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興作為中國詩學中一核心概念,歷代對其內(nèi)涵眾說紛紜。文章擬從“興”的字源、興的體制和興的藝術(shù)應用等方面展開論述,全面地歷史地勾勒出“興”作為文藝批評概念的嬗變過程,同時給出一個較合適的內(nèi)涵闡釋。
〔關鍵詞〕興;嬗變;內(nèi)涵
〔中圖分類號〕 I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07)01-0092-05
興,自古就是中國古典詩學中一核心概念,歷代學者,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今簡括前人成果,對“興”義作一全面地歷史地考察和辨析,以利現(xiàn)代文藝理論之應用。
一、興的創(chuàng)作義
陳世驤先生在其流芳之作《中國詩字之原始觀念試論》中,對“詩”的西學背景下的意義做了非常詳細的論述[1](7)。詩之出現(xiàn),就已表明了它的特殊性——語言性。陳先生認為,詩是借語言存在,并與音樂相對應的藝術(shù)形式,具有獨立的意義。他從字源學的角度對“詩”做了一番考述,說,“公元前八、九世紀后”,‘詩’字雖通用而有所特指,但經(jīng)驗中使用它,又立覺只說明它‘言’的屬性只是外發(fā)的一方面,還是不夠。而恰巧又已生出一個和它同根鄰意的‘志’字,從心,指內(nèi),這使內(nèi)外相成,乃有時用起來,所指之事便混通而恰合詩之通體,既是蘊止于內(nèi)心的深情至意,又是宣發(fā)于外的好語言了”[1](20-21),所謂“限指心意則為‘志’,特著其為言則謂‘詩’”[1](21)。這證實了現(xiàn)時通行的“詩與志同訓”和毛序中“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的說法?!霸娭薄?ㄓ ”,可引申出“之”與“止”二意的相反相成,其便有了標示原始舞蹈節(jié)律或音樂節(jié)律的作用;另一半則不必多說,“讠”即為“言”。取象和會意相合,“詩”之名便與其內(nèi)涵相符了,即它的前半部標明言語,后半部標明內(nèi)心和節(jié)律。
從詩歌的產(chǎn)生和“詩”名的確立,再到詩的應用,詩逐漸成為一種固有的語言藝術(shù)形式。按顧頡剛先生在論文《<詩經(jīng)>在春秋戰(zhàn)國間的地位》中的論述,周人對待詩已有四種態(tài)度,“一是典禮,二是諷諫,三是賦詩,四是言語”,并說“詩用在典禮與諷諫上,是它本身固有的應用,用在賦詩與言語上,是引申出來的應用”。[2]從中可以看出,詩的外延在向兩個方向發(fā)展:在詩的統(tǒng)名下,一方面是詩的創(chuàng)造(新詩的產(chǎn)生),一方面是詩的應用(賦詩以言志)。從文獻上看,不管是孔子,還是“風”樂的形成以及《左傳》等書的記載,他們的關注點多集中在詩的應用上,由此提出了“詩可以興”等說法。
經(jīng)過諸多詩論家的努力, 六藝之五藝的含義已基本清晰,獨“興”仍眾說紛紜。從詩的創(chuàng)作來說,鐘嶸和劉勰用“情與物之關系”來說明興的意義已顯允當,為眾家采用并發(fā)揮,成為古今定論,興可釋為“感發(fā)”義。①
確切地說,興或感興應該指情與物相互感應的過程或狀態(tài),而非物象和人事本身。鐘嶸對此做了較詳盡的描述:
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不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3](226)
自然景物的更替和人生的悲歡離合、喜憂怨憤,適易引起人們的感觸,激發(fā)情緒,詩人遂以歌詠來舒展情意,感發(fā)人心。詩的發(fā)生,最初并非文辭和音律的有意創(chuàng)作,而是內(nèi)在心志自然而出的言語呈現(xiàn)。而“自然而出”的動因就在“興”。鐘嶸言“凡斯種種,感蕩心靈”,皆指“起”。而“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則指“起”后的必然行為或結(jié)果。換句話說,“興”是指情與物發(fā)生沖突的過程本身,作詩發(fā)生了這一過程,我們稱之為“興”。
二、興的原始義
一部分學者對“興”作了字源學的考察,以期明確其確切含義。其中以徐文茂先生《“興”之原始》[4]一文為代表。他綜合了興字成字之初所有的書法形態(tài),又歸納了后世各家對它的訓示,為此總結(jié)到:“興可被視為與一種規(guī)范有序的社會活動相關聯(lián):或勞動協(xié)作,或慶賀活動,或娛樂游戲,或氏族禮儀,或邦交儀式等等?!盵4](108)他進一步推論到:“不管是個體對個體或群體,還是群體對個體或群體;也不管是此岸中的人,還是彼岸中的神,原始之興就是萌生在雙方的關聯(lián)溝通之中,是雙方的一種感發(fā)應合,不管這種關聯(lián)溝通、感發(fā)應合是在具體的物質(zhì)生活中,還是在抽象的精神生活中;是運用具體實物,還是憑借象征器具;是隨時隨地、即需而行,還是循規(guī)守訓、各有所?!?。[4](108)這番考察提供了原始之興的兩點規(guī)律,其一,興指稱一種規(guī)范有序的社會活動,其二,興發(fā)生于雙方的交流溝通中。徐文茂先生繼續(xù)說到:
從指事的角度來揣測上述興字各‘構(gòu)件’的組合運作可以有如下幾層內(nèi)容。參予者或為一人、二人、四人,或為群體,并有各自不同的地位、角色和作用。使用的或為導具飾物,或為工具重物,或為祭器象征,或為犧牲貢品,或為圖騰崇拜等等。發(fā)生的行為或辣手,或叉手,或拱手,或背手引也;或執(zhí)物供奉,或合力舉物,或托物旋轉(zhuǎn);或用口指令,或用口頌唱,或用日祈禱,或用口飲食,或用口協(xié)調(diào)等等。這又為我們勾勒出一種由手、口、物等合成的人事活動的模糊輪廓。[4](107)
眾人的程式活動,以飾物為依與之交流,由此,興字就為今人完整生動地勾畫出原始宗教的活動場景、行為動作和意義指向。興所包蘊的整體意義就是人們通過共同的活動儀式向“神”述說意愿和想往。
隨著興的產(chǎn)生,它的應用范圍逐漸擴大,其意義也隨之發(fā)生了諸多變化,從生發(fā)到運作,從起動到成功,從倡舉到效應,具象的意義指向逐漸為抽象的能指了。①
在上古典籍中,“興”運用到言語的范疇,最早的記載當屬《周禮·春官》之《大司樂》和《大師》。其文如下:
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於瞽宗。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磬、大廈、大濩、大武。以六律、六同、五聲、八音、六舞、大合樂。以致鬼神示,以和邦國,以諧萬民,以安賓客,以說遠人,以作動物。(《大司樂》)
大師掌六律、六同以合陰陽之聲。陽聲:黃鐘、大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陰聲:大呂、應鐘、南呂、函鐘、小呂、夾鐘。皆文之以五聲:宮、商、角、徵、羽;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絲、木、匏、竹。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雅、曰頌。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大師》)
《大司樂》中的興等,鄭玄注云:“興者,以善物喻善事。道,讀曰導。導者,言古以剴今也;倍文曰諷;以聲節(jié)之曰誦;發(fā)端曰言;答述曰語”(《周禮注疏》,卷二十二)按此解釋,諷誦言語皆為言語的方式,而興和道為言語的邏輯,按“樂語”與“樂德”、“樂舞”并稱,樂語釋為言語的方式為允當。按原始之興的提示,在眾人活動中發(fā)生的言語行為,當為宗教性的樂歌或眾人的合唱,由此興可釋為唱或歌,即“歌之曰興”。由此可知,此時的興已失去了程式(儀式)活動的涵義,僅從原義中抽離出(儀式)活動中向“神”述說——詠歌這一形式意義。
《大師》中“六詩”,今學者多依王小盾釋義,認為“六詩”之分原是詩的傳述方式之分,指的是用六種方法演述詩歌?!帮L”和“賦”是兩種誦詩方式,“雅”和“頌”則是兩種奏詩的方式,“比”和“興”是兩種歌詩方式。“興”是相和歌(不同曲調(diào)相倡和之歌)。[5](4-20)
綜上可知,此時興義的宗教色彩已淡去,眾人的活動或規(guī)范行為(儀式)不再是向“神”述說什么,而僅僅是言語的一種方式——歌,詩的一種歌唱方式——相和。興不再具有獨立的具象所指,而成為一種形式,言語的傳述方式,僅具有抽象的形式所指。
三、興的詩學義
在上古典籍中,最早將興運用到詩,當為《論語》中的《泰伯》和《陽貨》。其文如下:
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保ā墩撜Z·泰伯》)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
按朱熹注,兩處有不同。前注為:“興,起也?!对姟繁拘郧椋行坝姓?。其為言既易知,而吟詠之間,抑揚反復,其感人又易入。故初學者之初,所以興起其好善惡惡之心而不能自己者,必于此而得之。[6](150)后注為感發(fā)志意”①[6](25)。
《論語集解義疏》卷四對前一句解釋道:
子曰:興于詩。(注)苞氏曰:興,起也,言修身當先學詩也。立于禮。(注)苞氏曰:禮者,所以立身也。成于樂。(注)孔安國曰:樂,所以成性也。(疏)此章明人學須次第也。云興于詩者。興,起也,言人學先從詩起,后乃次諸典也。所以然者,詩有夫婦之法,人倫之本,近之事父,遠之事君,故也。又江熙曰:覽古人之志,可起發(fā)其志也。云立于禮者。學詩已明次,又學禮也。所以然者,人無禮則死,有禮則生,故學禮以自立身也。云成于樂者。學禮若畢,次宜學樂也。所以然者,禮之用,和為貴,行禮必須學樂,以和成已性也。
依整體注釋而言,《論語》此句應理解為孔子對人學習、成才的一生的提示和規(guī)定。疏云“詩有夫婦之法,人倫之本,近之事父,遠之事君”,即為所引《陽貨》章句意。按此章句所言,孔子認為,詩已包含個人修身立命的一切知識和學問,故曰“修身當先學詩”。興,起也,此“起”的應為“開始、最初”義,疏云“人當先從詩學起”,此疏可釋為做人做學問應先從詩開始學,故朱熹注釋在此處的注釋強調(diào)“初學者之初”。
后一句“詩可以興”,朱熹別為一釋,可見他也覺察出此“興”非彼“興”?!芭d”在“詩”的領屬下,與“觀”、“群”、“怨”并列,應為詩范疇中的一個確切概念,有一確切含義。朱熹注為“感發(fā)志意”,《四書大全·論語集注大全》卷十七對其注疏云:“朱子曰:讀詩,見不美者令人羞惡,見其美者令人興起。須是反復讀,使詩與心相乳,人自然有感發(fā)處?!睂W詩可以激起(心緒),抒展(情感),引發(fā)(思想)。概括說來,興即為引起和促成內(nèi)心活動、情緒體驗和引出思想愿望的媒介或通道,或者說它為人營造了達成內(nèi)心活動等的狀態(tài)和場境。
孔子時,詩多被視作學習的對象,并加以利用?!墩撜Z》記載了孔子與子夏論詩的過程。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曰:“禮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保ò速谌?/p>
朱熹深得其意,云:
謝氏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子夏因論《詩》而知學,故皆可與言《詩》。”楊氏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茍無其質(zhì),禮不虛行。’此‘繪事后素’之說也??鬃釉弧L事后素’,而子夏曰‘禮后乎’可謂能繼其志矣,非得之言意之表者能之乎?商、賜可與言《詩》者以此。若夫玩心于章句之末,則其為《詩》也固而已矣。所謂‘起予’,則亦相長之義也?!盵6](88-89)
在孔子的時代,詩不再為樂,多“賦詩以言志”,此段記載便證實了這種現(xiàn)象。詩皆發(fā)生在接受和理解的領域,從中析出的也多是主體、形式以至音樂性的特征,而真正的關注點,則是詩中所藏蘊的邏輯和思維,乃至生活和社會。在這其中,我們不應忽略,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完全地“自然”和順理成章,這需要動因和場域。而這顯在的動因和場域,正是“興”。興使得一切成為可能:由“巧笑倩兮”等引出“繪事后素”,又由“繪事后素”想起“行禮”,推出行禮必也應該如此。由事物及人事的鏈接發(fā)生,正是因為先由詩提供了人們可以感發(fā)忱思的事物及其中孕育的哲理,從而引發(fā)了人們由此及彼由外物及自我的思索和認識,這就是“興”的原理,也是興的價值??鬃诱f“詩可以興”,正是從此角度說明了詩具有興的屬性,可以產(chǎn)生這種作用。
四、興的詩學程式
真正用興、標興最多的當屬毛公。毛公在釋“詩”時,獨標興體,成為后界學者探討的恒久熱點,同時也是難點,現(xiàn)在看來,也是詩之核心所在。因此關于“詩”的研究和對“毛公獨標興體”的研究,可謂汗牛充棟?,F(xiàn)以葛曉音先生《“毛公獨標興體”析論》和饒龍隼先生《<詩>學象考原》[8]為代表,展開論述。
據(jù)統(tǒng)計毛傳標興的篇目有116篇①,葛曉音先生將這些分成三類加以考察,作出解釋。第一類,116篇中難以判斷毛公“興義”的,計有《召南·行露》等8篇,其余108篇中至少有23首并沒有把興體講成比體。第二類,毛公所標的興體有八十多首是含有喻義的。這一類又可分為兩種,一種為沒有附會之嫌的興體,大約有38首,一種為將興義落在政教、倫理和史事上的興體,約有50多首。[7](40-51)通過以上三部分的辨析,她認為毛公在標示興體時大體把握了幾條標準。從形式上看:1、興都在開頭,絕大多數(shù)是首章的第一節(jié),偶有首句或首二句,或中間章節(jié)的首一句;2、興句絕大多數(shù)都取象于蟲魚鳥獸等動物及花草樹木禾稼等植物,其次是自然界的日月星辰、風雨、山水、泉澤,偶有建筑、服飾、器具。也就是說,興主要由生活中常見的各類物象引發(fā)。3、興句后必有應句。從思理上看:1、應句所詠的情緒與興句取象所觸發(fā)的場合、時節(jié)、氣氛有關,即景即事起興屬于此類;2、興句和應句在句法邏輯上有相因或?qū)年P系;3、興句和應句之間可以在狀貌、性質(zhì)、事理邏輯上找到內(nèi)在的聯(lián)系或類比的關系,如果類比關系是表層的,具有明顯的思理連接點,就接近于比喻。而更多的興體在興句取象和應句文本之間沒有直接的思理聯(lián)系:或需要經(jīng)過一層或更多的轉(zhuǎn)折;或興句取象與應句本文沒有明確的形態(tài)可以類比,而只有感覺的照應;或興句取象的性質(zhì)事理不明確;或應句文本意義不明確,這些情況都可以造成興體隱微的藝術(shù)效果,引人產(chǎn)生更多的聯(lián)想,具有豐富的言外之意。但是興句和應句之間的這種關系也容易造成附會,附會的方法雖多,基本原理則在于割裂興句和應句之間的聯(lián)系,或單方而從興句取象的事情特別是動作動態(tài)方而曲求其意,或以教義和附會史事意義不明確或過于簡單的應句文本?;蛟S也可以說,毛傳的附會正是利用了他對興體特征的這種把握。
從上可以看出,毛公在分析和闡釋興時,就已經(jīng)認可了它的形式意義,即興句和應句在詩結(jié)構(gòu)上的分離,不論它在哪出現(xiàn)。其次,興句都不是詩表意和抒情的中心,只是激發(fā)和引起應句的基礎和前提。再次,興句多起到“激起”和“感發(fā)”的作用,在這種狀態(tài)下,興象與應句之間關系比較松散;若興句起到“事類比附”和“思理聯(lián)想”的作用時,情況復雜,多生歧義??傮w來說,我們無可否認,興句的出現(xiàn)不是毫無意義,都與應句關聯(lián),且這種關聯(lián)在標“興”的詩中是必然的,也是必需的。
在興的原始意義的考察中,我們知道,興象在程式活動中作為飾物充當著人與“神”交流溝通的標識,它也許就是神的象征。饒龍隼在《<詩>興象考原》中說,在原始興的演述中所使用的飾物,是指“原始宗教信仰支配下的感知表象。它是一種附著了原始宗教意蘊的具象實體,原始宗教意蘊作為氏族(或部族)的集體意識,憑附某種實物,與之融為一體,不可分離,當人群感知這個具象實體時,不是將一已意念灌注實物中,而是與實物中的原始宗教意蘊發(fā)生感應。例如商族的玄鳥原型具象”。[8](58)從我們對毛公“標興”的考察中,可以看到,興象多為日常生活中常見之物,并非是此詩意義指向的標識,或者說,它已失去了在程式活動(儀式)中的象征抽象意義,而還原為物本身的意義屬性。興象與應句發(fā)生的關聯(lián),將更多表現(xiàn)為詩創(chuàng)作中一種形式的必然。由于采用了“興”這種形式,寫出興句和應句,并在其中賦予相應的關聯(lián)(寓意),便很容易產(chǎn)生“興”的作用。韓國良先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在《釋“興”——兼論比、興的異同》[9]中說道:“興辭并非一時的感發(fā),它的中心乃是有所假托,假借外物以彌補直接表達的不足罷了?!嗍笥衅?,人而無儀’,顯然不是看到了老鼠,然后才想到人應當有儀?!V绰?,其葉沃若。于磋鴻兮,勿食桑湛。于磋女兮 ,勿與士耽’,顯然也不是目睹了桑、鴻,然后才懂得了‘勿與士耽’的道理。‘相鼠有皮’與‘人而有儀’、‘鴻食??啊c‘女與士耽’,這中間顯然有一種假托關系,假托外物以助證人事,這正是詩人運用‘興辭’的關鍵?!盵9](33-34)他認為詩人是以人事為起點去連類外物,而不是以外物為參照物來選配人事。[9](31)如上文所言,當興轉(zhuǎn)為言語和詩中后,它原始義中的程式活動(儀式)意義逐漸消失,遂而轉(zhuǎn)變?yōu)樵娊Y(jié)構(gòu)中一形式意義,使它包含著上文所言的那些規(guī)定。尤其是“事類比附”和“思想聯(lián)想”式的興體,理性的色彩將更濃厚,如說此為“即興”,如何令人信服?從純粹的“感發(fā)”意念出發(fā),人首先對自我的事情有這樣或那樣的心緒情感,或是到了一定的自然情景中或者遇到了某類可同感的外物時,外與內(nèi)具發(fā),抒唱眼前之情景,聯(lián)想自我之情狀身世,遂為歌詠,自然而為詩;從“比附”和“聯(lián)想”的意念出發(fā),人對自我的事情有了想表達的必要,為了迎合當下的形制(流俗的大致規(guī)定,詩先言什么,后言什么),或為了使自我的情意更容易讓他人理解和感觸到,便先尋找到大家共有可以起意起情的“興象”,或者創(chuàng)造出一個大家可以起意起情的“興境”,然后寫出自己的心意,所謂“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
綜上所述,興由原始之義發(fā)展為詩學之義,“程式活動(儀式)”之義和宗教象征之義逐漸隱去,引申出“感發(fā)”、“興起”義,包括情志和思理的感發(fā),沉淀出形制的必然要求,包括“興句和應句雙方,其間的必然關聯(lián)”。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共同規(guī)定了這一詩學概念——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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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