻根本之處,一切對悟的言說、觸及、棒喝都只是歸于空無一處。因此,禪師們的過激行為將不過是無謂的反抗,俱胝的斷指也將只是絕對的殘暴。因此,我們必須追問是什么逼我們進入語言的邊界經驗之中。
注釋:
①伽達默爾著.洪漢鼎譯.真理與方法.德文本頁碼第447頁.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4,第1版.
②同上,第453頁.
③同上,第457頁.
④海德格爾著.熊偉,王慶節(jié)譯.形而上學導論.商務印書館,1996.9,第1版:3.
⑤海德格爾著.王慶節(jié),陳嘉映譯.陳嘉映修訂.存在與時間.德文本頁碼第5頁.三聯(lián)書店,1999.12,第2版.
⑥伽達默爾著.洪漢鼎譯.真理與方法.德文本頁碼第478頁.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4.第1版.
⑦同上.
⑧同上.
⑨《人詩意地棲居》海德格爾著.載劉小楓主編.人類困境中的審美精神.第560頁.
參考文獻:
[1][德]海德格爾著.熊偉,王慶節(jié)譯.形而上學導論.商務印書館,1996.
[2][德]伽達默爾著.洪漢鼎譯.真理與方法.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