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茫茫的江上,淡淡的幾縷霞光點涂在水天交接幾乎模糊的地方。風吹得猛烈,隱約摻雜著微弱的水擊打岸的聲音。但畢竟是春天,江南一帶又溫暖潮濕,因此對于阿囡,這更像她渴求已久的玩伴的擁抱。
她扯起衣角單薄的布料,作為放置盛放著的艾草的籃子。這幾朵沾著泥土的小草,在她腦海中勾勒出一位愿意和她進行買賣交換的客人。
天黑得似乎慢了,總之是遲遲地明亮著。阿囡忍不住多走了幾步,也正是因為這幾步讓她在一處山坡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截瘦木似的人形。
她小小地蹲蜷作一團,對那人偷偷地觀察。他側(cè)對著阿囡,看不清臉,只是動作奇異——走兩步,停下來,久久地停滯,向天仰望著。阿囡很快放松了戒備,笑著跑上去,兩手不忘護著懷中的野艾,跟著他的節(jié)奏,走兩步就停下,過一會兒再開始走。這場游戲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就發(fā)現(xiàn)了她,怔怔地問:“你是?”
阿囡突然感到害羞,不肯回答面前的人。
“孩子……”他低語,“這樣年輕而鮮活的生命,可見天地永恒沒有窮極。可是逝去的一切我再也追不上……天地之大,人卻是如此渺小?!?/p>
他蒼老低沉的聲音令阿囡油然生起幾分來自祖父的親切,她終于鼓起勇氣舉起自己的野艾,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幻想了很久的請求。
“你要用什么東西和我換嗎?”
被摘下的艾草被女孩小心呵護,絲毫不見萎蔫的痕跡。
他那深陷在眼眶中的曜如清漆的眸子,在一瞬間變得和貓頭鷹一樣倉皇而凄愴了。
“為什么?為什么昔日的萋萋芳草,全變成了野艾臭蒿?”他發(fā)出一聲幾近于哭泣的嘆息?!翱尚?!他們個個把它懷揣腰間,反說幽蘭不可佩戴!”
“不是的!它不臭!”阿囡愣住,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期盼已久的客人毫不欣賞她視若寶貝的艾草,反而說它是臭蒿。她證明般地踮起腳向他鼻尖的方向舉起一朵野艾,可他卻再次視若無睹,扭過頭去。
一時間,阿囡不知所措。那人從腰間捻起一朵已然枯黃的尖頭的小花,討好般地遞給阿囡?!斑@花生于空谷之中,沁人肺腑。戴著它好嗎?”
阿囡頓時明白了。他看不起她的草兒,他討厭她的寶貝!失落而委屈的淚,在她清亮的大眼睛里打轉(zhuǎn)了。
她要回家去!
她一把打掉他只剩一張枯皮的手,啜泣著向回跑去了。跑了許久,阿囡確定他沒有跟過來,才忍著眼淚回了頭。只見他還站在那兒,像一根斷絕了水分的枯稈,不走也不動。天色已經(jīng)漸漸黑了下去,那人也幾乎隨著夜幕的降臨而被黑暗吞沒。
一
公元前296年,懷王客死。
秦國人將懷王的靈柩送回國時,百官子民出城跪接。
當楚王的靈柩出現(xiàn)時,屈原并沒有像其他官員一樣立即痛號出聲,只是默默地將凄愴的目光對準了一旁的秦國士兵。那人覺察一瞬,眼中立刻閃爍出一抹奇異的冰涼笑意。屈原枯瘦的背部劇烈地一顫,像是被猛擊了一掌,又像是發(fā)生了劇烈的嘔吐。
他顫抖著,低聲痛苦地呻吟道:“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些?;曩鈿w來!南方不可以止些?;曩鈿w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睎|方不值得托付,南方不可以久留;西方是苦痛之地,北方不可以棲息……只有楚國這片溫暖的故土,才是懷王你靈魂能夠安頓的家園!
屈原與懷王自幼相識,親密無間。這方水土適宜生長橘樹,二人幼時便為同食嘉橘的伙伴。橘樹扎根南楚,深固難徙,長大后的懷王卻好更移其志,常為讒臣所惑……
張儀一身藍袍,彬彬有禮,儀容大方地向懷王拱手道:“如今天下之大,七國爭雄。我秦國與楚相鄰,兄弟之情,情誼深厚。今日特向大王問安,獻上珠寶?!?/p>
聽了這話,懷王一面將目光死死黏在禮物上,一面翹動著嘴角:“既然如此,自是再好不過。張儀以秦楚情誼為重,真是賢才??!”
張儀突然緩緩起身,向楚王行禮道:“臣今日前來,另有一事相求。齊國掠奪成性,我國子民痛恨已久。而大王卻與齊交好,這讓我王心寒不已。”張儀一字一頓,眼中閃爍著鎮(zhèn)定并真誠的光芒。
“齊楚交好結(jié)盟已久,此事本王也實是為難!”
聽了這話,張儀垂眸朗聲道:“大王的難處,臣自然明白?!灰笸踉概c齊國斷交,我秦國愿將商於方圓六百里的土地獻給大王?!?/p>
懷王為難的神色立刻舒展開來。商於之地喪于秦手,多年來讓他揪心不已。而今日秦國因?qū)R國的仇恨而將六百里土地拱手相讓,簡直是上天賜福。他心中不禁得意暗誹秦人愚蠢,而張儀依舊沉靜安立在側(cè),目光似有似無掃過朝臣。
“啊呀,大王!”靳尚出列動作太過猛烈,以至于腰間張儀贈送的玉佩重重碰上他的椎骨,但立刻被他情真意切又異常激動的喊聲所掩蓋。“不費一兵一卒便能收回土地,實是天佑大楚!”
其他大臣聽了,也含著激動的笑意相互點起了頭。更有年長者,眼里閃起了幸福的淚花。
因此,打碎這份格外的安適的那道刀鋒般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大王不可!——”
瘦如干柴的屈原此刻像一只猛獸急遽沖上前來,嚇得楚王一顫,而這份令他不適的驚嚇瞬間轉(zhuǎn)化為對身下這個掃興舊友的冰冷怒意。
張儀似乎早已料到一切,只是從容地捋了捋胡須。楚懷王則按捺著強烈的不爽,一字一頓道:“屈原,你失禮了?!?/p>
“大王,秦國實是懼我齊楚聯(lián)盟實力強大對他不利,才有此詭計,目的是使得齊楚斷交,各個擊破!”屈原悲憤交加地大聲說道,而懷王的眼中沒有一分一毫的波瀾,而盡是對他出格行為的不解和惱火。屈原猛地轉(zhuǎn)過頭去面向張儀,干瘦的臉頰幾乎無力盛放的兩顆眸子迸發(fā)出沖天的憤怒。“張儀——是你!你為何要出此無道之計,來坑害我楚國!”
張儀毫不理會,細長的眸子冷冷地掃過屈原,彬彬有禮地向上拱手?!俺荚敢庖宰约汉图胰酥悦鹗?,只要齊楚斷交,便將商於六百里的土地奉給大王?!?/p>
“昔我宣王,為商於之地郁郁而亡?!鼻瓝]著小臂,雙目猩紅,像是在朝堂之中舞蹈?!按笸醯母竿?,我威王,為商於之地更名為商。今我齊楚聯(lián)盟深不可破,而張儀卻想要以我?guī)状跣男哪钅畹耐恋刈髡T餌,妄圖騙我楚齊斷交!”
群臣被屈原極度瘋狂的舞蹈嚇住,陷入一片冰冷的沉寂。屈原又狠狠地盯著張儀,“張儀啊張儀!你覺得我楚國上上下下,無一清醒之徒嗎?”
“屈原!”靳尚反應(yīng)過來,悲不可止地抖動著自己油亮的胡須,“你是在說大王昏庸嗎?”
屈原怒視著張儀的雙目轉(zhuǎn)向靳尚,發(fā)出一聲近似悲鳴的怒吼。“住口!”
“大王!”靳尚突然跪下,“臣斗膽進言。屈原曾向張儀索要白璧一雙,見張儀拒絕,便對秦國的請求百般阻撓。請大王明察!”
屈原目眥盡裂,凄愴的目光對準了靳尚,眼中可怖的怒焰終于轉(zhuǎn)為凄苦的灰黃。
“屈原,夠了!”楚王猛地一揮袖子,失望而惱怒地看向屈原:“我楚國土難道不應(yīng)收回嗎?你為何索要禮物不成,便要來設(shè)計阻撓我收回土地!”
“大王!”屈原哽咽悲鳴,“這是秦國的陷阱,一旦齊楚斷交,楚國將孤立無援,為秦所迫!而玉璧——”他轉(zhuǎn)身怒視著靳尚,“你究竟收了秦國多少好處,竟混淆黑白,強加罪名于我!”屈原再也難以自持,沖上前去抓住靳尚扭打起來。
“住手!”懷王大吼,甩袖背過身去。群臣瞬間烏壓壓地跪了一地,只有屈原站著,顫著。
“滾出去!”
“屈原,等等我!”
少時那清脆的童音在耳邊圍繞,屈原的腳步也似乎恍惚了。他坐到桌前,用手拾起一個滾圓的橘子?!伴偕茨蠟殚?,生淮北為枳。秦,虎狼之心。在那里,你怎能吃到這樣的橘子呢?”
一個外緣渺茫又分明清晰可見的人影,坐到了他的對面。屈原抬眸的一瞬。蒼白的須發(fā)登時猛烈顫抖起來。
“秦國,再也沒有這樣的橘子。”懷王笑笑,剝開一只橘子,懷念地放入口中。
屈原的下頜骨猛烈地抽搐著,淚水混著橘子的汁液斑駁著滋染在他雪白的胡須上,似有千言萬語卻又哽澀難言,只匯成顫抖的一句。
“你若早聽——”
懷王的目光漂移到遠處,仿佛回憶起最初一切的開始?!叭舨粸橥?,做一棵生在楚地的橘樹也是好的,至少死后,枝葉長眠在故鄉(xiāng)?!?/p>
屈原的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們四周的云氣翻滾著,沸騰著,愈演愈烈。他將心中的言語全部轉(zhuǎn)移到吃橘子的動作上,吃得猛烈而激情,全身都在為這一個動作而猛烈地戰(zhàn)栗著。
懷王只是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良久,終于站起身來。“我走了?!?/p>
屈原的淚模糊了視線,甚至自己在大嚼橘子皮都沒有察覺。通天奔騰的云霧遮住了他的眼睛,卻使數(shù)十年前的回音傳遞得更加清楚。
“未來我是楚王,你是大臣。我們做天下第一對好君臣!”
“反正我永遠都不會離開楚國!”
“我也一輩子不離開楚國!”
二
江南的澤畔的村莊,空氣常常飄浮著新鮮的絮語,其內(nèi)容模糊得如同井中搖曳的圓月,但那親切美好的楚地的方言卻常使屈原的眼眶潮濕起來。這常使得他回憶起他所作的橘頌中那深固難徙的金色的橘,燦爛的果實在秋風中招搖,下面鋪開著碧綠的葉子……
寧靜奔涌著的江水對岸,是廣袤的帶著悠然綠意的平原。夕陽濃烈而肆意地涂抹在水邊的蘆葦上,使它們變成了隨著水波搖曳的金子。江上送來一陣微風,吹拂著罩在他枯瘦身體上整潔的外衣。這風也曾吹過郢城,吹過當年春風中恣揚的新法和他耳邊烏黑的鬢發(fā),而今日,不知它是否護送著楚王的靈魂安詳?shù)鼗氐浇摹?/p>
一陣悠長的搖櫓聲伴著水聲傳來,江上響起了漁父的歌聲,和著江水里無瑕的光影,在天地間回蕩:“波滔滔兮云來迎,君何以兮愁苦。駕水車兮莫顧,長樂兮浩歌無窮?!?/p>
屈原在這悠然的歌聲中陶醉了。
“三閭大夫,請留步!”
他微微一顫,止住步子回眸。只見江上一只小船悠然隨波搖來,其上是一位老人的身影,在夕陽溫柔的掩映下,雪白的須發(fā)跳躍著超逸的笑意?!澳皇浅械娜偞蠓騿幔俊?/p>
屈原恍惚地問:“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官為左徒時,我們曾經(jīng)見過面。”
“您也是被流放江南的嗎?”屈原不解地問。
漁父搖頭,豪邁地笑了?!安唬沂亲约浩味鴣淼?。我駕著一葉扁舟,遠離世間的一切紛擾?!?/p>
屈原聽罷,仰天長嘆:“而我和您的狀況截然不同。這個世界盡是污濁不堪,小人橫行其道,急于奔走鉆營、爭權(quán)奪利。而只有我一人一塵不染,不愿與污泥混為一談;世上眾人都狂飲而醉,黑白顛倒,以茍合取悅作為法則。只有我一人清醒,注重保持內(nèi)心美好的節(jié)操,因此被放逐到這里。”
漁父聽了,長笑出聲,“既然這個世界處處是污泥臟水,您何不去爛泥中攪渾臟水揚起濁波同他們一起盡興呢?既然世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黑白顛倒,您又為什么不暫且以黑為白,奉陪幾杯以忘卻現(xiàn)實的愁苦呢?何苦自詡高潔卻又不被理解,終被貶斥在外?”
聽了這話,屈原顫抖起來,漸漸消寂的暮光映襯下,他臉上皺紋深重如刀工鏨刻的痕跡,那一向鬼火般熒熒的怒眸,也終于熄滅一片心力交瘁的疲憊?!澳遣幻靼孜业?。”
“對于我而言,我的清白節(jié)操是一株香蘭,我如同呵護我的性命一般呵護著它,盡我所能將它侍弄得繁茂蔥郁,不讓一片花瓣因世俗污染而露出萎黃之色,不讓一片葉脈沾染小人佞蟲的污跡?!裸逭弑貜椆冢略≌弑卣褚隆?,我又怎么忍心讓精心呵護的香蘭在爛泥中凋謝,讓我干凈的身體沾染污濁的外物呢?”
漁父聽了也不惱,淡淡一笑:“只是您一心追求到頭來不過這般形銷骨立,受罪的還是自己?!?/p>
屈原凄然地笑了。“我心中所堅持的東西,即使死千百次也不會后悔。我寧愿跳到湘江里,葬身在江魚腹中,也不會讓我的清白蒙上半點塵埃。”
漁父不再多言,默默調(diào)轉(zhuǎn)船頭,悠悠唱起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小船慢慢遠去,紅日也徹底沉沒,只留下歌聲的韻痕跨過江畔的靜謐。在朦朧的夜色中,屈原瘦長的身影佝僂得如被濃重的秋霜打濕。
三
公元前278年,五月初四。
屈原沿著江邊的小路,幾乎是一瘸一拐地走著。他一邊走,一邊從心臟中迸出一串破碎的低語:“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懷永哀兮,汩徂南土。”
春去夏至,楚國偉岸的土地萬木茂暢,與那親切奔流著的江水,構(gòu)成一幅故鄉(xiāng)亙古不變的美麗畫圖。他的眼前卻是一片迷茫,甚至連聽覺也異常遲鈍,能感知到的唯有郢都被破的現(xiàn)實。他的回憶也跟著這迷茫展開來。
“靈均——該醒了?!?/p>
屈原驚出一身冷汗,睜開眼睛,只見一片霧蒙蒙的蒼白。不知何處一陣聲音道:“我是神巫靈氛。你是天界之人,所以不為世俗所容。趕快備好出行的用具,切勿誤了時辰。”空谷回旋的聲音消失。伴著一聲長嘯,一只飛龍破云而出,恭敬地俯臥在屈原身前,龍尾赫然頂著一駕美玉和象牙砌成的車。
是啊,難怪自己保持自身貞潔卻見這世上眾芳凋零枯萎,只是自己不屬于這里罷了!走吧!離開這傷心之地,切勿誤了時辰!
屈原感到自己被紛紛簇集忽離忽合的云霓遮住了視線,閉上眼睛,卻感到心臟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動。自己在飛速地遺忘,又在拼命地想起什么東西,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幾乎是下意識地叫道:“稍候!——”
登時,神龍停在了半空中。
可他叫這飛龍停下做什么呢?通往天界只差最后的幾步了。他究竟在猶豫什么?仿佛是什么記憶被凝結(jié)成了一處未愈的傷口,只要靠近便會痛苦萬分。
一輪旭日登時破云東升,滾滾地翻騰著萬丈的金子。屈原顫抖著,將面孔向東方微微移動,被那烈光刺痛了眼睛,而那千萬層云霞也隨著他的目光散開來。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看到了九天之下楚國連綿的土地、奇秀的山巒,以及綿延回轉(zhuǎn)的碧綠的江河。屈原看著他的故鄉(xiāng),看著養(yǎng)育了他的江水汩汩奔流,看著金光下隨風粼粼閃動的樹葉。那閃動讓他想起少時同懷王并肩夜游嬉鬧時手上所籠的微微燭光,抑或是青年為左徒時新法卷上點點峭拔的墨跡。
走不了啊!他怎能夠別離他的故鄉(xiāng),他的楚國,這片早已和他生命相連的土地……
九天的幻象盡數(shù)崩塌,屈原陷入一片漆黑,只感受到每一個骨節(jié)灼熱的疼痛,同時也感受到自己的臉正緊貼著故鄉(xiāng)的土地,那特有的潮濕的泥土氣息,讓他緊閉雙眼卻油然而生著不竭的幸福。
又何懷乎故都——他唇邊細小的低語,被秋日促織尖銳的悲鳴所吞沒。
從回憶中抽出身來,只見天邊最后一抹亮光也被夜晚吞噬。屈原調(diào)轉(zhuǎn)腳步,借著一簇躍動的火苗寫下了生命最后的詩篇:“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愿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p>
最后一字落下時,屈原的心底籠上一層稀薄的、泛著血花的快慰。
屈原從容地放下筆,換上了昔日為官的衣袍。被逐多年,那衣裳仍舊干干凈凈。
江邊天還未亮,霧靄迷迷、凄風陣陣。世上一切都在這涼意中微微顫動,而只有江邊的老人凝固如一根永恒不動的瘦枝。
他再次理好自己的衣袍,面對西北郢都的方向,重重地跪叩在地。
那叩在地上的身影,從遠處看,像是一粒和天地融為一體的小小的沙。
尾
阿囡兒童的繾綣的夢被隱約喧鬧的聲音吵醒了。她向遠處望去,只見江上模糊劃著十多只小船。她赤腳向山下走去,聽到的聲音不是喧鬧而類似于哭號。
新結(jié)識的小伙伴小槐跑了過來,遞給她一塊菱角,“你祖父讓我來陪你玩,他晚上才能回來?!?/p>
“他們在干什么?”
“好像有人掉進水里了……”
“那回去吧?!眲澊哪康募热徊皇怯螒颍敲窗⑧镆簿团d趣全無。她用小小的手拉起小槐,回到自己的領(lǐng)地去。
祖父終于回來了,帶著一支蠟燭,但永遠逍遙的他,今夜卻格外靜默。躍動的火光間,他枯皺的面皮罕見地失去了以往在每一條細紋上閃爍著的笑意。
“祖父!”阿囡沖上去拿過他帶回的糯米團,香甜地吃了起來。
“囡囡,今天玩了什么?”
“我和小槐玩交換游戲?!?/p>
“又是你寶貝得緊的艾草嗎?”
“是呀!我換來了她挑揀的小石頭!”
那幾顆小小的、圓圓的珠子,被阿囡驕傲地托舉在掌心。祖父摸摸她的頭,用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語氣淡淡道:“有些話是我錯了?!?/p>
“什么?”
“祖父不是告訴你人人都覺得艾草好看嗎?”
“嗯?!?/p>
“但是艾草會讓別的花兒變臭、變臟。囡囡,這世上有一種花,它的葉青綠峭峻,花瓣潔白瑩麗,生在空谷之中,裊裊婷婷。”祖父的聲音低下去?!澳阋院笕み@種花兒好不好?”
“好!”阿囡急急地說,依偎在祖父懷里。那個小小的影子,擁抱著生命的每一種可能。她或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個節(jié)點無所適從,卻又會在勇氣中一次次破繭。
祖父吹滅了燭光。月光瞬間透過夾縫泄進了整個屋子。
作者簡介:
杜依諾,2005年生,滿族,中央民族大學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