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語的秘密

余叢 本名徐海東，１９７２年出生于江蘇，現(xiàn)居中山。出版詩集《多疑的早晨》，《詩歌練習(xí)冊》。

猜 謎

有人把謎面寫在這里，這沒有謎目的謎語，請猜出它的謎底。用你的鬼機(jī)靈和怪點(diǎn)子，用你的小聰明和大智慧，直抵文字游戲的秘密。不管是會意還是會形，我們可以大膽地猜，挖空心思地猜。這不附加謎格的想像力，一個人逾越思維的屏障，在智力里博弈。你可以猜中它的隱喻，卻忽略它聲東擊西的別解。謎語的曲折別致，謎語的變化多端，謎語的耐人尋味。這好比生命里的廋辭，我們揣摩著未知里的奧妙。一道謎語就是一道機(jī)關(guān)，你的困惑將走不出迷宮，你的破解只是為了找到生活的答案。請猜出窗花后面的女人，猜出命里的大富大貴以及傳世的聲名和死后的天堂。不暴露玄機(jī)的謎面，精練的短語、韻文和詩句，不過是修飾的陷阱；輕描淡寫的謎目，無所適從的邊界，限定了一頭霧水的范圍；不被熟知的謎底，它指向了猜測的事物，只有猜測的人碰見偶然。我們并不指望謎語的伺探，它不是智力測驗(yàn)的尺度，也不是甄別賢才的慧眼。猜謎的樂趣，是因?yàn)槟阍O(shè)定的謎底，在尋找中使每一個可能破滅，讓黑暗中的澄明浮出水面。即使猜錯了一千遍，都不能夠抱怨謎語的狡詐，更不能憎惡它的圓滑。謎語不是歇后語、繞口令、幽默和諺語，謎語是我們內(nèi)心里對蒙昧的反詰。

墓 地

荒山野嶺處開辟的一塊墓地，齊刷刷的碑林像雨后的春筍。送葬的隊(duì)伍以此為界，哭喪的儀式超度靈魂，灑落的紙錢直通向陰間。在生命的最后一站，死去的人找到歸屬，活著的人帶著眼淚來看望。墓碑上的姓氏，沒有留下死者的身份；簡短的銘文，抒發(fā)了后人緬懷的心情。墓地里安息的靈魂，白色的花圈簇?fù)砥鹉勾?，守靈的夜鳥在墳頭上召喚。返青的墓草，從尸體上長出春天，衰敗的景象在秋日里降臨。請原諒死者生前的潦倒，也不再仰慕他輝煌的往事。在這里，一切都是虛無的注腳，榮華富貴里的泡影，瞬間進(jìn)入孤寂的永恒。骨頭上的磷火照亮偏僻小徑，陰深的鬼氣從墓地升起。向死而生的祭奠，是燭臺燈火在明滅生死輪回，是檀香裊裊彌漫宿命人生。冷清的墓地成為喧嘩的終點(diǎn)，壽終正寢的人畫上圓滿的句號，而尸骨未寒的冤魂并沒有入土為安。這不是鬼畫符的塵世，也不是未亡人僥幸的陵園。蒼翠的松柏挺直軀干，繁密的枝蔓攀結(jié)白云，黃土下的根須糾纏腐朽的棺木。墓地里游蕩的鬼魂，陰風(fēng)作怪，在讓灰暗的事物蘇醒。做了虧心事的人不敢造訪荒蕪的祖墳，心虛的膽小鬼度過了忐忑不安的晚年。埋葬親人的墓地，等待后繼者的光臨，有一天也要埋葬你的子孫。

人 性

人性的假設(shè)，不是善的使者，也不是惡的侍衛(wèi)。人性的假設(shè)，在我們被掏空的意識里，又裝滿了各種可能。有人說，人性是空的。可我們看見風(fēng)吹過去的痕跡，眼睛里長出的眼屎，一小塊愈合的疤成為情感的創(chuàng)傷。人性就是一部未知之書，各式的指紋打開命運(yùn)的章節(jié)，翻閱到的文字就是他自己的剪影。我們深知人性的變化無常，人性可以向它的反面偏移。惡人善事，抑或善人惡事，念佛的人越來越空。我們敲木魚，敲木魚，祠堂里供著神；老和尚不說話，不說話，老和尚叫我們悟。人心是肉長的，肉體在哪里，人性就到達(dá)哪里。政客的人性，商販的人性，書生的人性，劊子手的人性……這些不盡相同的人性，被無數(shù)振振有辭的理由戴上面具。立法者的人性，道德坊上的人性，倫理和人情里的人性，都一一貼上冠冕堂皇的標(biāo)簽。我們早就習(xí)慣了自欺欺人，我們被自己一手制造的假象蒙蔽，我們固執(zhí)地認(rèn)為人性是這樣而不是那樣。然而，我們渴望的慈善和悲憫，已成為居心叵測的人手腕中的工具；我們憎惡的惡作和下流，也將是心地軟弱的人護(hù)身的軟盔甲。人性是濕地上覆蓋的植被，是鹽堿灘曬白的皮膚，是井壁口茂密的青苔。我們看見人性歹毒時的刀子，也感受過人性體貼時的熨斗。人性在我們需要的瓦盆里，長出一束燦爛的罌粟花，有人欣賞它的美麗，有人憎惡它的丑陋，還有人僅僅把它莫名其妙地養(yǎng)殖。

休 息

當(dāng)一個人靠近木頭，靠近自己的內(nèi)心。我聽見勻稱的呼吸，和脈搏上平靜的跳動，使垂立的四肢找到體位。選擇一小塊休息的草坪，車水馬龍的街道不影響我的遐想，灰塵飄浮在陽光下，小黃花給蝴蝶提供棲息的肩膀。善于休息的人，不酗酒、不犯煙癮、不打情罵俏，不算計、不動腦筋、不思前想后，不做作、不明事理、不虛情假意。而我不過是停頓的木偶，靈魂的翅膀有了自由，在無限的空白里擺脫凡塵俗事。休息是馬不停蹄的驛站，是沙漠里偶遇的水源，是長途車拐進(jìn)加油站。我的勞累背負(fù)名利的枷鎖，焦頭爛額的聲譽(yù)，處心積慮的錢財，把貪得無厭的人捆綁在稻草上。因?yàn)樾菹⒉辉谀抢?，不關(guān)照私心雜念和緊張、曖昧的頭顱，休息把靠椅、床鋪分發(fā)給需要它的肉身。放下沉重的眼高手低，遺棄輕浮的東倒西歪。恰如其分的忙里偷閑，我的休息沒有養(yǎng)成慵懶的習(xí)慣，也不會荒廢若干畝田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披星戴月，不風(fēng)來雨往，簡樸的生活四季分明，平淡的人生五味俱全。我的休息對抗疲于奔命，反對不切實(shí)際的鞠躬盡瘁，我要用奢侈的睡眠養(yǎng)精蓄銳，去滿足欲望里的一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獸。這不是窮困潦倒的借口，也不是無所事事的把柄，這是我從早到晚的夢想。

厭 惡

一個令人厭惡的詞，終于抓住了我的指頭，這厭惡需要表達(dá)。電腦鍵盤上積滿塵埃，喪失靈感的詩人找到厭惡，在顯示器閃爍的光標(biāo)下。討厭的厭，可惡的惡；厭煩的厭，惡毒的惡；厭惡的厭，厭惡的惡。這生活詞典里的厭惡，千篇一律的早出晚歸，與偽善的人群結(jié)伴，把虛榮打扮成天使，而逐利的小丑進(jìn)入天堂，進(jìn)入天堂。我厭惡矯情的花朵，討好的尾巴和勢利眼；厭惡加蜜的謊言，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以及馬屁精；厭惡睜眼瞎子，圓滑的不倒翁，還有狐貍精。厭惡是一次情感的宣泄，它從我的內(nèi)心里發(fā)芽，在黑暗的角落里寫下小小的抗議書。每一個厭惡的對象，如同擤不掉的鼻涕，指甲縫里的臟，隱藏在腦門里的寄生蟲。我的厭惡仿佛吃了一只蒼蠅，向猥褻的人妥協(xié)，向傲慢的人屈服，還要嬉皮笑臉地逢場作戲。對麻木不仁的厭惡，對壞習(xí)慣的厭惡，對廢話的厭惡，以及厭惡癥患者的厭惡。對甜食的厭惡，對雪花膏的厭惡，對花言巧語的厭惡。凡是被我所厭惡的，也將被你所厭惡。一條毛毛蟲爬在你的衣領(lǐng)上，一根魚刺卡在你的咽喉里，一只蟑螂圍繞著你的褲腳，一粒老鼠糞破壞你的一鍋醬。厭惡使你的情緒高漲，使你在瞬間消極下去，厭惡從不關(guān)心你的喜好，厭惡直截了當(dāng)?shù)叵品?。若干個厭惡被復(fù)制、粘貼，被我的鼠標(biāo)指使，你的厭惡也將被編輯。我并非抒情的寫下，而是用五筆字型敲打它的偶然和巧合。我厭惡，厭惡厭惡厭惡。

憤 怒

氣憤的人，怒火中燒。憤怒的人漲紅了臉，對著空氣張牙舞爪。他的眼球快要跳出來，他的舌頭拼命地翻卷著。誰也不想安慰他，平息他的憤怒。我們要和憤怒的人保持距離。最好就一步之遙，可以看清他憤怒的表情，抖動的肌肉。憤怒的手，抓起憤怒的木棒；憤怒的木棒，敲打著你的頭顱。你就是惹怒他的人，你并沒有逃跑。血從那破裂的傷口噴涌，像他憤怒的火苗一下子躥到你的額頭。燃燒的額頭，不需要緊張的繃帶。他要切開思想的腫塊，他取出壞死的細(xì)胞，他專心致志的包扎。憤怒不小心粘上你，像蜘蛛網(wǎng)上無動于衷的昆蟲。你的憤怒已經(jīng)軟弱無力，你的掙扎只是他口中的食物。肝火過盛的人，容易憤怒，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有肝了。他沒有肺，沒有橢圓的腰，他仍然要找到憤怒。哪怕憤怒的肢體語言，憤怒的意象。憤怒有時候是表演的，是一場游戲里的道具。憤怒是他反幽默的效果，卻并非他的肥皂劇。你不是很好的演員，你就坐在觀眾席上，他的憤怒正被你消解。是的，要和憤怒保持距離，我們又恰到好處的從憤怒里提取基因。把他的憤怒克隆到你的身體，你的憤怒就是他的影子。你并非氣憤的人，但你也會怒火中燒。你敲碎自己的骨頭，你吸掉其中的骨髓。你看你的憤怒，足以使他無地自容，足以使他不再有憤怒。

盲 目

盲目從認(rèn)知開始，到意識結(jié)束。這盲目之人，不是瞎子，而是喻指?？床磺宸较虻娜?，看不到是非的人，看不見自己的人。盲目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盲目可以睜著眼睛說瞎話，盲目可以把眼睛長在屁股上。盲目并非為了看見內(nèi)心，而是為了看不見心臟上的斑點(diǎn)。盲目的人，眼睛朝里，眼皮朝外，視線飄忽不定。盲目是充耳不聞的黑暗，是光照亮了目所能及的事物。一棵草是盲目的，它向上生長；一滴水是盲目的，它向低處流淌；一只風(fēng)箏是盲目的，它向天空飄逸。盲目不是白內(nèi)障，不是假眼，不是近視或遠(yuǎn)視。盲目是死囚的瞳孔，是魔術(shù)師的遮眼法，是算命先生的拐杖。盲目是醫(yī)治清醒病的一劑良藥，使杞人憂天的人不再煩惱，使悲觀絕望的人迷失在旅途。因?yàn)槊つ?，陽光不吝嗇齷齪的小丑，沙塵暴照樣席卷了天使之城。露水盲目的滋潤，花朵盲目的盛開，蜜蜂盲目的采蜜。盲目從一個人的淚腺出發(fā)，神經(jīng)的酸打開雨水，那些垂掛在眼簾上的情感，是壞天氣里的自動傘。沒有盲目的交易，只有盲目的需求；沒有盲目的念頭，只有盲目的行為；沒有盲目的歇斯底里，只有盲目的烏托邦。捂住眼睛穿過獨(dú)木橋的人，閉上眼睛穿過獨(dú)木橋的人，睜著眼睛穿過獨(dú)木橋的人。盲目是勇氣，是蒙昧中的義無反顧，催生了激情的荷爾蒙。他們不需要看見，他們是掩耳盜鈴的盲者。

陰 天

氣候里有一只怪異的精靈，陰森森的臉蛋，給了我并不明朗的日子。這一天，我要用潮濕的心情，換取它的壞脾氣。云層在上面，草皮在下面。撒嬌的霧氣彌漫在睫毛，我要和干燥保持距離，和看不見的水一起流淌。陰天適合在被窩里，適合與不相關(guān)的人做愛，適合讀一本殘缺的線裝書，適合在遠(yuǎn)眺時想到悲憫。穿過狹窄的街道，野貓從那里出入，炊火在那里明滅。陰柔的花，孤僻的老井。陰天會碰見許多老毛病，比如關(guān)節(jié)炎、咳嗽以及憂郁癥，比如癡呆、寡婦以及算命先生，比如哭喪、離異以及鬧鬼的事。這無常的巧合，這與天氣相關(guān)的命理，就從人心里掏出點(diǎn)消極的情緒。我產(chǎn)生偷窺的欲望，我在每一扇窗戶前徘徊，我想找到那個反復(fù)清洗假牙的人。我經(jīng)過醫(yī)院、孤兒院、火葬場以及教堂，我要打聽詩人、乞丐、妓女和私生子的消息。陰天里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念頭，它的土壤積滿腐朽的養(yǎng)分。每一粒發(fā)霉的種子，都可能長出一株抑郁的陰生植物，依附在墻角和水洼。我也將是它手中陰生的工具，是天氣影響了我挖掘的進(jìn)程，在向下一厘米的地方，我并不指望就是魔鬼的墓穴。陰天里適合同自己博弈，適合自戀，適合唉聲嘆氣，適合泄露內(nèi)心的秘密。這一天，我就扮演著怪異的精靈，陰森森的氣候就是我的表情。我不需要明朗，更不需要這陰魂不散的臆想。

愚昧

愚昧的心里長骨頭，愚昧的骨頭里挑出刺來。因?yàn)橛廾?，我們學(xué)會平庸的生活，學(xué)會過儉樸的日子，沒有更多的欲望。愚昧像小草一樣堅韌，像老牛一樣固執(zhí)，像飛蛾一樣盲目。愚昧的人找到宗教，愚昧的人堅守自己的信仰，愚昧在發(fā)表蠱惑人心的謬論。愚昧比無知蠢，比野蠻笨拙，比荒唐更離譜。愚昧是一根實(shí)心的木頭，是堵塞的下水道，是死不改悔的教條主義者。愚昧使我們安于現(xiàn)狀，愚昧不需要太多的借口，我們要度過愚昧的一天。愚昧是貧窮的私生子，是糊涂的把兄弟，是快樂的傻婆娘，是保守的祖師爺。只有愚昧才能挽救貪婪的財主，只有愚昧才能喚醒聰慧的智者。愚昧是向低處流淌的河流，它已經(jīng)喪失掉追溯的源頭。我們也不知道，愚昧繞過了多少座山，穿過了多少座橋。愚昧就是那樣的不可理喻，從塵土中來又歸皈塵土，到世俗中去又逃離世俗。我們可以為愚昧痛心疾首，為愚昧感到悲哀，卻沒有理由去指責(zé)愚昧，無權(quán)為愚昧上綱上線。愚昧在難民營，在貧困山區(qū)，在原始的部落里，愚昧夾雜著疾病和瘟疫，愚昧蘊(yùn)藏著淳樸和憨厚?？膳碌氖怯廾脸蔀楣ぞ?，成為撫慰抗?fàn)幒筒还陌裁咚帲蔀橐欢蜗茨X的文字。我們要遠(yuǎn)離愚昧，遠(yuǎn)離那比謊言更叵測的用心，比欺騙更陰險的意圖。甘于被愚昧的行尸走肉，現(xiàn)在請回頭是岸，請忠于我們內(nèi)心的世界。

背 叛

一個人終究要和他的過去告別。他要背叛往事里的一草一木，他要背叛捕風(fēng)捉影的歲月，他要在新鮮事里樹立威信。背叛如同捆綁被松開，撕毀不平等的款，放棄他要挾里的承諾。背叛我們欲蓋彌彰的謊，背叛迂腐、陰暗、保守的勢力，背叛親情、至愛盟友。背叛像鋒芒畢露的刀刃，從傷口上抽離，下殷紅的血；背叛像偷襲的暗器，在黑暗里發(fā)，抵達(dá)他致命的穴位。疼痛背叛了麻木，疤痕背了愈合，理性的手背叛了宗教的心。我們并不指責(zé)背叛婚姻的人，背叛組織的人，甚至背叛宗的人。背叛本無對錯之分，在非此即彼的時代，他選擇了背叛，就意味著放棄妥協(xié)。對名利的背叛，對權(quán)威的背叛，對偽善的背叛。但更多的時候，他背叛了我們，向那陰暗的反面獻(xiàn)出媚俗的申請書。貪婪在驅(qū)動他的背叛，欲望催生他背叛的借口，我們看見恥辱與他的背叛同在。白紙黑字里的罪證，耳聞目睹的事實(shí)，我們的身檻，我們以背叛的姿態(tài)，向前邁出一只荒唐的腳，另份積滿多少萬惡的東西，而今都已遠(yuǎn)離了古訓(xùn)。背的東西，而今都已遠(yuǎn)離古訓(xùn)，背叛從成長中來，從任人宰割的牛羊身上找到命脈，從陰險狡猾的狼狽那里學(xué)會奸詐，從低三下四的豬狗之間體驗(yàn)卑賤。這世俗里的背叛，永無止境的叛徒，他將在背叛里找到自我，也將在背叛里葬送自己。不可理喻的門一只腳還在猶豫不決。

睡 眠

疲倦的頭顱倒向舒適的枕頭，我的瞌睡是勞累支架起的床鋪。到睡眠中尋找安逸，遠(yuǎn)離世俗里的凡夫俗子，即使走在一條顛簸的里程，或者擁擠著人群的羊腸小道。我們都要學(xué)會雷打不動的酣睡如泥，聽不見嘈雜和喧囂，看不到繁華和熱鬧。躺下去的欲望就不再起來，微合的眼皮，均勻的呼吸，和那心跳里隱藏著的和諧。用睡眠避開撲面而來的災(zāi)難，以及短暫的并不永恒的幸福。我們的白晝通向黑夜，我們的黑夜將通向睡眠的城堡。那不被感知的世界，在潛意識里釋放幻想的未來，以及不需要負(fù)責(zé)任的夢境。睡眠讓一個人放下身體上的光環(huán)，讓我們鄙視榮耀和富足的虛無，回到內(nèi)心的休憩。沒有太多貪睡的念頭，沒有經(jīng)常失眠的傳統(tǒng)，我的睡眠只是一次生理的現(xiàn)象。在沉睡中虛度光陰，打發(fā)掉生命里荒廢的田園，向美夢索取生活的果實(shí)。我要和你們一同睡去，相約烏有的不切實(shí)際的書本，寫下境遇里的偶然。是睡眠在禱告我們，是睡眠讓壞人驚醒，好人乘坐開往春天的地鐵。我不是一條冬眠的蛇，也不是那只哈欠連天的熊，我就是睡在自己的肩膀上的人。問心無愧的安眠藥，光明磊落的席夢思。我們要用睡眠換取精氣神，用休息積蓄西西弗的力量，把石頭推向山頂。即使睡在不同的床上、不同的祖國，坦蕩的人生，好比你們這一次健康的睡眠。

昏 迷

我想要抵達(dá)的狀態(tài)，那不是死也不會是生的狀態(tài)。一個人的昏迷，就是對知覺的背叛，用身體上若干個器官的麻木來對抗世界。每一次的昏迷，都是一次并不徹底的逃離，我總是要回到蒙昧的清醒。短暫的卻又充滿危險的游戲。那來自藥物的指引，腦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短路，抑或是一次突如其來的車禍。我就在窒息中昏迷，如同深淵里永無止境的墜落?；杳允且粋€人的極限，昏迷的人游離在未知的空間，昏迷使他進(jìn)入無邊界的空白。虛無的假象是昏迷的根源，欲望異常失控地加速昏迷，而壓抑和瘋狂將成為昏迷的通道。抑郁癥里的昏迷，恐嚇與驚慌帶來的昏迷，過度興奮的昏迷。以及濃郁的香氣里的昏迷，炙熱的陽光下的昏迷。我從昏迷中體驗(yàn)快感，乏味的審美疲勞，也并非那神秘之處的不可言說。心跳上的一線生機(jī)，把一個人的命挽留在世上，而他的靈魂已經(jīng)失重。這不需要精神的遣返，也不需要求生的意志力，自然的蘇醒打開神的天窗?；杳允菚r間以外的消失，是棋盤上不可破解的迷局，幸運(yùn)的人沒有泄露秘密。他偷渡了陰陽兩界，他去過更遙遠(yuǎn)的地方。而昏迷不是解脫，不能赦免誰的罪，昏迷只是自由的空缺。我仿佛從昏迷中得到啟示，我將夢見天堂。

榮 譽(yù)

這是多么漂亮的詞語，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獎賞，但這又是誰賦予了他們嘉勉的權(quán)力。榮譽(yù)是體制的產(chǎn)物，是并不燙手的山芋，你將從它的光芒里獲得實(shí)惠。沒有最完美的評價，也沒有恰如其分的命名，榮譽(yù)是被拔高了的廁中蹲位。他們把你從人群中挑選，侵蝕你的靈魂，拿捏你道貌岸然的肉體?；蛟S你天生就是投降派，你的順應(yīng)里有著市儈和私心雜念。你就是榮譽(yù)的傀儡。在偉大、英雄、模范這些崇高的語境里，在優(yōu)秀、先進(jìn)、標(biāo)兵這些表彰的名單上，沽名釣譽(yù)的人美中不足。他們利用名譽(yù)的輕，剝奪你廉價的自尊，試探你的良心。分辨不清的假象，華而不實(shí)的稱號，以及故作高深的賞賜。榮譽(yù)是一部分人身上的光環(huán)，是另一部分人手中的工具，而大多數(shù)人生活在榮譽(yù)的陰影里。你眼睛里的鮮花和掌聲，你向往的敬仰和崇拜，現(xiàn)在是他們把你塑造成偶像。被迷信的榮譽(yù)，被神圣化的榮譽(yù)，莫過于時勢里功利的化身。他們的伎倆，他們游刃有余的把戲，規(guī)劃了一條通向紅地毯的陽光大道。而你不擇手段的鉆營，你的愚昧和無知的欲望正被滿足。榮譽(yù)不是鼓勵，而是誘餌，是背負(fù)在十字架上的招牌。榮譽(yù)從不改變這個世界，改變的只是你的愛慕虛榮，你的值得炫耀的“光榮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