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數(shù)

有一年初秋的一天，我剛從外地出差回來，下午三四點鐘，場中央圍了一大群人，吵吵鬧鬧的。一位熟人對我說：“老陳，你快去看，那里在寫數(shù)，先拿一百元出來做抵押，只要從‘一’寫到‘一百’，那錢不但還給你，還倒給你一百元。如果寫不到一百，你抵押的那一百元就歸他了?！?/p>

圍觀的那些人，有的我認識，有的我不認識。我感到好奇，一個勁兒地往里面擠，人群中央放了三張桌子，一張是圓桌，另兩張是條桌。兩張條桌搭成“丁”字形，圓桌左邊站著一個人，那人看上去大約三十來歲，中等個，西裝革履，剪著平頭，長相給人一種穩(wěn)重、誠實的感覺，聽口音不是本地人。

他用左手維持著秩序，右手攥著十元、二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的鈔票。我看到他的手跟普通人的手不同，特別大，特別厚。

寫數(shù)人的前面及左右兩側人擠人，人挨人。那些人全是來看熱鬧的，也有來寫數(shù)的。有的人寫了數(shù)，輸了錢，十分沮喪，懊悔不已。還沒有寫，但也想寫的人，已經(jīng)惴惴不安起來。

我也想試一試，向大手交了一百元。我從桌上拿起筆，鎮(zhèn)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寫了起來，當寫到“四十五”時，我把“四十五”寫成了“四十六”，失敗了。

我與所有失敗的人心情一樣，懊悔不已、自責、沮喪。

當我還沒從圓桌旁出來時，另一個人把十張十元的票子交給大手，拿起手中的筆，慌里慌張地開始寫數(shù)。他寫到“二十八”就錯了，把“二十八”寫成了“二十五”。但他并不甘心，當他再要寫時，大手強行奪了他手中的筆，拿走了紙。

那人把筆死死地抓在手上就是不放。他一手拿著筆，一手掏出了一把十元的鈔票放在圓桌上，哆哆嗦嗦地說：“我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可是他怎么數(shù)也湊不夠一百元。大手同意他重新寫一遍。那人拿過筆，這次寫到“十五”就寫錯了。

過了一會兒，人群中走來了一人。他高大的個子，魁梧的身軀，國字臉，一頭密集而烏黑的頭發(fā)，濃眉大眼，年齡在四十歲左右。我認識他，他是吳超，曾在部隊里當過八年通信兵，現(xiàn)在當村主任。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圓桌旁，拿過筆，對大手說：“從一寫到一百，還可不可以再往上寫，比如寫到二百、三百、五百？”

“可以，寫到一千都行?！贝笫终f，“不過，要先交押金?！?/p>

吳超很從容地從衣袋里掏出了十張一百元放在了圓桌上。

大手心里犯嘀咕，改口說：“不，寫到五百為止?！?/p>

“我看你這個人不耿直，膽量也太小了。數(shù)越多越不好記，越不好記，對你越有利，為何不來賭一下？我這個人是最喜歡打賭的，尤其是賭錢?！?/p>

有一句話說得好，舍不得金彈子，打不得鳳凰來。大手心想，今天已經(jīng)贏了一千多元了，即便是輸了也無所謂，繼續(xù)來，賭注下得越大，錢贏得就越多。

“那行，一千就一千！”大手狠狠地說。

吳超坐了下來，不慌不忙地攤開紙，他一口氣從一寫到五百。

旁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吳超停下手中的筆，不慌不忙地發(fā)話了：“我寫到一千，你就要給我拿一千元，你說的是不是？”

大手吃驚地看著他，心里有些發(fā)虛，臉頓時紅了，說：“那當然，那當然?！?/p>

“那你先把五百元給我，我接著寫?！眳浅抗舛⒅笫终f。

這時，有人大聲喊：“把錢拿出來給他！把錢拿出來給他！”

眾目睽睽之下，大手從口袋里把錢拿出來，數(shù)夠數(shù)給了吳超。

吳超收了錢后，繼續(xù)在紙上寫：五百零一、五百零二……九百九十九、一千。

“再拿五百元錢來?！眳浅瑢懙揭磺r，停了下來，對大手說。

大手慢騰騰地從錢包里湊足五百元，交給了吳超。

吳超把一千元錢放在圓桌上對大家說：“你們誰在這里抵押錢了，報上名來……”

大手收拾了攤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