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女,山東海陽人,生于黑龍江漠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中國作協(xié)第六、七屆全委會委員,中國作協(xié)第九屆主席團成員,已發(fā)表文學作品600萬字,出版單行本80余部,其中《霧月牛欄》《清水洗塵》《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分別獲第一、二、四屆魯迅文學獎,《額爾古納河右岸》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作品有英、法、日、意、韓、荷蘭文等海外譯本。
如果是夏天,如果火燒云又把西邊天映紅了的話,我們喜歡將飯桌放置在院落里吃晚飯。當然,這時必不可少的是籠蚊煙,因為傍晚的蚊子很活躍,你若不驅趕它,當你享受美味佳肴時,它也會叮我們的臉和胳膊,享受它的美味佳肴。
籠蚊煙其實很簡單,先用一蓬干樹枝將火引著,讓它燃燒一會兒,就趕緊抱來一捆蒿草,將它們均勻地散開,壓在火上。這時絲絲縷縷的青煙就裊裊升起了。蚊子似乎很不習慣這股在我們聞來很清香的煙,遠遠地避開了,我們就可以輕松地吃晚飯了。
這樣對著青翠的菜園和絢麗晚景的晚飯,別有一番風味。飯桌上通常少不了一碗醬,這醬都是自己家做的。每年二月二龍?zhí)ь^的日子一過,寒風還在肆虐的時候,就開始做醬了。家庭主婦們把煮熟的黃豆搗碎,等它涼透了,再把它們揉捏成磚頭的形狀,用報紙一層又一層地裹住,放置起來。清明之后,這種醬塊就自然風干了,再將外面已經脆了的報紙撕下來,將醬塊掰開,放到醬缸里,兌上水和鹽,醬就開始發(fā)酵。醬喜歡陽光,所以大多數人家不是把醬缸放在窗跟前,就是擱在菜園中央,那都是接受陽光最多的地方。陽光和風真是好東西,用不了多久,醬就改變了顏色,由淺黃變?yōu)槿辄S直至金黃,并且自然地把醬汁調和均勻,香味隱約飄出來。夏日的晚餐桌旁,占統(tǒng)治地位的就是醬了。那些蘸醬菜有兩個來源:野地和菜園。野地里的菜自然就是野菜了,比如明葉菜、野雞膀子、水芹菜、鴨子嘴、老桑芹和柳蒿芽。野菜通常要在開水中焯一下,讓它們在沸水中打個滾,撈出來,用涼水拔了,攘干了再吃。野菜中,我最愛吃的是老桑芹,所以采野菜時,我會繞過其他野菜,去尋覓老桑芹。因為有了醬,就有了采野菜的樂趣,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提著籃子出家門,說采野菜去了,你愿意在河邊多流連一刻,看看浸在水中的柔軟的云,是沒人知道的;你愿意在山間偷偷地采一些漿果來吃,大人們依然是不知道的;反正有那么幾種野菜橫在籃子中,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踏入家門。但野菜是分季節(jié)的,春季和初夏可以吃,等到天氣越來越熱的時候,它們就老了,柴了,吃不得了,這時伺候晚餐桌上醬碗的就得是田園中的蔬菜了。青蔥、黃瓜、菠菜、生菜、香菜和小白菜水靈靈地閃亮登場了。田園中的菜適合生吃,只需把它們在清水中洗過即可。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紛紛把碧綠的蔬菜伸向醬碗,吃得激情飛揚。而此時蚊煙靜靜地在半空浮懸,晚霞靜悄悄地落著,天色越來越黯淡,大家臉上呈現(xiàn)出那種知足的平和的表情。
假設或條件
“如果”在句中用來表示假設或條件,引導的從句說明一種假設的情況,主句則說明在這種假設情況下可能產生的結果。
舉例子
作者列舉了數種野菜,說明野菜種類多,使文章表達的意思更明確,使讀者更明白。
排比
摘野菜的樂趣不僅在于摘野菜,還有其他無比悠閑的時刻。排比使句子更生動、更有節(jié)奏感,還能引起讀者的注意力,增強語言的表現(xiàn)力。
醬缸其實是很嬌氣的,像小孩子一樣需要精心呵護。它的臉要蒙上一層白紗布,以防蚊蟲飛進去弄臟它;它喜歡曬太陽,似乎還很怕癢,要經常用一個木耙子搗一搗它,把它身上的白醭撇出去;它還懼怕雨水,所以醬缸旁通常要放一塊玻璃,一看雨要來了,就把它蓋上去。
擬人
將醬缸賦予人的特點,增強了文學表現(xiàn)力,使文章更加生動形象。
蚊煙稀薄的時候,火燒云也像熟透了的草莓似的落了。我們吃完晚飯,天也越來越陳舊,蚊子又三三兩兩地回來了。我們把飯桌撤了,打掃干凈籠蚊煙的灰燼,站在院子里盼著星星出來,或是打著飽隔去火炕上鋪被窩。我還記得酒足飯飽的父親在院子中看天時,如果被飛回的蚊子給咬著了,他會得意地喊媽媽出來,說他很招人稀罕,母蚊子又啃他的臉了!我們那時就都會發(fā)出快意的笑聲,以為父親在開玩笑。長大后我才知道,父親說得也沒錯,吸食人血液的確實都是雌蚊,而雄蚊吮吸的則是植物的汁液。如今曾說過這話的父親早已和著飄渺的蚊煙去另一個世界了。菜園依然青翠,火燒云也依然會在西邊天燃燒,只是一家人坐在院落中籠起蚊煙吃晚飯的歲月一去不復返了,讓我在回憶蚊煙的時候,為那股親切的、熟悉的已遠去的氣息而深深地悵惘。
比喻
把火燒云比喻成草莓,將抽象的事物變得具體,使語言更加生動形象,富有表現(xiàn)力。
名師點評
本文通過蚊煙這一意象,講述了作者童年時期的生活片段和情感記憶,展現(xiàn)了鄉(xiāng)村生活的質樸與溫馨以及時間帶來的變遷與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