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美學大討論,是新中國成立后,在政治氛圍比較寬松、思想相對解放的背景下進行的一次學術意味比較濃厚的、盛況空前的學術大討論。這次美學大討論是由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黃藥眠于1956年春,為響應國家“向科學進軍”的號召而寫的《論食利者的美學》所引起,并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政策的激勵下,迅速擴展,且逐漸于1957年6月“反右”前夕達到高潮,后一直綿延持續(xù)到20世紀60年代初,發(fā)表的論文達千余篇。盡管隨著后來“反右”和政治形勢的變化,討論的形式越來越具有教條主義、公式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特征,并最終由于思想的僵化而趨于沉寂,但這次美學討論在“反右”前的高峰時期卻取得了輝煌的學術成就,只是由于極左路線的干擾,這些成績并沒有得到及時的整理、總結,受到應有的評價。特別是這次大討論的始作俑者黃藥眠,因“右冠”纏身而使其獨具特色的美學思想和對這次美學討論的總結塵封至今。
《論食利者的美學》發(fā)表后不久,就引起了許多不同意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蔡儀先生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的《評“食利者的美學”》,認為黃藥眠是用不徹底的唯心論批徹底的唯心論,所以也是唯心論。其他如朱光潛等也都發(fā)表了不同的意見。為了充分體現(xiàn)“雙百”方針,也為了更便于發(fā)揚民主、展開討論,黃藥眠于1957年4月邀請全國美學界的代表人物(包括他的“論敵”)蔡儀、朱光潛、李澤厚、高爾泰等到北師大來開美學講座,充分闡述各自的美學觀。這個由黃藥眠發(fā)起的美學講座,在當時作為百家爭鳴“民主論壇”的典范,在全國知識界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一時傳為美談。黃藥眠在認真聽取了諸家演講之后,先于5月27日在進修生、研究生的小范圍內(nèi)作了答辯,后又于6月3日在這個小范圍內(nèi)對自己的美學觀作了正面的陳述。原本想先在小范圍內(nèi)講一講、征求一下意見,然后再開大會作正式的答辯和總結,因為這個講座畢竟是他發(fā)起并主持的,不可能什么都不講就不了了之,而且舉辦這個講座的目的,除了向諸家學習外,也還包括申述自己的觀點,因為他對別人的一些批評有不同意見。但也就在這時,“反右”開始了,他被剝奪了發(fā)言的權利。在開講座之前,黃藥眠給進修生和研究生下達的硬任務,就是嚴格、認真地做記錄,并在會后相互對照修改,務求完整、準確。在眾多學生中,孫子威是比較優(yōu)秀的一個,他本應是1957年畢業(yè),因為單位有事要他早一點回校,所以聽完黃藥眠的講座,他就帶著筆記返回了華中師院,躲過了“反右”這一關?;氐綄W校后,北京的同學們還把正式的講座記錄寄給他一份,他又對照著作了一些修訂。真是“申生在內(nèi)而亡,重耳在外而安”,黃藥眠的講座記錄的命運也正是如此。在京那些同學,經(jīng)歷過“反右”,講座記錄早就不知扔到哪去了,但在外地的這份記錄卻經(jīng)歷了“反右”、“文革”,安然保存了下來。
有意思的是,從黃藥眠的這兩次發(fā)言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朱光潛先生在五十年前就已經(jīng)提出了“審美是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問題,而黃藥眠則認為,藝術雖然基本是社會意識形態(tài),但這還不夠,還應包括感覺、情感等,認為不能把美學局限于藝術學,也不能把藝術欣賞劃歸藝術創(chuàng)作,所以他說:“社會意識形態(tài)包括不了社會存在,后者比前者更豐富……”而且他對于朱光潛先生第二次演講時把感覺與意識形態(tài)相加的做法也不滿意,于是他拋開教條,獨辟蹊徑,直接從人的生活實踐和價值論的角度,來分析美及審美過程,并提出“美是審美評價”這一命題。在他看來,還是應從人的生活實踐,特別是人的社會生活實踐,來形成人的審美評價、審美趣味、審美能力和一定的審美形式。而美及審美的客觀性也是建立在人的主觀感覺、評價基礎之上的,喜歡的人多了也就自然形成了美的客觀性,所以對于美的客觀性無需作過多的意識形態(tài)的規(guī)定。這種提法無疑對破除教條主義,解決藝術創(chuàng)作和審美過程中的個性與普遍性的問題具有重要意義。而對于李澤厚,黃藥眠則認為,他過于重視人的社會存在,而忽視了生活的多樣性和藝術自身的特性,沒有看到人在藝術創(chuàng)造中的主觀能動性,忽視了美感的個人因素,所以他強調(diào)藝術是美的最高表現(xiàn)形式,此外他還批評了蔡儀、李澤厚關于美感決定于美的說法,認為這是把哲學上的認識論拿來生搬硬套……
總之,由于黃藥眠的這些觀點擺脫了意識形態(tài)和教條主義的束縛,所以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并使得這次美學大討論整體提高了一個層次。即使對于當前人們所關心的,文學是“審美意識形態(tài)”,還是“審美意識形式”的討論,也不無現(xiàn)實意義和啟發(fā)意義,因為真正的學術是沿著科學的軌跡,一步一個腳印前行的。
由于這是發(fā)言記錄,筆記比較倉促,對于文字不大通順之處我們作了個別潤色,原意絲毫未動。兩次講話的題目根據(jù)黃藥眠發(fā)言中講的“看佛容易,塑佛難”分別定為“看佛篇”和“塑佛篇”(即已在《文藝理論研究》上發(fā)表的“美是審美評價”)。
2007年7月8日
責任編輯 宋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