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玉部》中有關“圓”義的字

摘要: 2008年末，中華書局出版了《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其中“玉部”中所涉及的有關“圓”義的字，太炎先生講解頗精。今把此類字集結(jié)在一起，試從同源字的角度進行探討。

關鍵詞: 《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圓”義字同源字分析

2008年末，中華書局出版了《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以下簡稱《筆記》)，其中章太炎先生的很多見解甚是精辟，甚至從未被前人論及，所以此書為研究《說文解字》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給人以新的啟發(fā)。近日在讀《筆記》時，筆者發(fā)現(xiàn)其中的“玉部”記載了一些為圓形的玉名，如:瓊、璿、環(huán)、琁、璇、璚、瓗、球、琬、瓃，而這些字所含有的“圓”義已漸漸被人所忽視。今試把此類字集結(jié)在一起，從語言學的角度對其進行研究探討。

《說文·玉部》:“瓊，赤玉也。從玉、敻聲。璚，瓊或從矞。瓗，瓊或從巂。琁，瓊或從旋省。(臣鉉等曰:今與璿同)”《說文》所言，瓊與環(huán)、璚、瓗、琁(璇)、璿關系甚密，而觀《筆記》中章氏之分析，亦能肯定許慎之見?，F(xiàn)把章氏對這幾個字的分析列于下，再綜合分析之。

瓊

《筆記·玉部》周一①:“赤玉也”，段氏改為“亦玉也”，非。古讀瓊音似環(huán)，環(huán)有圓誼，故瓊亦有員誼。凡從敻聲字皆有員誼，《詩》“獨行睘睘”，亦作“煢煢”;《書》“敻求”，亦作“營求”;營、環(huán)古通用，自營為厶，自環(huán)亦為厶，古營有員誼，敻亦有員誼。瓊或從矞作璚，或從巂作瓗，故璚、瓗皆有員誼。(“立視無巂”亦有員誼)

璿②

《筆記·玉部》朱一:“敻求”=營求(《尚書》)，營，厶也。自營為厶，自環(huán)為厶?，I亦有圓環(huán)意，瓗【規(guī)】③(“立視無巂”)亦有員意，璚【橘】亦有圓意，旋機[亦]④圓，皆相通。況琁、瓊音近，故可通用。

朱二:《周髀算經(jīng)》等皆作“旋機玉衡”，“旋機”或訓渾天儀，或訓北極星。

環(huán)

《筆記·玉部》朱一:環(huán)，古人只做營?！对姟ぶ茼灐贰皨謰衷凇酢保嘧鳌盁υ凇酡荨?。

朱二:旋還，循環(huán)。段以為還字。煢、縈聲義亦近，睘、煢通用可證。

按:章氏所言凡從敻聲字皆有圓義，甚是。如藑，《漢語大字典》解釋為:“旋花。旋花科。多年生纏繞草木?！毙?，旋轉(zhuǎn)也。纏繞，盤旋也;盤旋，旋轉(zhuǎn)也。俯視旋轉(zhuǎn)之狀，呈圓形，故從敻得聲的藑有圓義。單看聲符“敻”，《說文》:“敻，營求也。從?搖?搖、從人在穴上?！渡虝吩?高宗夢得說，使百工敻求，得之傅巖?！倍癖尽渡袝ど虝ふf命序》作“營求”，可見“夐”、“營”可通用。營，繁體作營。營本義為四周壘土而居，后指居住，又引申為圍繞、纏繞義?！白誀I為厶”即“自環(huán)為厶”，環(huán)，繞也，故營亦為繞也。而以“營求”訓“敻”，則敻亦有“纏繞”義，纏繞呈圓形，故敻亦有圓義。

璿，亦作“琁”?！都崱ぁ蹴崱?“璿，或作琁、璇。”琁，璇之省寫。琁、璇，從旋得聲?！肚f子·達生》:“工倕旋而蓋規(guī)矩”，成玄英疏:“旋，規(guī)也;規(guī)，圓也。”旋的本義即是周旋、轉(zhuǎn)動，周旋、轉(zhuǎn)動呈圓形，故從旋得聲的琁、璇亦有圓義。朱希祖所記“旋機”，今作“琁璣”或“璇璣”或“璿璣”，《漢語大詞典》“璇璣”條言:“【璇璣】亦作‘琁璣’。亦作‘璿璣’?！辫^原指北斗前四星，后泛指北斗星，北斗星(斗柄)始終繞北極星旋轉(zhuǎn)，做圓周運動，故“璇璣”詞亦有圓義。

環(huán)，繁體作“環(huán)”。環(huán)、營，古通用?！白原h(huán)為厶”亦作“自營為厶”，“環(huán)繞”亦作“營繞”，足可證“環(huán)”即“營”，而從音韻學上的“喻三歸匣”更已成定論。環(huán)，從玉，睘聲。睘，同“瞏”?！墩滞āつ坎俊?“睘，同瞏，俗省?！辈`，《說文》:“瞏，目驚視也。從目，袁聲?！辈`，金文作●(駒父盨)，簡牘文字作●(江陵楚簡)。其中的“目”畫得比較夸張，用睜大之眼表示“目驚視也”之義。殷寄明先生在論及從睘得聲的同源字時提到:“‘瞏’字從目，《說文》訓目驚視，疑即吃驚而目圓睜意?！盵1]P537人驚視時眼睛睜得都比較圓，瞏的古文字畫得甚是形象。綜上所述，故從睘得聲的“環(huán)”亦有圓義。

璚，亦有圓義。矞，《說文》:“矞，以錐有所穿也?！庇缅F穿物，物上必留下小孔或小洞，小孔、小洞皆為圓形。且從矞得聲之字皆有圓義，如橘，呈圓形;鐍，有舌的環(huán)，環(huán)呈圓形;譎，權詐、欺騙，引申為圓滑，此為抽象的圓義;憰，權詐也，引申為圓滑，此亦為抽象的圓義。又“璚”同“瓊”，瓊有圓義，故璚亦有圓義。

瓗，從玉，巂聲。巂，通“規(guī)”?！抖Y記·曲禮上》:“立視無巂?！编嵭?“巂，猶規(guī)也，謂輪轉(zhuǎn)之度?！笨追f達疏:“知巂為規(guī)者，以巂、規(guī)聲相近，故為規(guī)。規(guī)是圓，故讀從規(guī)。”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車輪轉(zhuǎn)一周為巂?！睅`，上古匣母支部;規(guī)，上古見母支部。匣母、見母皆歸入上古牙喉音，且都為支部，故兩字讀音相近。故從巂得聲的瓗當有圓義。

再從音韻學的角度進行探討。瓊，上古群母耕部;璿，上古邪母元部;琁(璇)，上古邪母元部;環(huán)，上古匣母元部;璚，上古群母耕部;瓗，上古群母耕部。群母屬牙喉音，邪母屬齒音，齒、牙發(fā)音部位靠近，故聲母之發(fā)音相近似。耕部，王力先生的古音三十部將其擬音為[e?耷]，元部擬音為[an]，皆為鼻音，且[e]、[a]發(fā)音部位相近，可為旁轉(zhuǎn)。且段玉裁將瓊、璿、環(huán)皆歸入古音十七部中的十四部。而這些字的聲符:夐、旋、矞、巂皆有圓義，且讀音相近，故瓊、璿、琁、環(huán)、璚、瓗可視作同源字。

球

《筆記·玉部》朱一:《廣雅》“小拱大拱”、“小捄大捄”，王氏注:“法也。”凡從求聲多有圓意:裘，莍，鞠(平聲，球)。

朱二:球訓法者，以球為規(guī)，以磬為矩。

周一:按球，玉也，可為磬;磬有折形，古算取法于句股，磬亦可為算法，故球亦得引申訓法。(或云球有圓義，可以為規(guī);球又可作磬，磬有折誼，可以為矩;訓法者，由規(guī)矩引申。)

按:一講到“球”，人們的腦子里都會浮現(xiàn)出足球、籃球這類圓圓的東西。但為何“球”字有圓義呢?這是值得研究的。原來“球”同“捄”，而“捄”有法紀之義，《詩經(jīng)·商頌·長發(fā)》:“受小球大球，為下國綴旒……受小共大共，為下國駿庬?！蓖跻督?jīng)義述聞》:“球、共，皆法也。球，讀為捄，共讀為拱，《廣雅》:‘拱、捄，法也?！啊憾纸詮氖侄栆嗤?，其從玉作球、假借字而?！鼻螅∽髑?，金文作 (詛楚文)，可以看出“求”從“又”，又，手也。捄，從手，求聲，求亦有手義，故“捄”定與手有關。捄，本義為“盛土梩中”。盛土，雙手掬起，表面呈圓形，故捄有圓形。而“捄”訓法，當為后起義。而章氏所言，球、磬為規(guī)矩，規(guī)矩為法，其解釋很有創(chuàng)新，但其不足的是從引申義入手，而忽略了字的本義，加之解說甚為迂曲，不可盡信。

凡從求得聲之字多有圓義，如裘，裘衣當把毛團起來而使之圓;毬，蹴鞠也，蹴鞠猶如今之足球，為圓狀;莍，椒之果實，其果實裹如球而為圓形。故球、捄、裘、毬、莍當為同源字，皆從求得聲，為圓義。

琬

《筆記·玉部》周一:圭有琬者，即圭首行員者。凡從宛聲字皆有圓誼。琬、琰對轉(zhuǎn)，琰銳而琬員。

按:琬，《漢語大字典》:“琬，一種上端渾圓而無棱角的圭?！薄吨芏Y·考工記·玉人》:“琬圭九寸而繅?！编嵭?“琬，猶圜也，王使之瑞節(jié)也。諸侯有德，王命辭之，使有執(zhí)琬圭以致命焉?！笨梢?，琬有圓義。章氏所言從宛得聲之字皆有圓義，如琬、腕、碗，剜、豌。宛，徐灝《說文解字注箋》:“夗者，屈曲之義，宛從宀，蓋謂宮室窈然深曲，引申為凡圓曲之稱，又為屈折之稱。”又，琬、琰二字常連用，如《尚書·顧命》:“弘璧、琬琰在西序?！薄冻o·遠游》:“吸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碧菩凇缎⒔?jīng)序》:“寫之琬琰，庶有補于將來?！辩鼮榧庑斡瘢瑒t琬當為圓形玉。故從宛得聲的琬、腕、碗、剜、豌等字當為同源字，皆有圓義。

瓃

《筆記·玉部》錢一:凡從畾聲之字，皆有圓意，如雷、藟、瓃(可旋轉(zhuǎn))

按:《說文解字》:“瓃，玉器也。從玉，畾聲。(臣鉉等按:靁字注象回轉(zhuǎn)之形。畾不成字，凡從畾者，并當從靁省)”畾，同“靁(雷)”，雷，甲骨文作●(前四·一〇·一);金文作●(盠駒尊)。甲骨文的雷，中間彎曲的線條當是形符，表閃電;四小點當為聲符，表示打雷時發(fā)出的巨大響聲。到了金文，字形變得較為復雜，主要是甲骨文中的聲符由四小點變成了四個車輪，字上又加了“雨”。車輪，成圓形，其滾動時發(fā)出的聲響與雷聲相似，都是“隆隆”之聲，所以“畾”有圓義。后以“畾”為聲符的字，往往帶有圓義，而省去了車輪的“隆隆聲”這一意義。章氏所言“凡從畾聲之字，皆有圓意”，甚是。如靁，字形看有回轉(zhuǎn)之形;藟，即今之所言葡萄，葡萄呈圓狀。《左傳·文公七年》:“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睏畈?“葛藟為一物……亦單名藟，亦名千歲藟、虆蕪、蓷虆、苣瓜、巨荒，屬葡萄科，爲自生之蔓性植物?！杯z，徐鍇《系傳》:“漢雋不疑瓃具劍飾。謂鹿盧也?！甭?，通“轆”;盧，繁體字為“盧”，皆有圓義，故從瓃的異名也可看出其具有圓義。罍(見圖一)，《漢語大字典》:“古代一種盛酒的容器。小口，廣肩，深腹，圈足，有蓋，多用青銅和陶制成。”外形多為圓形，后泛指酒器。可見罍亦有圓義。故從畾得聲的瓃、靁、藟、罍，皆有圓義，當為同源字。

注釋:

①為區(qū)別各套筆記，每一字頭下分別標以“朱一”、“朱二”、“朱三”、“錢一”、“錢二”、“周一”、“周二”，因為篇幅原因，這里只摘錄較有代表性的三家所記之筆記。

②璿，此字朱希祖、錢玄同皆作“琁”，周作人作“璿”。小徐本、段注均作“璿”。

③“【】”為標音符號，下同。

④“[]”為脫文符號，括號內(nèi)字當補入。

⑤《說文》作“[]”，《詩經(jīng)》作“疚”。

參考文獻:

[1]殷寄明.漢語同源字詞從考.東方出版中心(第一版)，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