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愛睡覺,只要沒活兒,走到哪睡到哪。
無論是躺著、靠著、趴著,還是坐著,他總能很快進入夢鄉(xiāng),打起呼嚕來。
每次閑聊時,母親總會嘲諷他:“每天就知道睡,睡得像死豬似的。睡那么多,有什么意思?!?/p>
父親聽了,總是憨厚一笑,說:“不睡做什么,總比你外出閑逛花錢要好?!?/p>
父親愛睡覺,這個習(xí)慣是從我工作后開始的。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一直是一個早起晚睡的人。父親是貨車司機,為了拉活兒,他早出晚歸,有時三更起,有時五更起,更談不上多睡。只要有活兒,他就算是拼了老命也硬要趕上。
只有在沒活兒的時候,他才會安靜地歇會兒,在車廂里睡一會兒,或者在車座上靠著,或者在板凳上趴著。
盡管如此,他的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他像兔子一樣閉著眼睛、豎著耳朵。稍有動靜,他會立馬從夢中醒來,生怕自己慢了,生意會被別人搶去。
我與母親將早飯、中飯或是家中的一些花生、饅頭、茶食等送至父親拉活兒的地方。我們或是在橋頭、或是在路邊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等他,等他空車回來時停下,看他吃完,或是抓上幾把吃的塞進他的口袋。
那時,我從未見過父親踏踏實實地睡過、踏踏實實地吃過。
大清早、中午或是晚上,我很難見到父親的身影。有時在半夜也總會聽到他偷偷從床上爬起,然后聽到“突突突”的聲音漸行漸遠。
離家上學(xué),我很少回家,很少見到父親,他的忙碌、他的身影、他的來去匆匆、他的滿頭大汗,在我的心中變得越發(fā)珍貴。
再后來,我工作了,更加難以見到父親。每次他過來看我,總是一個人扛著麻袋,氣喘吁吁地從車上跑到車下,從樓下跑到樓上。上午來,下午回。
我常跟父親說,一個人大老遠過來也很辛苦,不如過個夜再走。
父親總是微微一笑,說,我沒你媽那么嬌氣,連車都坐不了。我要是不回去,過了夜,生意就會被別人搶走了。
就這樣,他每次上午過來,午飯后我總要送他去路邊等車。
老家過來的車很少,有時一等就是一小時,或是大半天。直到看見父親上了車,我的心才會踏實。
我知道,上車后,父親也會踏實。他一定會找個靠窗的位置,將蛇皮袋放好,然后敞開衣服、兩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個人安靜地靠在座椅背上,準備好好睡上一覺。
父親會很快進入夢鄉(xiāng),他會打呼嚕,也許會咳嗽,還會在途中換個姿勢,繼續(xù)睡。
只有在返家的車上,他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個踏實覺。此時,無論客戶用車有多急也找不到父親,因為父親的手機處于靜音狀態(tài)。
我知道,父親會一覺睡到站點,然后,被司機或是好心人叫醒。他會一身清朗、精神頭倍兒足地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