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常聽到西方人多管閑事的故事。比如鄰居家的草坪沒有修剪、養(yǎng)的狗亂拉屎,這個鄰居可能會直接找到你提出要求,要你趕快修剪草坪、提醒你管好自己的狗。開始可能還委婉一些,如果不見效果,他們會報告警察,說你妨礙了他,影響社區(qū)形象。中國人有教育子女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但有些華人將國內(nèi)的一些習慣帶到國外,重者打罵,輕者提高音量,“多管閑事”的西方人以為你沖著孩子叫,是不尊重孩子,要是你果真教訓一下不聽話的孩子,而不幸被人看見了,更是不得了,他會報告警察,舉報你虐待兒童。再上綱上線,就是人權(quán)問題了。已經(jīng)發(fā)生過幾起這樣的案例,對于華人而言是正常不過的教育孩子,警察卻帶著兒童保護機構(gòu)的人員登門帶走孩子,父母據(jù)理力爭不起作用,鬧上法庭卻又敗訴,有的家庭因而失去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
這種事情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我在德國旅行的時候,有一次司機大叔(歐洲開大巴的多為老頭或不太老的老頭)發(fā)現(xiàn)相鄰的一輛車停得不對,竟把車牌號碼記下,說要報告警察。當時挺納悶,后來見得多了,發(fā)現(xiàn)德國人在“多管閑事”這一點上比之一般的西方人,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有個別中國游客看見人家的鴿子絕不怕人,實在可愛,忍不住用手撫摸而被警察拿住,要以虐待動物的罪名向當?shù)胤ㄔ浩鹪V。還有中國游客因為撿了鳥蛋拿著玩,也都沒有惡意,但被“好管閑事”的當?shù)厝伺e報,法院甚至判定有罪這樣的真實案例。這一點也特別體現(xiàn)德國人的認真勁兒!他認為不對的東西,他一定會提,他認為你違反了公德,他就一定要你改正。尤其是在維持文明的秩序方面特別較真,動不動就打小報告要警察干預。
這樣多管閑事與德國人遇事較真的脾氣頗吻合,但似乎與西方人注重保護隱私和個人自由有些矛盾。不過深入地細想,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保護隱私和個人自由,在西方的思想觀念里,是以不妨礙他人為前提的。在法律上,隱私和自由都有明確的界限,什么是該保護的,什么是不該保護的,什么屬于個人的自由,什么是以自由之名行妨礙自由之實,等等。教育孩子是隱私,打罵孩子就是侵權(quán);車輛亂停亂放,對你也許是自由,對他人卻是侵犯。這就是邊界。
說到邊界,因為我們中國人講究中庸哲學,遇事得過且過,難得糊涂,在為人做事上原則性不強,邊界不清楚。以中餐為例,什么菜與什么菜搭配,放多少油、鹽調(diào)料,全是模糊數(shù)學。與西餐的科學嚴謹有天壤之別。又比如法律制度,現(xiàn)在制定得倒也不少,但很多概念含糊不清,“從重從嚴”的說法和做法就不去說他了,判處多少年以上多少年以下徒刑,或多少年至多少年徒刑之類的詞語在許多法律條文中充斥,使得法律執(zhí)行起來彈性很大,也很難到位。
因為中庸,因為模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別人的事盡量少管不管,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你老管他人,你自己就沒有毛病、一塵不染嗎?遇到違反原則甚至法律的事,只要不是與自己的利益直接相關(guān),最好別管,當然也不要憤怒。憤則傷心,怒且傷肝,何苦來著?當年龍應臺寫 《中國人你為什么不憤怒》 談了一件令人深思的事:一車游客有中國人也有西方人,大家素昧平生,當然以禮相待,但有幾個中國游客坐車搶位,游覽夾塞,吃飯大聲喧嘩,其他中國人頗覺難堪,但均隱忍不發(fā),幾個西方游客卻忍不住了,他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后,竟改造了幾位不怎么注重公德的中國人。龍應臺因此發(fā)出感慨:中國是禮儀之邦,以禮相待固然好,但遇到不好的事情,仍待之以禮,則是虛偽!該憤怒就得憤怒。你今天不生氣,不站出來說話,明天你——還有我,還有你我的下一代,就要成為沉默的犧牲者、受害人。以此展開,龍應臺一口氣寫出系列文章,結(jié)集為《野火集》出版。
當然,從魯迅到柏楊,再到龍應臺,對國民性的批判不可謂不深刻,揭自己的瘡疤不可謂不痛心。然而幾千年根深蒂固的東西何其頑固!中國人依然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王小波語),依然以“不要多管閑事”為座右銘??墒牵瑐€人的修身養(yǎng)性固然重要,也有利于身心健康,但當每個人都還達不到更高的覺悟(馬克思所說的人的全面發(fā)展)時,我們還是要多管閑事,該怒則怒,該管則管,否則“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再來雄起,再來抗爭,則為時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