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度 生于1970年代。山東人。貌恭謙,性粗魯。詩歌、隨筆入選諸多選本。現(xiàn)居西安。
小饕食單
我以前工作時的單位對面,有一家膠東菜館,主要是進餐菜,味道還算適中。大菜也有,有幾次在那兒請朋友吃飯,點了些,好像做得又不太上手。我中午如果不回家,便常在那兒吃飯。吃清湯面,就點個膠東白菜,米飯,就點個干煸豆角。廚師好像是個慢性子,油每次都是過熱,白菜有油煙氣。我只好每次點個受油面積小的干煸豆角。
前年我剛到濟南時,周末經(jīng)常去文化東路的大學(xué)區(qū)看風(fēng)景。有次在一家小而干凈的菜館,吃到一味油醬豆腐。做法挺新鮮,外面澆了一層油黃但不膩的果醬,里面依然是剛做出的熱豆腐的樣子,很嫩。我第一次吃,不知道豆腐如此的新,用筷子夾了個空。拿了匙再吃,汁也很好喝,應(yīng)該是加了冰糖。品相味理,與川菜里的麻婆豆腐剛好兩樣。
馬鞍山路北首經(jīng)十一路上的小吃城,因為菜系多,我也常去?;蛟S在西安呆得久了,去的最多的是亮亮面館。有一味叫拌肘肉的小菜,我最是中意,未加任何調(diào)料,白水燉得松而潤的豬肘肉,切成大片狀,撒些時新香菜,點些陳醋,便可下箸。對面有家海鮮城,是用蛤肉下面,我不習(xí)慣;但做的紅油蝦球、粉蒸蟹黃,卻鮮口異常。爆炒花蛤,我喜歡味重些的。到了海邊,卻發(fā)現(xiàn)漁民連油也是不加的。以形補形,想那蛤蜊嘴,少吃為妙吧。
北園的嘉華購物廣場開業(yè),我去看熱鬧,然后在旁邊的六必居吃飯。食單上有貢粥,艷羨這名字,先后去過兩次,都是空擋,每喝不上。說起喝粥,想起有天打完籃球,在內(nèi)燃機廠的餐廳,吃到一味紅燒鰈魚頭,荷葉襯盤,輕醬不油,且清口,下粥定然大佳。只是喝粥吃鰈魚,鋪張了,想想而已。古詩里說的美味鱸魚,好像也吃過次,只是我吃飯?zhí)珱]有出息,常常是一味地囫圇,不曾注意色澤。
我吃的最簡捷的菜,好像是蛋黃焗胡蘿卜。那次,翻譯家馬永波剛出版了《英國當(dāng)代詩選》,來京城開會,繞道濟南訪友。詩人巖鷹做東,普珉副陪,孫磊夫婦和吳兵也在,我叨陪末座。席間,巖鷹點了蛋黃焗胡蘿卜,做法非常簡潔,熟的腌蛋黃打碎,調(diào)以芝麻油,澆在團條狀的胡蘿卜上即可,味道香洌爽口。我回家嘗試著做過幾次,卻總不盡人意。
拔絲水果是個喜慶菜,婚宴上常有這個,小孩子多很喜歡,所以下得快?,F(xiàn)在多以干白葡萄酒替代涼水,水果味比我小時吃的脆滑上了許多。成人的餐局,若點這個,大家以閑聊為主,總是容易冷凝了,沾在盤子底上,難以繼食。其實以奶皮覆底,便可防去冷后粘盤的煩心。呵,不知道我是否能夠就此申請個專利。
濟南離德州很近,坐火車才十塊錢。有天早晨我算了一下,往返路費與我一日三餐相仿佛,不如去德州吃飯。便乘興去了德州。晚上朋友格式、岡居木請吃飯,有一道我只在陜西吃過的菜,涼拌驢肉。驢居然是國內(nèi)很有名的驢,學(xué)名渤海黑驢。以前我只知道黔南與漢中有驢肉吃,沒有想到山東也有驢肉?!疤焐淆埲猓厣象H肉”。真是不虛此行。
廚師的謠言
南方的菜館請的主廚是少有山東人的。因為山東菜味重。即使強調(diào)了“清醬”與“不膩”,對南方的食客來說依然是重彩。但北方的菜館里,南方菜系的廚師卻有很多,因為教他們的師傅說,你想法讓你喜歡吃的菜使得別人難以下咽就可以了。所以,北方的廚師到南方如履薄冰,而南方的廚師到北方卻近于惡作劇。
四大菜系、八大菜系的分,分到十大,也沒有西部省市的干系。但甘肅、山西、陜西的吃還是有講究的,只是多是些小吃。小吃是游牧民族的遺性,怪不得他們。但煌煌大菜,也多有點慘烈,看歷史上有名的幾個手辣的菜譜,掌廚者卻多是溫雅的氣質(zhì)。讓人頓覺世事之無常,從此見氣清者莫不小心翼翼。
蘇杭也有繽紛的小吃,但更像是雅致生活的點綴。不若西部各地的小吃,一見之下有狼吞虎咽的饑餓感。山東河北的小吃較為樸素,平實得吃一口,心坎里仿佛積了一日的暖陽。河南的小吃居然也湯湯水水的居多,頗是令人奇怪。江南的湯類食法,多予人清爽感,而此地的理湯方式卻有過期芝麻油的渾濁。這吃法的古怪,或可上溯到東周列國。時鄭國人處齊、楚兩霸之間,左右依附,養(yǎng)成了騎墻猶豫的脾性。
東北的大菜里,山珍當(dāng)然不少。從平常的醬骨頭看,進餐時往往佐以烈酒。這吃相的投入,說明吃得困難,不如江浙盈碟小菜來的輕易。遠點說,當(dāng)江浙開始享受良肴時,東北的食客還在良肴上宣泄著。所以,看東北的廚師,做菜之時攢眉咧嘴,看似身心入神,技藝非凡,其實效果多粗枝大葉。
因地制宜的說些壞話。請陜西的廚師要讓他勤洗手,請兩湖的廚師則要另買把獵槍,以備他哪日氣堵,與你動火藥,拼菜刀,就像請北京的廚師要逼他戴口罩,請四川的廚師則需日日看油桶,提防因點些兒底料破了家產(chǎn)。而請云貴、兩廣的廚師也輕松不了,一不留神某個下了麻藥,冷不丁某個又爆炒了苦膽,也未可知。
瓜子小譜
瓜子最適宜兒童和不良的女子來吃??⌒愕纳倌陼蛑@得無賴,純潔的少女則會因之無端生出鄙薄的神采。世家的子弟,功名的郎君,旁騖多多,無暇顧及;即使大家的閨秀與小家的碧玉,不是上元燈節(jié),端午仲秋,也是鮮有日日秀指輕攏,畢剝藉以了暇的。就像胭脂,只有賈寶玉吃得天經(jīng)地義,而且聲響極大。
但姨太與恃寵的丫環(huán),晌午時候,掌燈之后,也每每有喜笑顏開的良辰,鄰舍的長短,麻將的得失,相伴的多是雀里云煙,瓜子脯干。只是姨太可以倚著香衾八仙,丫環(huán)卻只能臨著廊柱花壇,美人靠上可以執(zhí)扇,如若嗑上瓜子,形象則大是不堪。至于牙差小廝,惟有階前垂首,馬側(cè)扶鞍,哪里有屏風(fēng)可以遮擋咂咽生津?
假之《紅樓夢》里,晴雯吃的瓜子,與平兒雖然無二,但她聲音的脆響,定不如平兒姿勢的迂緩底氣。妙玉吃得瓜子,一如服丹,以顆粒數(shù),不是暮四,便是朝三。趙姨娘嗑瓜子其實表不了多少寂寞,她喜歡與陶醉的,只是那格兒呸呸的聲音。然而她最適宜的還是松子,形銳而實堅,一不留神就有囫圇下肚的可能,也恰合了她的脾性與遭際。
賈母年邁,中秋賞月叨令,常吃的惟有那南瓜子。南瓜子顆粒滿孕,皮薄仁厚,也沒有葵花子的棱條硬索。無論是光邊與毛邊,干濕肥瘦,她手動即可剝落。心事在握的人,并不計較瓜子香味的馥郁寡淡,要的是這從容回甘的消遣。但她磕得再慢,李紈也會再遲上一些時辰。然而李紈再慢,也不及賈政之疏。因為他每年只拿過一次瓜子,還不見得吃下。
西瓜子最合襲人。牙齒作痕,指甲分開,綠衫淡唇,絕是清柔。瓜子于她,仿佛云雨之后,緩解羞赧,暗享甜蜜。但襲人是不會在大庭之下公然露齒的,她的出現(xiàn)不離那屏風(fēng)床幃。這其中的俏皮,如果薛寶釵說個笑話,可能會是這般:磕些西瓜子兒,也躲得這般隱約,真是個心細的溫馴人,不然林姑娘見了,不定說人是討厭瓜子臉兒呢。
而吃瓜子的脾氣,與鳳姐相比,探春好像還要大些,她每嗑一枚瓜子,即使漫不經(jīng)心吐出的瓜子殼,似乎都可以嵌進對面的樹樁里。像惜春那樣把瓜子仁一一積在手心,再逐個吃掉的謹慎,惶若是尤三姐數(shù)著瓜子想心事,只是她防備全存,尤三姐緒亂無措。賈璉吃瓜子自然別樣,多姑娘兒往嘴里送,鮑二家的往嘴里拋。迷情之花,幾番搖曳。
陜西巷里的小鳳仙,蒔花館中的玉堂春,細碎的瓜仁心事,漫如折子戲里落雨的鑼點。而那清吟小班嗑瓜子靜候大戶的當(dāng)兒,街邊的流鶯正眼神疲憊地拋媚飛色。我要在那超市還未關(guān)門之際,買下十香、椒鹽、清炒、奶油等等瓜子若干,待夜深人靜之時,耐心嗑了,應(yīng)應(yīng)那隔壁的輾轉(zhuǎn),挑挑那晚飯未吃的貓咪,念念那明日將吻的人。
女服務(wù)員很重要
川菜在濟南,不出意外的話,應(yīng)該是魯菜之外最受喜愛的菜系了。成都魚莊、重慶酒樓、老川城、老成都、小辣椒,等等,略具規(guī)模的既有數(shù)十家之多。我所供職的出版總社,對面的餐館以膠東菜為主,但有幾次我點酸菜魚,味道也很好,頗爽口下飯,完全不遜于其他川菜招牌店里的做法。只是女服務(wù)員多不好看,還高高大大的,對顧客無形中有威懾感,讓人有吃不了可能會兜著走的疑慮。我去吃了幾次后,就忍痛割愛,不再去了。
省規(guī)劃設(shè)計院附近有家川菜館,店不大,服務(wù)員皆川籍,且身材不高,但勻稱,舉止、面盤也都比較養(yǎng)眼,皮膚更是比山東姑娘看著水靈。三友魚館有幾個服務(wù)員也很耐看,有段時間我甚至以為他們的廚師也是女的,因為他們的火鍋魚端的是耐心、細致。魯菜當(dāng)然也賞心悅目,只是我總是不喜歡本土的服務(wù)員。我覺得女人身高最好是一米六左右,小巧一些,輕柔一些,不要動輒就一米六五、一米七二的,那樣除了接吻、擁抱外,實在沒有什么用處。
經(jīng)九路上的小吃城里的幾家川菜館,旁邊移動通信公司的女員工常常在此進餐。我很奇怪她們都很漂亮,氣質(zhì)溫雅,難道稍微不好看的都回家做飯吃嗎?也是可能的,說不定他們公司真有這個規(guī)定呢。有一次,我在亮亮面館隔壁的餃子館吃飯,坐我對面的恰是移動公司的女員工,發(fā)髻輕挽,著裝整潔,領(lǐng)口也比較低,有意無意間我就多看了幾眼。有那么一眼,剛好迎上了她鄙夷的一瞥。我的口水滴餃子上了嗎?
我喜歡安靜些的女性,太吵了就生了害怕的心。有次陪朋友在體育場下面的一個酒吧里玩,里面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看得我心亂不已。一個眼神亮媚的女侍應(yīng)問我要喝什么,我說了幾次她也沒有聽清楚,最后她干脆胸脯貼我肩膀上,耳朵(嗯,呼吸也很輕柔)貼我嘴巴上聽我說話。但直到她轉(zhuǎn)身去了吧臺,再送來酒和拼盤,我也沒有看清楚她的面容。當(dāng)時我好像還臉紅了,真是不可思議。
說到胸脯,我突然想起來,我在以前的一篇文章里提到過的,衛(wèi)巷里的一家小川菜館里,“有個有酒窩的女侍應(yīng),這女侍應(yīng)還有豐滿的胸脯”,這個胸脯很豐滿的女侍應(yīng),笑起來甜甜的,眼睛轉(zhuǎn)瞬生采,煞是可人。有好長時間,我一直在想,如果某日她在國貿(mào)附近的清河飯莊里值日,我去吃飯,絕對可以少要一味甜點。只是我連著去吃了幾次后,就沒敢再去。太讓人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