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用法小議

許秋蓮　聶　智

現(xiàn)代的語法教科書幾乎都一致認為 “第一”是一個序數(shù)詞,表示事物的次序。然而,在早期的一些作家的筆下，常出現(xiàn)下面的用例：

（1）單照常識判斷，便知道既是生物，第一要緊的自然是生命。(魯迅《墳》)

（2)雖說老婆不是天下第一理想老婆，但也只有她是自己的。(方方《定數(shù)》)

（3）種在墟墓間的的確很好看，然而種在齋前又何嘗不好。它那瑟瑟的響聲第一有意思。（周作人《兩株樹》）

很顯然，前兩例中的“第一”除了表示次序外，還兼表程度，可用“最”替換；而后一例中的“第一”已經不表示次序，完全表示程度，與“最，特別”可互換。而且，“第一”的這種用法在報刊雜志、網絡中常常可見，如“俄羅斯第一漂亮的美女”“第一聰明的人”“第一貧窮的國家”等等。

有學者注意到了“第一”的這種用法。黎錦熙先生在《新著國語文法》一書中就提到了“第一”表程度的用法：

今年夏天第一炎熱。(轉引自《新著國語文法》第186頁)。

李宇明先生在《論形容詞的級次》中，也提到了漢語中“有‘第一聰明之類的說法”。

但是他們并未對“第一”的這種用法的原因進行詳細探討。黎先生是直接把“第一” 歸為表“極比”的程度副詞，李先生只提到有這種用法，并認為“第一”表程度時其組合范圍相當有限。

那么，作為一個序數(shù)詞，“第一”為什么會有這一用法呢？筆者認為，有下列三個方面的原因：

首先，從語言的組合角度來看，當“第一”所修飾的名詞或名詞短語前有形容詞修飾時，“第一”與這些形容詞經常性的線性排列，使“第一”可能修飾這些形容詞，從而兼表程度義。例如：

（4）母親十分清楚，對于她來說，第一重要的不是使孩子們感到疼愛，而是他們怎么活。（項小米《彭門女將》）

上例中“第一重要的”的后面省略了中心語，實際上“重要”是修飾后面的中心語的，但是由于“第一”與“重要”相鄰的線性排列，使得“第一”兼有程度義，可與程度詞“最、特別”互換。

值得注意的是，在語言的實際使用中，由于“第一”修飾的中心語和結構助詞“的”的省略，使得修飾中心語的形容詞名詞化了。如：

（5）“中國當代第一丑”朱世慧主演的《徐九經開官記》1980年以來已演了3500場。（《人民日報》RM95 RM9511B）

在上例中，由于中心語的省略，形容詞“丑”已經名詞化了，指代“丑的人”。所以，“第一”雖與形容詞“丑”組合，但此時不兼表程度義。只有當中心語補出時，“第一”才兼表程度。

其次，從語義角度來看，“第一”本身蘊涵有“極點”程度義。“第一”表示的是從某個角度比較排列出來的處在最前面的位次。如“第一名”，表示的是從成績或其它角度比較排在最前面的名次。當“第一”和具有程度差別的形容詞組合時，就可以兼表“極點”程度。如“俄羅斯第一漂亮的美女”，“漂亮”是有程度差別的，當就漂亮排名時，排在“第一”的自然是“最漂亮”的。因此，例中“第一”在表次序時，兼表程度，而且是“極點”程度。

最后，從語言運用的角度看，“第一”的這種用法可使抽象的程度用具體可感的、可衡量的方式來表達。試比較例：

（6）種在墟墓間的的確很好看，然而種在齋前又何嘗不好。它那瑟瑟的響聲最有意思。

（7）種在墟墓間的的確很好看，然而種在齋前又何嘗不好。它那瑟瑟的響聲第一有意思。

很明顯，例（7）比例（6）的表達效果要好。例（7）不僅用可衡量、評估的次序義表達了抽象的程度，而且，主觀性的表述表達了作者的感情色彩。

目前，“第一”表程度的用法在普通話中還并不常見，但是從整個漢語來從整個漢語以及語言的發(fā)展來看，這一用法值得關注。首先，第一”的這種用法在不少方言中很普遍。如在筆者的母語衡東方言中，“第一”表程度時其組合是非常自由的。它可以與形容詞、心理活動的動詞以及一些動詞詞組組合。如：

（8）果只倈幾第一調皮。（這個男孩很調皮。）

（9）他屋崽長喱第一好噠。（他兒子長得很漂亮。）

（10）他倒是第一愛干凈噠唻。（他倒是特別愛干凈呢。）

（11）她屋妹幾第一會讀書噠。（她女兒很會讀書。）

此外，在其它湘語、建甌、廈門、雷州等方言中，“第一”也常用作程度副詞。

湘語：

（12）“我真的沒聽到田景講過什么，他～怕他阿爸，哪里敢扯到他阿爸的事上去呢？”（孫健忠《水碾》，轉引自《漢語方言大詞典》第5520頁。）

建甌方言：

（13）第一好是你自己去。（最好是你自己去。）

（14）第一積過兩三工錢就還你。（頂多再過兩三天錢就還你。）

廈門方言：

（15）即蕊第一水的 。（這朵花非常漂亮。）

在雷州方言中，“第一”也可表程度，表“最……”“極……”。不過雷州方言“第一”表程度時要放在形容詞后,如：

（16）顯第一 （最漂亮） 能第一（最能干） 怯第一（極壞） 伊話草多第一（最多嘴）（建甌、廈門、雷州方言各例均轉引自《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第3808頁。）

從語言的變化和發(fā)展來看，對詞語的用法作全面、詳盡的分析和解釋是有必要的。上個世紀90年代初，一般認為副詞不能修飾名詞，可是近年來“很青春、很中國、更山東、太雷鋒”卻與日俱增，大為流行。隨著語言表達的需要，“第一丑”、“第一窮”、“第一聰明”、“第一漂亮”也逐漸為人們所接受。我們應該用動態(tài)的眼光來觀察和分析這些不斷發(fā)展變化的語言現(xiàn)象。

參考文獻：

[1] 黎錦熙．新著國語文法[M]．上海：商務印書館，1924．

[2] 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3] 許寶華、（日）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9．

[4] 李榮．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5] 李宇明．論形容詞的級次[A]．語法研究和探索（八）[C]．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許秋蓮，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聶智，湖南衡陽縣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