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德懋是一位崇經(jīng)溯古、注重實際和實用的朝鮮朝后期的博學之士,他力求以“博”、“約”去克服朱子學末流的“偏”、“弊”,同時善于運用“訓詁”、“考證”等考證學治學方法,破除迷古偏見,從而開創(chuàng)了朝鮮古書辨?zhèn)蔚男嘛L。
關鍵詞:李德懋;治學觀;治學傾向;治學方法
作者簡介:徐東日(1963-),男,朝鮮族,吉林延吉人,北京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研究所博士后,從事東亞比較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K312.3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7)03-0140-05收稿日期:2007-03-01
一、李德懋其人
李德懋(1741—1793年)是朝鮮英正二朝著名的實學家、學問家。他天資聰穎,性品端正、優(yōu)雅,年僅六七歲就能撰文,酷愛讀書,勤思好問,達到廢寢忘食的程度。據(jù)記載,李德懋“得一書,必且看且抄,未嘗一刻釋卷,看書殆逾數(shù)萬卷,抄書亦幾數(shù)百卷。雖行路時,必以書卷貯袖中,至齋紙硯筆墨而隨之。店里舟中,亦未嘗掩卷。若得奇語異聞,輒記之。精于草木鳥獸蟲魚之學,逢田殳野老,問其方名,考諸本草,以諺翻譯之……家無書籍,每借于人,雖秘藏,先君若請借,必借之曰:‘某真?zhèn)€好書,書而不閱某眼,安用書為?’如儲奇書,不待請借,先自齋送”[1](卷8,《先考府君遺事》)。由此可見,李德懋嗜書如命,情有獨鐘,已達到“往往夢中見奇書獲讀欣然” [1](卷8,《先考府君遺事》)的程度。由于酷愛讀書,他時常患上眼疾,被朋友們譏之為患上好書病。而每當朋友們勸他放棄“嗜書心”時,他都反問道:“書不嗜為奚,欲瞽我耶?……士君子閑居無事,不讀書復何為。不然,小則昏睡博奕,大則譏謗人物,經(jīng)營財色,嗚呼吾何為哉,讀書而已”[1](卷50,《耳目口心書三》)。即他認為“士君子閑居無事”時,不讀書就會浪費時光或做無益的事情,因此,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心讀書。這種認識,與丁若鏞“讀書,人間第一件清事”、“因其廢而善處之,唯讀書一事是已” [2](卷21)的觀點是不謀而合的。由此認識出發(fā),李德懋十分憂慮國人不珍視書籍,不肯去讀好書。他慨嘆像退溪、栗谷這些杰出學者的文集不能“昭布”天下的社會現(xiàn)實,指出為弘揚真理、傳承民族優(yōu)秀文化,就必須大量出版發(fā)行有較高文化價值的書籍[1](卷48,《耳目口心書一》)。
正因為李德懋如此嗜書好學,且清醒地認識到讀書的重要性,所以他自幼就向往到作為漢文化發(fā)祥地的中國去探求知識與真理。這種愿望終于在1778年得以實現(xiàn)。這一年,他以謝恩陳奏使沈念祖書狀官的身份來到中國,在滯留燕京的一個月里,他先后造訪琉璃廠的12處書肆,共摘錄他所要閱讀的136種稀貴本書目。譬如,崇秀堂的《精華錄》、《池北偶談》、《帶經(jīng)堂集》、《居易錄》、《唐宋文醇》、《通鑒本末》、《中原文憲》、《史貫》等,文粹堂的《儀禮節(jié)約》、《獨制詩》、《義門讀書記》等,名盛堂的《臣鑒錄》、《左傳經(jīng)世抄》、《范石湖集》等,文盛堂的《王梅溪集》、《植物本草》、《八旗通志》、《盛明百家詩》、《皇清百家詩》、《兵法全書》、《漁洋詩話》、《本草類方》等。以上李德懋所摘錄的一百三十多種稀貴本與禁書,在他歸國后,估計都購入到奎章閣,而且不少書他都閱讀過。這從《青莊館全書》中多次引用《池北偶談》、《居易集》、《帶經(jīng)堂集》、《感舊集》、《今詩篋衍集》等著書語句的情況可窺一斑。另外,在燕京期間,李德懋還幫助沈念祖在“五柳居”(書肆)等處購買了朱彝尊的《經(jīng)解》、馬馬肅的《繹史》等珍貴本書籍以及《三禮義疏》、《通鑒紀事本末》、《御制全韻詩》、《國朝詩別裁集》等書籍,總計達一百四十多種[1](卷66,《入燕記》)。
二、李德懋的治學傾向
如上所見,李德懋酷愛讀書,博采各門學科知識。那么,其讀書的目的何在?其治學又呈現(xiàn)出何種傾向呢?
大凡學過朝鮮歷史的人都很清楚,朝鮮后期的治學傾向,總體上可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博取功名型治學觀;二是道學主義型治學觀;三是解決問題型治學觀。具體而言,第一類博取功名型治學觀,是希冀通過刻苦讀書而一舉成名,從而博取一官半爵,實現(xiàn)榮華富貴目標的治學志向。持這種治學傾向的,主要是那些汲汲于為科考及第而治學的兩班子弟與官僚詞章派,此派主張“貧者因書富,富者因書貴;愚者因書賢,賢者因書利” [3](卷1,《王荊公勸學文》)。第二類道學主義治學觀,是為悟得儒家之道而怡神的治學觀,持這種治學傾向的士林道學派人士,主要承襲了孔子“朝聞道,夕死可矣”[4](《里仁》)的治學思想與朱子的道學主義治學觀。第三類解決問題型治學觀,其治學目的,不是為了追求富貴榮華或什么終極真理,而是為了尋得解決現(xiàn)實社會矛盾的方法。持這種治學觀的,主要是當時的實學派人士。
根據(jù)以上分法,有些學者將李德懋歸為兼具道學主義型與解決問題型治學傾向的學者,認為他有別于只具有解決問題型治學傾向的樸趾源、樸齊家等人。對此觀點,筆者卻不敢茍同。筆者認為,確定一位學者治學傾向的標準,主要不在于他研究了什么,而在于他究竟在為什么研究,即重要的不是研究的對象,而是研究的動機、目的。作為生活在封建專制統(tǒng)治下的士大夫文人,讓他完全與詞章之學、性理之學絕緣,不受其影響是不現(xiàn)實的,這一點就是樸趾源、樸齊家也未能做到。問題的關鍵在于,學習詞章之學、性理之學之后,是用來科考及第、復古,還是以此為工具、為借鑒,去鍛造自己健康高尚的人格,并有益于解決現(xiàn)實社會問題。下面通過具體分析來深入闡述這一問題。
通觀《青莊館全書》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李德懋治學傾向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第一,崇經(jīng)溯古。李德懋作為自幼飽讀經(jīng)書、史書的儒士,他最推崇的就是六經(jīng)。他19歲時就曾寫下盛贊“四書”、“五經(jīng)”的11首詩,以表現(xiàn)出他對經(jīng)書的深刻理解與體悟。他主張:“師友現(xiàn)在之經(jīng)書,經(jīng)書過去之師友。唯吾心地,與生俱生,倚仗此二者,可復其初。然不親近此二者,唯怠逸之是求,不為禽獸定希矣?!保?](卷50,《耳目口心書三》) “經(jīng)書父母也,人豈有無父母者乎。此為主人,其它枝葉也?!保?](卷51,《耳目口心書四》)與此同時,他指出:“圣人經(jīng)書,已經(jīng)孔子手定后,人不可任自增削,只檢校篇卷,按覆字義,敬守而勿失,不害為圣門忠臣。后世模擬經(jīng)書,甚非宜也”[1](卷50,《耳目口心書三》)?!坝嘁詾槭ト酥詾榻?jīng),代非三代,人非孔子,則皆非經(jīng)也。上天下地,往古來今,經(jīng)自經(jīng)而已,不可續(xù)也。無限病根,從續(xù)經(jīng)二字出?!保?](卷50,《耳目口心書三》)由此可見,他抨擊當時朝鮮一些理學家“剽竊”經(jīng)書、“傳會詞章” [1](卷5,《嬰處雜稿一》)、隨意解經(jīng)、篡改原義的行徑,強調應窮究經(jīng)書的原來涵義,固守儒家經(jīng)書的基本精神。這就為以經(jīng)學代替理學提供了堅實的理論依據(jù),即要反對空談,提倡實學,必須以經(jīng)學代替理學。
第二,實際、實用。李德懋一生都很厭惡并批判只為謀取功名而撰寫空虛而浮華的科舉文章的社會思潮及學風。他指出:
顧今亦多豪杰、有志之士,而為科舉之學所誤。委吾身體于詞章,決吾性命于科舉,既辛苦得一科后,不但不更續(xù)閱經(jīng)書,又盡拋棄從前之詞章,因與不識丁字同,豈不痛恨乎。
業(yè)科舉者,所見無非尋摘奇偶,涉獵奇巧,尤不知其他也,是下之下也。[1](卷48,《耳目口心書一》)
由此可見,李德懋之所以反對科舉文章,是由于一些人無視真正的學問與治學宗旨,使人們片面地追求浮華的“奇偶”、“奇巧”之詞,使學問淪為非實際、非實用的境地。鑒于此,李德懋十分強調學問的實際性與實用性。他指出:
道在日用目前,甚淺近。莫淺于灑掃應對,莫近于愛親敬長。欲做好人者,多舍此去而窺高大,必先欲談天說易,其躍等而不循序。如此,未知人事,安知天事;未知人理,安知易理。
所謂學者,非克己工夫也耶。自是一意下學,此其馳也。有志者,先以曲禮,逐條律己,然后次次讀圣賢書,以至于易,可也。偶然書此,以戒吾心之浮夸好奇。[1](卷5,《嬰處雜稿一》)
以上文字,闡明了學者治學的次序,同時,批判了性理學逆向治學的次序及方法。即主張應在掌握灑掃、應對、愛親、敬長、克己的下學基礎上,逐漸學習圣賢之言,洞悉易理與天理,從而尖銳地指出了朱子學“必先欲談天說易”、“躍等而不循序”、有悖于事理的矛盾及其理論的空虛性,體現(xiàn)了他“下學上達”、回歸先秦儒學精神的學問傾向。其結果是,他一反朱子學“知先行后”、重知而輕行的觀點,明確肯定知、行的統(tǒng)一以及“行”是“知”的源泉。而且在“知”、“行”發(fā)生沖突時,更加強調“行”的重要。這樣,他的治學就不再是從“形而上”到“形而下”,而是從“形而下”上溯到“形而上”。實際上,在他看來,違背“六經(jīng)”求實致用的宗旨,陷入空談心性本身,就是篡改與歪曲了先秦儒學。他強調結合日常實際與實用的形而下學,就是為了恢復先秦儒學的本來面目,為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思想提供經(jīng)典依據(jù)。
第三,博學多識。李德懋是一位具有百科全書學風的學者,他所研究的學科領域相當廣泛。誠如他自己所言“吾儕二十年前,泛覽百家,亦云富有,畢竟歸趣,即全經(jīng)全史而著書立言,不出經(jīng)濟實用間”[1](卷15,《雅亭遺稿七》),從而體現(xiàn)了一種博學多識的治學傾向。李德懋具有聰明的才質,他將自己淵博的學識有創(chuàng)意地盡情潑灑出來,自成一家之言。他在二十多歲時所撰寫的《嬰處雜稿》、《耳目口心書》等,就是將自己在學習經(jīng)書以及諸子學著作時的所聞所見所思所言的內(nèi)容加以集成的結晶。李德懋1779年進入奎章閣后所撰寫的《宋史筌》、《奎章全韻》、《武藝圖譜通志》等著作,又是他大量閱讀有關歷史、地理、語言、軍事等方面書籍并加以體得的必然產(chǎn)物。我們由此不難看出,迄今為止所刊出的《士小節(jié)》、《禮記臆》、《盎葉記》、《山海經(jīng)補》、《冽上方言》、《蟬橘堂濃笑》、《丙丁表》、《蜻蜓國志》、《天涯知己書》、《入燕記》、《西海旅言》等共計33冊71卷的龐大著作,無一不是他博采眾長的結晶。正因如此,正祖稱贊李德懋的學術功績道:“今日,因韻書印役思之,故檢書官李某之才識,尚今不忘。其子聞已闕服,特差檢書官”[5](卷3,《炯庵行狀》)。他還撥銀500兩,用于遺稿出版所需。
李德懋博學中國、日本、琉球、安南乃至西洋的文化,撰寫出《天涯知己書》、《蜻蜓國志》等著作,其中,又著重學習與研究了中國文化??梢哉f,他對中國文化持有一種客觀、辯證的認識態(tài)度。一方面,他認為中華文明是一種非常發(fā)達的文明,中國是東方文化的中心,朝鮮只有熱衷于接受這種文明,才能擺脫蒙昧的狀態(tài),使國家由“夷”變“華”。其結果是,他對中華文明具有一種憧憬的心理,并具備了一種先驗的中國觀。后來,他經(jīng)過入燕與慕名已久的中國名士交游、考察文物、購買學術書籍,即最大限度地拓寬視野之后,更加具備了這種慕華心理與北學意識??梢赃@么說,他的大部分著書,都是在中國文化的影響和啟迪下撰成的。另一方面,他還從相對主義的立場出發(fā)看待中國文化。他曾賦詩道:“朝鮮亦自好,中原豈盡善??v有都鄙別,須俱平等見?!保?](卷12,《雅亭遺稿四》)在這里,他針對有些人出于“中國絕對中心”的立場,奢談中國與朝鮮在大小、都鄉(xiāng)差異的言論,指出兩國盡管在文明進程方面有所差異,但它們各有其長處,在本質上都是平等的;盲目的事大,無益于自身的發(fā)展、進步。他的這種認識,在入燕同許多中國學者交流后更為深化。他確信,朝鮮學者比起中國學者毫不遜色。這樣,他針對樸齊家“我國,既事事不及中國”[6](《進北學義》),“漢語,為文字之根本,我國地近中華,音聲略同,舉國人易盡棄本話,無不可之理” [6](《北學義—內(nèi)篇》)等主張,指出:“每恨吾兄為人性癖突兀。生長東方禮儀之鄉(xiāng),而反慕中原千里不同之俗,其所設心,一何宏闊”[1](卷15,《雅亭遺稿七》)。從而婉轉地批評了樸齊家主張無條件地學習清代文明的幾近事大的民族意識。他更加明確地指出:“大抵吾輩,朝鮮國人也。語音、衣服、風俗、法制一從我國,若欲超脫違俗,非妄人,則狂夫也。”[1](卷48,《耳目口心書一》)出于這種民族主體意識,他撰寫了大量的著作。譬如,他為訓練軍隊而編纂的武藝書——《武藝圖譜通志》,就是在中國18種武藝的基礎上,有創(chuàng)意地揉進朝鮮、日本三國的6種武藝而建立起來的新“武藝圖譜”(共有24種武藝)。僅從這一點,也集中體現(xiàn)了李德懋以本國文化為主體的治學傾向以及“多師為師”、“以釀己蜜”的開放的文化接受意識。
總之,從以上三種治學傾向我們不難看出,李德懋針對朱子學末流簡易功夫的弊端,提倡以“博”、“約”去“各救其雜陋之‘偏’、‘弊’”[1](卷5,《嬰處雜稿一》),強調“聞見之知”的重要性。他認為儒家禮義的原則雖然概括性很強(“約”),但這是從眾多的社會生活現(xiàn)象中所提煉和抽象出來的,如果不廣泛學習各個領域的具體知識,就無法領會儒家的禮義原則,只有把“道問學”和“尊德性”結合起來,才能“一以貫通”地掌握儒學的精髓,不至于陷溺在虛談的聲浪之中。
三、李德懋的治學方法
倘若說,經(jīng)世致用、利用厚生是李德懋的治學目的,那么,實事求是則是他的治學方法。實事求是之學,也稱作考據(jù)實學,發(fā)端于中國明清之際,其代表人物有楊慎、顧炎武、毛奇齡等人,他們主張通經(jīng)致用,在治學方法上提倡博學、實證和懷疑精神,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反對虛談,力主崇實,大興辨?zhèn)谓?jīng)書之風。
受中國考據(jù)實學學風的影響,朝鮮的不少學者在英正二朝也開始接受考據(jù)實學的思想及方法。李德懋正是其中一位積極的傳播者與倡導者。通過分析《青莊館全書》,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李德懋曾接受過不少中國考據(jù)學大師的影響(譬如顧炎武、毛奇齡、胡應麟等)。其中,給予他重大影響的當屬顧炎武。
李德懋首次接觸到顧炎武的著作是在滯燕期間。那時,他曾閱讀別人秘藏的被指定為禁書的《日知錄》,并心醉于亭林的著書。受此影響,他后來在《禮記臆》、《紀年兒覽》等著書中,運用了考據(jù)學的研究方法。同時在考證過程中,又引證了亭林著作中的許多內(nèi)容(如《三年問》、《孟子異文逸句》等)。可見,李德懋已完全體得了亭林的考據(jù)學方法。
具體而言,李德懋發(fā)揚了顧炎武崇實致用的治學精神。他對前人的學術成就不盲從,不依傍;對古代的典籍,信其所當信,疑其所當疑,堅決反對抄襲古人,大力提倡創(chuàng)新,從而形成了自己的一家之言,體現(xiàn)了為學的獨立風格。譬如,他曾引用《東史綱目》中的一段文字:
《東史》云:“檀君命彭吳,治國內(nèi)山川,以奠民居?!鄙w洪水之世,若中國之有伯禹也。《本紀通覽》云:“牛首州,有彭吳碑?!迸J字?,即春川也。金時習詩曰:“壽春是貊國,通道自彭吳?!卑础稘h書·食貨志》:武帝時,彭吳穿穢貊朝鮮,置滄???。然則彭吳,武帝臣也,非檀君臣也。東人之魯莽類也。[1](卷53,《耳目口心書六》)
李德懋的這段文字冷靜、客觀地剖析了朝鮮人記錄歷史事實不夠精確的一面。這顯然超越了單純糾正錯誤的歷史記述的層面,成為對思維偏向與非科學的認識的挑戰(zhàn),從而體現(xiàn)了一種合理的、科學的認識態(tài)度。
李德懋的考據(jù)學治學方法,具體說來有以下三種:
第一,求實的訓詁方法。在訓詁中,李德懋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按古書的原義和當時的歷史實際去加以解釋。
以人身體字,喻物之形,似甚相格,而古或有之,皆典雅可玩。如湄字,水之眉也;衣衽交處,謂之衣眥。此與莊子“緣督以為經(jīng)”同。督,人之督脈,即脊之謂也。然則任脈,即衣衽之衽同也?!抖Y記》曰:“馬黑脊而般臂。”《山海經(jīng)》曰:“水黑狀如馬?!蔽谋叟N?,臂即前腳也。莊子所謂蟲臂,亦應前腳之謂也。[1](卷53,《耳目口心書六》)
如上所見,李德懋在訓詁文字時,不是憑己意杜撰,自造訓詁,也不是以注疏的作者定是非,而是以客觀事實為準則,且找出充足的實據(jù)加以確證。即“盡參眾說,而別其同異,較其長短”;“精思以釋所疑,而猶未敢自信”;“明辨以去所非,而猶未敢自是”[1](卷28,《士小節(jié)三》),李德懋的這種方法需要充分占有資料,比勘審核,尋繹離合異同之故;旁推互證,排比鉤稽,以求薈萃貫通。
第二,從歷史流程中加以考證的方法。李德懋還將歷史的方法與歸納的方法結合起來加以考據(jù),使理論推導和概括更有歷史事實作依據(jù),從而克服了純理論思辨所帶來的局限性。他對所要研討的問題、事情,都要詳其始末,細辨其流。譬如,他通過考證訓民正音字母的形成過程及其讀音的演變規(guī)律,詳細闡明了初終聲通用八字字形的由來及其讀音[1](卷54,《盎葉記一》),并且他推論出高麗時期就有可能已經(jīng)具有自己的文字[1](卷34,《清脾錄三》)。由此體現(xiàn)出李德懋注重史實考證的正確思維方式。正是基于這種實證思維,他在正祖三年(1779年)四月,接受了重新修訂諸學者所刪定的撰修本《宋史筌》的御命,并經(jīng)過4年參照凡例、潤文的艱辛勞動,終于補撰出《遼列傳》、《金列傳》、《蒙古列傳》、《高麗列傳及遺民列傳》等史傳[1](卷56,《盎葉記三》),從而體現(xiàn)出其“據(jù)事直書”的客觀態(tài)度及超群的歷史意識。
第三,實際考察取證的方法。廣搜資料、參閱文獻、引經(jīng)據(jù)典、邏輯論證,自然是考據(jù)實學的重要方法。但如果考據(jù)資料不足或文獻記載不一,單憑分析就難免出現(xiàn)種種臆造和缺乏充分論據(jù)的結論。為了彌補這一缺陷,李德懋積極倡導一種實地考察取證的方法,以糾正古籍上的偏差和謬誤,從而填補了史籍記載上的空白。
這集中體現(xiàn)在,他對“鳥獸草木蟲魚”等許多動植物都進行細致的解剖與觀察,并糾正了不少謬誤。譬如,許多人依據(jù)《坤輿外記》(南懷仁著)所載的“樹異種,相接而實”的客觀事實,提出“獸異種相交而生”的命題。另外,《池北偶談》、《古今注》等文獻中載有公驢與母馬、公馬與母驢、公騾與母馬、公馬與母騾、公馬與母牛、公牛與母驢以及騾子間交配生崽的說法。但是,李德懋通過實際考察騾子的骨盆結構后卻認為,由于騾子骨盆狹窄,母騾不可能生產(chǎn)后代。其結果,他部分地否定了“獸異種相交而生”的命題。另外,他根據(jù)多次試驗的結果,得出“磁石之與鐵相惑,捷于影響”[1](卷50,《耳目口心書三》)的結論。
由此可見,李德懋作為朝鮮的一位儒士,他的思維并沒有滯留在東方傳統(tǒng)保守的模式之中,而是體現(xiàn)出一種開放的實證的思維方式與理智的合理的科學態(tài)度,這實在是難能可貴??傊?,李德懋研究學問,善于將“博學”、“慎思”、“明辨”、“審問”結合起來[1](卷6,《嬰處雜稿二》),從而破除了迷古偏見,開創(chuàng)了古書辨?zhèn)蔚男嘛L,最終開啟了丁若鏞等“實事求是”學派求實考據(jù)學風的先河,對朝鮮考據(jù)實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很大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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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