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zhàn)國時代宋玉的“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到清人黃仲則《兩當軒集》的“悲哉秋氣凄,六合為蕭條”;從“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的哀戚到“暮云空磧時驅(qū)馬,秋日平原好射雕”的豪氣——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秋”是一個被廣泛運用的意象,無論是在小說中,詩詞中,散文中還是戲曲中,都可以看到它的痕跡。
秋為何對古代文人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作為四季中的一個,它有什么特點,又與春、夏、冬在詩中所表現(xiàn)的內(nèi)涵有何區(qū)別?秋這一意象在文學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秋之為言,猶湫湫也,湫湫者,憂悲之狀也?!彼稳藚俏挠⒁苍谠~中說,“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蔽膶W中的秋這一意象,通常是與憂愁悲戚聯(lián)系起來的。那么,為何秋能夠引發(fā)人的一種哀感?
首先分析這樣的一段話:“蓋夫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煙霏云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凄凄切切,呼號憤發(fā)。豐草綠縟而爭茂,佳木蔥籠而可悅;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時為陰;又兵象也,于行為金,是謂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而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實。故其在樂也,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歐陽修《秋聲賦》)
在科技不甚發(fā)達的古代,人們難以用較理性的思維去系統(tǒng)解釋這種氣候變遷,更多地是倚重一種經(jīng)驗,因此原始的感官感受在人們對事物的認識上占有重要地位。由這段話可以看出,首先是秋天的氣候(“其氣栗冽,砭人肌骨”)和自然景象(“煙霏云斂”“山川寂寥”“催敗零落”)給人一種感官上的刺激。它不同于炎熱的夏或酷寒的冬,在給人強烈的刺激之余很少留給人思考的境地,也不同于生機勃勃滋榮萬物的春。它以飛舞的黃葉,驟降的溫度,蟬鳴的漸弱來提醒人時光飛逝,夏天已經(jīng)結(jié)束,冬天就要到來,加上那摧枯拉朽的颯颯西風……秋有著一種壓抑、凝重、蒼涼的特質(zhì)。
根據(jù)秋的各種特質(zhì),古人又將秋與社會政治生活的許多方面聯(lián)系起來,在五行中把秋歸于“金”,在五音上把秋歸為“商”,在方位上把秋歸于“西”,在顏色上把秋歸于“白”,此外秋又是古代刑獄之時,這就更加深了秋的壓抑蒼涼之感。
總結(jié)起來,秋在農(nóng)業(yè)生活中的重要性導致了秋在我國古代文學中的重要性,而其肅殺抑郁氣氛給人的感官印象又被其引申出的社會內(nèi)涵所深化,這種共感長期積累下來,秋就自然而然成了“愁”的象征。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寄情山水是失意時一種常見的派遣方式,如蘇軾、柳宗元等。但旅途困頓、漂泊無依、郁郁不得志之苦并不是那么容易排遣的,這時倘若落葉那孤苦無根的景象刺入眼中,“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則詩中流露出愁緒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是秋詩的內(nèi)涵并不僅僅局限于“愁”,首先秋這一意象就有著多種多樣的特質(zhì),除了上文提到的肅殺凝重,它也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另外秋天格外高遠的天空,格外曠遠的原野和似乎要滌蕩一切的長風,又能給人一種視野、心胸上的開闊。
“出門看落日,驅(qū)馬向秋天”“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這些豪壯的詩句中,我們看到了與上面所說的不同的格調(diào),然而它們都有共通之處,即在詩中表達一種對生命的感悟,對理想的追求,例如“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不正是為報效祖國而唱出的悲壯秋聲么?
這一點上,尚永亮先生說得好:“這悲嘆有三個層面,第一層面與生命的生理時間相聯(lián)系,即秋意味著老之將至,如劉基‘老來禁得幾秋宵’;第二個層面是對生命遭到的挫折、磨難的更深層隱憂,如吳潛‘秋漸緊,添離索’;第三個層面則更加深沉有時代意義,即懷古傷今,感懷時事,庾信‘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便是一例?!笨梢姳锏囊饬x不僅在于悲,更在于對生命的深沉思考。
因此面對秋色,有人吟出“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的悲調(diào),有人唱出“我言秋日勝春朝”的豪曲,其實這都是秋天百態(tài)的一個側(cè)面,都是詩人真摯的情感表達,它們并不是對立的,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相通。
“一切景語皆情語”,秋色給詩人以刺激,詩人又借秋色表達自己的思索,秋作為一種意象給予了詩人詩觸發(fā)點,而詩人又用這些流傳千古的篇章賦秋以更深厚的的人文內(nèi)涵,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責任編輯龍建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