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入金不仕的宋人詩歌從不同角度構(gòu)建金初詩壇。何宏中、滕茂實等人以其剛烈的言行及詩歌感動金人,司馬樸有所靈活的處世態(tài)度影響金初政要,長期滯留北方的朱弁、洪皓在南北詩壇都有積極的建設意義,高壽的姚孝錫更是引導金初詩歌向金代中期過渡。他們崇尚杜詩的藝術取向還開啟金代崇杜的一代詩風。
關鍵詞:金代;宋人;詩歌
作者簡介:胡傳志(1964-),安徽廬江人,文學博士,安徽師范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2006年度國家社會科學研究基金,批準號:06BZW026
中圖分類號:I222.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7)03-0112-05收稿日期:2006-09-12
金王朝建立之初,女真文學尚沒有起步。讓金代文學迅速駛?cè)肟燔嚨赖氖怯蛇|宋入金的文人,尤其是眾多入金宋人,讓金初文學獲得了高平臺、高起點。這些宋人大體有三個來源,一是被扣留的南宋使節(jié),二是由偽齊入金的漢人,三是戰(zhàn)爭期間金廷索要或俘獲的宋廷文人[1](P12)。按照其政治態(tài)度,這些人又可以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文人拒不仕金,或身死異國,或歷盡艱辛,回到故國,他們忠于宋王朝,或英勇就義,或飽經(jīng)磨難,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忠君愛國之情。第二類文人與金妥協(xié),出仕金朝。雖然這種劃分法像是給文人貼政治標簽,但他們不同的政治態(tài)度左右了他們不同的詩歌取向,決定了他們從不同角度推動了金代文學本身的發(fā)展。本文擬探討第一類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及其意義。
一由宋入金、抗節(jié)不仕的文人為數(shù)不少,有作品傳世的有李若水、王履、何宏中、姚孝錫、滕茂實、司馬樸、張邵、朱弁、洪皓等人。其中多數(shù)是被扣留的南宋使節(jié),也有少數(shù)戰(zhàn)敗被俘的文人。
李若水(1093-1127)與王履(1080-1127)一同于靖康二年出使金營,因拒不投降而被殺。在《奉使太原途中呈王坦翁副使》詩中,李若水以蘇武自勵,向王履(字坦翁)表達“就使牧羊吾不恨,漢旄零落雪花春”[2](P612)的堅貞情懷,王履臨刑時面不改色,長嘆賦詩:“矯首向天兮天卒無言,忠臣效死兮亦何愆”。其情其景令金人亦為之動容感慨:“南朝若人人得如此二子,豈有今日之事” [2](P620)。
同樣剛烈的還有何宏中和滕茂實。何宏中(1094-1159)本是武人出身,宣和元年(1119)武舉殿試第二名,靖康二年(1127)守城戰(zhàn)敗被俘。無論金人怎樣威逼利誘,何宏中都不為所動,并且大義凜然地與其抗辯,令金帥無計可施,百無聊賴地質(zhì)問他:“爾授官不愿,充軍又不行,填城又不行,斬又不懼,畢竟欲何如?”他后來出家為道士。其《述懷》詩很好地表達了他的耿耿忠心:“馬革盛尸每恨遲,西山餓死亦何辭。姓名不到中興歷,自有皇天后土知”。滕茂實(?-1128)字秀穎,政和八年(1118)進士。靖康元年二月與路允迪一同出使金營,告知金帥完顏宗翰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zhèn)的和議決定,不料宋欽宗反悔,又密詔河北固守三鎮(zhèn),引得完顏宗翰大怒,將滕茂實扣下,囚于云中。次年,宋欽宗被俘,經(jīng)過代州時,“秀穎謁見,涕泣請從行”,沒有得到許可,憂憤成疾,很快去世。臨終前,“令黃幡裹尸而葬,仍大刻九字云:宋使者東陽滕茂實墓” [3](P501)。他的《臨終詩》(并序)是其忠烈情懷的實錄,感動了許多人。其小序云:
某奉使亡狀,不復反父母之邦,猶當請從主行,以全臣節(jié),或怒而與之死,幸以所仗節(jié)幡裹其尸,及有篆字九,為刊之石,埋于臺山寺下,不必封樹,蓋昔年大病,夢游清涼境界,覺而失病所在,恐于此有緣,如死窮徼,則乞骸骨歸,悉如前禱,預作哀詞,幾于不達,方之淵明則不可,亦庶幾少游之遺風也。
該詩從出使被扣寫到滯留的痛楚,寫到臨終前的赤膽忠心,直到死后的哀號,從國事寫到家事,娓娓道來,感情至誠至痛,感人肺腑。紹興二年(1132),他的朋友董詵將該詩帶回南宋,滕茂實因此被追贈龍圖閣學士,加謚忠節(jié)[4](卷五一)。值得關注的不僅僅是其本身,還有金人元好問讀此詩的獨特經(jīng)歷和感慨:
好問兒時,先大夫教誦秀穎《臨終詩》,然亦僅能記末章數(shù)語而已。庚子春,自山東還鄉(xiāng)里,值鄉(xiāng)先生雁門李鐘秀(挺),求秀穎詩文,鐘秀云:“喪亂以來,家所藏書,焚蕩都盡,避兵山中民家,偶于破箱中得秀穎詩一編,紙已敗爛,前序秀穎自作,可辨者百余字,大略言:‘能安于死生之分,而不能忘感慨不平之氣。’又曰:‘蘇屬國牧羊海上,而五言之作自此始,予敢援以為例?!髷⑹枪P吏林泉野老彥古(彥古不著姓),年七十八,手錄三滕始末,號東陽滕秀穎、鳳山、思遠記者,詩數(shù)百首,可讀者什六七。《臨終》一詩缺三五字而已,非筆吏此集,則秀穎之事,無以見于世?!庇枰庀壬?jié)凜然,不愧古人,其文字言語,宜有神物護持,雖埋沒之久,而光明發(fā)見,決有不可掩焉者,因備述于此,亦使彥古之名,托之而不腐云。[3](P501-502)
從這段記載中可以看出,元好問及其父親元德明、鄉(xiāng)賢李鐘秀還有那位不知名的林泉野老都特別看重這首《臨終詩》,元德明將它當成元好問的兒時讀物,元好問數(shù)十年后又給予高度評價,他們看重的無疑是其忠貞不渝的品格。換言之,該詩在金代也發(fā)揮出思想教育意義,對元好問等人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與何宏中、滕秀實等人的執(zhí)著相比,司馬樸則顯得要靈活一點。司馬樸(1091-?)出身名門,為北宋名臣司馬光之侄,在靖康元年、靖康二年(1126-1127)兩軍交戰(zhàn)之際,曾多次出使金營,靖康二年,金帥完顏宗翰將他帶到北方。金立張邦昌之前,曾想擁立司馬樸,遭到拒絕,廢偽齊時,又曾讓他擔任汴京行臺尚書右丞,再次被拒絕。在北方,司馬樸還冒著生命危險,收藏宋高宗的即位赦書,遭到杖罰,還為宋徽宗之死而舉哀,這些舉動都很好地表現(xiàn)其對宋朝的忠心。另一方面,他也沒有以身殉國,元好問反而說他“遨游王公之門,以壽終”[3](P500)。南宋人也有記載,說他于紹興九年(金天眷二年,1139)接受金熙宗的任命,主持在燕山科舉考試,而且很有眼光,錄取的狀元石琚后來成為大定年間著名的宰相[4](卷一二九)。司馬樸的詩歌現(xiàn)僅存一首《無余居士齋壁有沈傳師游道山岳麓詩石刻穆仲等和之因亦次韻》,外加一首殘篇《雪霽同韓公度登圓福寺閣和李效之詩》。前者為唐人沈傳師《次潭州酬唐侍御姚員外游道林岳麓寺題示》的次韻之作,抒發(fā)其讀沈詩的感慨,末尾兩句“嗟乎我亦有余腐,陋哉羊政囚華元”,用《左傳·宣公二年》羊斟致使華元被俘之事,點明被拘敵國的身份,以華元自比,自嘲迂腐無用,譏諷金人扣留他的荒謬。后者題中的韓公度是金初大臣韓日方之子韓汝嘉,可見他確實與金國的一些要人有詩歌往還,元好問所言不虛。司馬樸這種既不仕金又有所讓步的態(tài)度,其積極意義在于有利于傳播漢文化,推動金代文學的發(fā)展。
二在眾多被扣使節(jié)中,有三人得以生還南宋,那就是張邵、朱弁、洪皓。張邵(1096-1156)于建炎三年(1129)使金,被囚于燕山、會寧等地,直到紹興十三年(1143)才與朱弁、洪皓一同南歸。張邵在金國上都會寧府期間,傳播漢文化,“人知公以儒學,士多從之授書,生徒斷木書于其上,捧讀既過,削去復書”,他講授《易經(jīng)》,引得“一時聽者畢至”。講學之余,還有許多著述,回南宋后,他擔心與時局不合,招惹禍害,就將詩文稿秩全部焚毀[2](P1606)。他在北方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僅殘存兩句,其文學成就已不得而知,好在這一遺憾可在朱弁身上獲得些許彌補。朱弁(1085-1144)于建炎元年(1127)使金,被羈留云中(今山西大同)17年。金人曾授他官職,他“托目疾以辭,猝然以錐刺之” [3](P514),金人又迫使他出仕偽齊,亦“誓不為屈”[5](P11552)。滯留期間,朱弁的文學創(chuàng)作相當活躍,影響也很廣泛,他的侄孫朱熹說:“公以使事未報,憂憤得目疾,其抑郁愁嘆無訳不平之氣,一于詩發(fā)之。歲久成集,號曰《聘游》?!保?](卷九八)據(jù)朱熹記載,《聘游集》四十二卷,篇幅較大,朱弁回到南宋后,將該書進獻于朝。該書在北方應該沒有刻本,元好問在《中州集》卷十中只說朱弁“有《曲洧》、《風月堂詩話》行于世”。此外,朱弁還有《奏議》一卷、《尚書直解》十卷、《續(xù)輢骨凡說》一卷、《雜書》一卷、《新鄭舊詩》一卷、《南歸詩文》一卷、《?軒唱和集》、《通玄真經(jīng)注》、《道言注》、《續(xù)清涼傳》等其他著作[7](P1223-1225)。除《新鄭舊詩》作于使金之前、《?軒唱和集》作于南歸途中(與張邵、洪皓唱和之作)之外,其他著述都不排除作于金國的可能。他的詩歌,《中州集》卷十收錄39首,《全宋詩》另外輯得5首和斷句若干。這些詩歌及其他著述顯示出朱弁在金代文學中多方面的意義。
首先,朱弁在詩中表現(xiàn)出守志不移的民族氣節(jié),表現(xiàn)對故國的思念,對和平的渴望,如下列詩句:
仗節(jié)功奚在,捐軀志未閑。不知垂老恨,何日睹龍顏。(《有感》)
常令漢節(jié)在,莫作楚囚悲。早晚鸞旗發(fā),吾歸敢恨遲。(《上巳》)
戰(zhàn)伐何是定?悲愁是處同。(《戰(zhàn)伐》)
還有一些類似詩篇反映了其憂國憂民的情懷,抒發(fā)了自己長期羈留的愁苦,本身具有很高的思想價值。他的詩歌還反映北方吃松皮、燒煤炭、睡炕等風土人情,也有其認識意義。
其次,朱弁詩文的藝術水平較高。朱熹在《奉使直秘閣朱公行狀》中說:“公之文,慕陸宣公之為者,其氣質(zhì)雄渾,援據(jù)精博,明白疏暢,曲盡事理。識者以為深得其體。于詩,酷嗜李義山,而詞氣雍容,格力閑暇,不蹈其險怪奇澀之弊?!保?] (卷九八)盡管朱熹對其叔祖的這一贊美有其感情偏向,但還是有一定根據(jù)的?!端问贰ぶ燠蛡鳌肪筒杉{了朱熹的說法。他的文章,《全遼金文》僅收一篇《大金西京大普恩寺重修大殿記》,不足以代表其文章的特點,倒是朱熹《奉使直秘閣朱公行狀》所引的一段文字更具代表性:“臣等猥以凡庸,誤蒙選擇。茂林深草,被雨露于當年;絕黨殊鄰,犯風霜于將老。節(jié)上之旄盡落,口中之舌徒存。嘆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攀龍髯而莫逮,淚灑冰天。” [6] (卷九八)這篇上宋高宗書可謂情辭俱佳。他的詩歌,從現(xiàn)存作品來看,沒有李商隱詩歌的深情密麗、用事精密、朦朧多義等典型特征,卻有李詩的深沉感慨。如:
兵氣常時見,客懷何日開。形骸病自瘦,鬢發(fā)老相催。
已負秦庭哭,終期漢節(jié)回。風雷識我意,一雨洗氛埃。(《客懷》)
絕域年華久,衰顏淚點新。每逢寒食節(jié),頻夢故鄉(xiāng)春。
草綠唯供恨,花紅只笑人。南轅定何日,無地不風塵。(《寒食》)
詩中的沉郁蒼涼與李商隱詩相通,也與杜詩相近。朱弁說黃庭堅“用昆體工夫,而造老杜渾成之地”[8](卷下),這話也可用來評價他自己的詩歌。他的《題云館二星集后》中有“齊名李杜吾安敢”之語,說明當時已有人看出他與杜詩的關聯(lián)。朱弁學杜,在金初詩壇獨樹一幟,開啟了金代中后期宗杜學杜之先聲。
其三,朱弁無疑是云中周邊當時水平最高的文人,他的存在具有示范意義,能夠提高當?shù)氐奈幕?。朱熹《奉使直秘閣朱公行狀》說:“虜中名王貴人,亦多遣其子弟就學。公以此又得時因文字往來說以和好之利,而碑版篇詠流行北方者亦甚眾,得之者相夸以為榮焉?!保?] (卷九八)具體到詩歌方面,他與許多人有詩歌往還,會促進有關詩人的創(chuàng)作。他撰述《曲洧舊聞》、《風月堂詩話》,追述北宋文壇趣聞軼事,談詩論藝,文雅風流,當是云中文壇前所未有的盛事,對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具有借鑒意義。其詩論流傳久遠,王若虛《滹南詩話》就征引過《風月堂詩話》,說明其詩論在后代也有反響。
朱弁羈留金地是南宋文學的一場輸出插曲,在詩人云集的南宋文學中,他的地位顯得無關緊要,他在南宋創(chuàng)作的其他詩歌,連同他獻給朝廷的《聘游集》都湮沒無聞,但在荒蕪的北方,朱弁成了領袖一方的杰出人物,成了引導金代詩歌走向的醒目標志。
與朱弁性質(zhì)相似的洪皓(1088-1155)建炎三年(1129)使金被留,由太原輾轉(zhuǎn)至云中,再到冷山(在今黑龍江省五常縣境內(nèi))。在冷山,他滯留了10年。冷山位于金王朝首都會寧府以南,對女真政權而言,不算偏僻,但對南宋鄱陽人的洪皓而言,是多么的遙遠荒寒!在寂寞漫長的歲月里,他曾給女真貴族完顏希尹家擔任家庭教師,“誨其八子”[9](卷七四),條件艱苦,據(jù)傳,“因無紙,則取樺葉寫《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傳之,時謂之樺葉四書”[10](卷九十)。在冷山期間,他“多為詩文以諷,皆憂國傷時語” [9](卷七四)。天眷三年(1140)完顏希尹死后,又輾轉(zhuǎn)至燕山等地,三年后始歸南宋。
洪皓在金國寫下了大量詩歌,據(jù)其子洪適說,僅就《春秋三傳》的“褒貶微旨”,就“作詩千篇,北人抄傳誦習,欲刻板于燕,先君弗之許” [9](卷七四)。其他詩歌也應該不在少數(shù),但其詩在北方流布應該有限,《中州集》等書都沒有收錄洪皓的詩歌,可能當時就已經(jīng)很罕見了。洪皓去世后,其子洪適才將他“北方所作詩文數(shù)百篇”整理為十卷本《鄱陽集》,刊行于世[9](卷六三)。十卷本《鄱陽集》早已失傳,現(xiàn)存四卷本是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成的,其中大多是洪皓在北方所作的詩文。
在洪皓現(xiàn)存詩作中,除了表達對南宋的忠貞之外,還有三個突出的主題:一是往返途中的見聞和感慨,如《都亭驛詩》寫于出使金國途中,感嘆“故宮今已生禾黍,翻作行人倍傷心”;《白馬渡》寫于南歸途中,感慨“留落十五年,至今方北歸。繚繞一萬里,人物太半非”。這類作品在南宋其他使金文人創(chuàng)作中也能見到。二是利用其家庭教師的身份,一再教育、引導完顏希尹的子孫阻止戰(zhàn)爭,創(chuàng)造和平。如寫給完顏希尹長子的《贈彥清》:
好生惡殺號蒼天,天憫斯民欲息肩。自是大邦兵不戢,在于南國使無愆。
論功弗用矜三捷,持勝何如保萬全。愿早結(jié)成修舊好,名垂史策畫凌煙。 ——其一
門下棲遲近一年,郎君高義薄云天。儻能一語寧三國,應有嘉名萬古傳。 ——其二
他的這種教育多少會有些效果,完顏希尹的小兒子就能勸諫父親罷兵,得到洪皓的肯定:“諫父休兵已可嘉,延儒教子尤堪羨”(《小王仲冬望置酒學士賦詩次韻》)。三是反復抒寫憂時思歸之心,特別是思念老母的個人感情。如“復命無由責在身,可堪甘旨誤慈親”(《念母》),“念母歌零雨,憂君誦履霜”(《又和春日即事》),“思親忽作楚囚泣,戀主空存魏闕心”(《和吳英叔寒食》)“戀主思親歸未得,夢魂長繞大江頭”(《懷母》)等等。由于洪皓“尤熟于杜詩”[11](P860),其詩歌也受杜詩的明顯影響,不時地化用杜詩的語句,這大約是多數(shù)羈金宋人詩歌藝術取向上的共同點。
洪皓在金國的經(jīng)歷得到了金人的認可?!端问贰ず轲﹤鳌贩Q“為金人所敬”,“既歸,后使者至,必問皓為何官、居何地”。與此相關,其子洪適、洪邁也相繼使金,洪邁于紹興三十二年(1162)使金,賀金世宗即位,洪適作《景盧自右史假北門出疆再用前韻》詩為他送行,稱“漢節(jié)螭坳出,青氈映父兄”,將洪邁使金與其父相提并論,只是洪邁使金,沒有因為其父親的關系而受到禮遇。而洪適隆興二年(1164)使金賀金世宗生日,金國派遣高嗣先作接伴使,高嗣先的父親高吉祥在危難之時曾經(jīng)救過洪皓,有了這層淵源,二人“相與甚歡”[5](P11564),洪適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也許與朱弁相反,朱弁的影響是北方大,南方小,而洪皓對金代文學的影響較小,在南宋的影響較大。一來洪皓歸南宋后,又生活了十余年時間,二來他的三個兒子為他增添了不少光彩,正如《四庫提要》所說:“其子適、邁、遵,承藉家學,并掇詞科,著述紛綸,蜚聲一代,淵源有自,皓實開之?!保?2](P1353)洪邁、洪適的著述中有關其父親的記載很多,從中也可見出其父親的教化之功。
三在入金宋人中,唯一進入金代中期的詩人是長壽的姚孝錫。姚孝錫(1099-1181)字仲純,號醉軒,豐縣人此出自《中州集》卷十。豐縣本是秦時沛縣的豐邑,與王寂《拙軒集》卷二《挽姚孝純》所言“鄉(xiāng)閭連沛邑”相吻合,當是?!蹲拒幖肪砹兑г~序》謂是安豐人,安豐在今安徽壽縣,當誤。。宣和六年(1124)進士,調(diào)代州兵曹。宣和七年冬,金人來侵,州將以下惶懼不可終日,只有姚孝錫投床熟睡,不以為意。城陷入金,曾出任五臺簿,不久便稱疾去官,直到大定二十一年去世,棄官時間達55年之久。他善于治生,生活富足優(yōu)裕,交游廣泛,“亭榭場圃,富于游觀,賓客日盈其門”,中年之后,更是“放浪山水間,詩酒自娛”[3](P506),加上金王朝日漸承平,他得以優(yōu)游而終,享年83歲[13](P147)。可以說,姚孝錫是金初獨一無二的存在,具有與眾不同的特殊意義。
姚孝錫最突出的意義就在于引導金詩從金初向金代中期過渡。在他的詩中,雖然有對滕茂實“平生英偉魄”(《題滕奉使祠》)的追想,有“久客夢還家”(《用峰山舊韻》)的故園之思,但已經(jīng)少了朱弁等人執(zhí)著沉痛,也少了類似杜詩的沉郁情懷。相反倒是多出幾分金初罕見的蕭散自適,如下列詩篇:
安車隨意飽甘肥,晚食徐行理亦齊。山市日高人未集,柴門客至鳥先啼。
溪橋散望攜筇度,野寺牽吟信筆題。容膝易安聊自適,甕天閑看舞酰雞。(《柳溪別墅》)
睡起日侵牖,開軒遙見山。曉風吹臘盡,芳草惹春還。
煙暖鶯遷谷,云低雁渡關。衰年人事減,遇酒得開顏。(《睡起》)
雨霽風和不動塵,柳邊攜酒賞晴春。頻來溪鳥渾相識,渡水穿花不避人。(《題柳溪別墅》)
類似流連光景、品味生活的詩篇還有許多。這些詩歌比較接近杜詩的蕭散自然和白詩的閑適自得,直接開啟了金代大定年間的詩風。他去世后,“名士大夫,為詩以吊者數(shù)十人” [3](P506),現(xiàn)存的哀挽之作有胥持國、劉迎、李仲略、毛麾、田彥皋、王寂等人的挽詩、王寂的《姚君哀詞》、黨懷英的《姚醉軒先生哀詞》。盡管這些作品側(cè)重肯定其棄官不仕、善于營生、詩酒安樂的生活,于其詩文評價較少,如田彥皋稱道他“淋浪風月三千首,游戲塵凡八十秋” [3](P506),但從其受到如此推重來看,姚孝錫在金代中期是很有影響力的。這種影響當然包括詩歌,姚孝錫除了與上述名流交往之外,還與趙可、王競等人詩歌唱酬。這些人都是金代中期相當活躍的文人,尤其劉迎、王寂、黨懷英等人都卓有成就。
從上述論述來看,正是這些入金宋人從不同角度為金初詩歌的發(fā)展作出了貢獻,共同構(gòu)建成高起點的金初詩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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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桂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